第4章 第四章：天光正好

云雾弥漫的深处，她奋力推开一扇水波色的大门，门内万丈强光闪过，叶影婆娑，那个经常和她聊天的老爷爷坐在竹椅上。

        “老爷爷。”她走到老人身边唤道。眉目和善的老人正专心致志地翻阅着一本书籍，书页已有些许泛黄。栩栩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雨后泥土的味道混合着松柏上的露珠。

        “您在看什么书啊？”

        老爷爷抬起头，说道：“栩栩啊，这不是你已经看过的书吗？”

        听到这话，栩栩心中迟疑。

        眼前的场景忽然渐渐拉远，最后变为一个点，消失不见。栩栩深吸了一口气，从梦中苏醒过来。

        她坐起身，发现身上的伤口皆已痊愈，顿时喜不自胜。那夜她晕倒后，南茵便带着她来到了负里街的客栈住下，用水晶石仅剩的灵力为栩栩疗伤。好在她有五百年的修为，只是法力受到些禁锢，尚能接受医治。

        客栈外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马车拉着货物赶路，几个妇人带着提着竹篮买菜。孩童们追逐嬉戏撞到了一个大汉身上，被拦住骂了一顿。对面的酒楼里座无虚席，高声卖唱的小姑娘边上坐着拉二胡的老人家。一个身着白衣，眉目清秀，书生意气的男子正哈哈大笑。客栈里的伙计端着食盒送来了酒菜，摆在桌上。

        南茵从怀里掏出些碎银两递给了伙计，见栩栩走出来，说道：“少侠，你终于醒了？你都昏睡了三天了。快来，吃些好酒好菜吧。”

        “不必了，我身上的伤……”栩栩问道。

        “你昏迷时，我已施法你疗愈了。”南茵说道。

        又见栩栩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她连忙解释说：“少侠请放心，南茵只是施法补好了衣裳，并无逾矩。”

        栩栩点点头，回忆起那夜兽妖伤害自己时，自己忽然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与气势。沉思间，手中无意接过来南茵递的一杯茶。听得苗疆女子“噗嗤”一声笑，才缓缓将茶放在了木桌上。

        “多谢，不必。”

        “嗯。还不知少侠如何称呼呢？”

        栩栩整了整衣冠，作揖道：“在下姜木羽。”

        “姜公子。”南茵唤道。窗棂边一道斜斜的阳光照亮了她左侧的眼瞳，栩栩看见她胭脂微染的脸颊上有一条细细的凹痕。

        南茵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说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那晚多亏公子仗义相救，否则南茵恐怕已被那妖魔所杀。姜公子法力高强，想必也是修仙练道之人，可否助我一臂之力降服那妖魔？”

        栩栩听后，心中顿时有些发慌，那夜她一时恻隐，出手相救，险些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侠义有余，法力高强实在算不上。

        “姑娘，并非姜某推辞。在下学艺不精，法力时有时无，实在对付不了那么厉害的妖怪。”

        “好吧……”南茵想起栩栩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股浓烈的油腥味钻进栩栩的脑袋，她忍不住捂上了鼻子，打开门跑了出去。正在吃饭的南茵一脸茫然，手中夹着红烧肉的筷子，顿时停在半空。栩栩从客栈二楼跑到一楼，谁知楼下一张张木桌上皆摆了菜肴，人满为患，油腻的味道更浓。于是，她一路冲到了客栈门口，蹲下身不停地空呕。

        忽然间，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清甜入脾，方才的恶心呕吐感一时消退许多。

        白玉？栩栩心想。直觉告诉她，是那只和她在同一座山林修炼，却极少照面的小狐狸白玉。

        女孩乌黑的眼睛微垂，细碎的齐刘海上沾了些许汗水，圆圆的脸蛋透着浅粉。一身白色衣裙，左肩至裙摆绣了二三枝淡淡的梨花，发髻上着一支玉簪，个头不高不矮，身形略为丰盈，看着极为素净乖巧。

        她本想进客栈用个午饭，却看见栩栩蹲在门前呕得难受，便不自觉停了下来，略微提起衣裙的一角，走到跟前，给栩栩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

        栩栩接过柔软的丝帕，想着白玉莫不是要让她用来擦嘴，也不介意自己把帕子弄脏吗？

        “呃，白玉……”栩栩唤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叫白玉？”女孩吃惊地问。

        “我……栩栩。”

        “木羽哥哥啊！”白玉纯真的眼睛满含笑意，甜甜地唤道。木羽是她给栩栩取的别名，虽然几百年来她们各自修炼，在山间照面的次数不多，但她们志同道合，一起时便交心长谈。白玉一直非常喜欢栩栩温柔淡然的性格。由于还是梧桐树时，栩栩说话声音低沉，白玉一直以为她是个男子。如今看到栩栩一身翩翩少年郎的打扮，更是不加怀疑。

        白玉正要将栩栩扶进客栈，却被她制止道：“小白，带我去茶馆吧。”善良的白玉看着栩栩如此憔悴虚弱的模样，也不解释说自己饿了，便扶着栩栩往门外走。

        南茵吃了一半的午饭，匆匆忙忙从楼上下来，只看见门口的栩栩同白玉一起离开，二人的身影逐渐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

        午后的阳光有些燥热，蝉鸣透过绿荫，声声绕耳，清冽的香气盛放于瓷碗。茶馆中，人来人往，既不算太热闹，也不算太冷清。

        栩栩和白玉简单地交谈了一番，才知道她早在今年初春便已下山。化身成人之后，栩栩变得有些迷茫了，凡尘之中喧闹的种种让她辗转迂回，不知所措。全然没有了还是作为树时的那般净澈心境，也无法接受天地灵气，日照月华的滋养了。

        反观眼前的小狐狸却目光炯炯，神采奕奕，在人世间活得悠然自在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那样明亮的眼眸，却让栩栩生出一丝害怕。也许是白玉齐顺的刘海显得太过乖巧，衬得格外灵动的目光有些骇人。

        白玉从袖子中掏出一面八角铜镜，铜镜的镜面有一丝裂痕，背面印着云纹和两只龙头鱼身的怪物。

        “小白，这是什么？”

        白玉凑近栩栩，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这是我在路上拾得的宝物，我带着它每每打坐修炼之后便功力大增。只是这铜镜上有一道裂痕，我如何都修补不上。不知羽哥哥能不能帮我施法补上。”

        “这……我恐怕办不到”栩栩告诉白玉自己的灵力时好时坏，应该说绝大部分时候是不能用的。

        白玉听后顿时泄了气，之前她利用古镜修炼，增长了不少灵力，可是最近却频频没有成效。她觉得是宝物有裂缝影响了吸收天地精华的能力，便想施法补上，可即便她用尽了法术能量，也无法补上铜镜镜面的这道裂缝。她本是家族中最早一只开始修炼的狐狸，如今几个哥哥姐姐法力都在她之上了。

        突然间，一道人影闪过，桌上的铜镜不翼而飞。

        “诶，还有这样的宝贝。容我瞧瞧。”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身形却精神挺拔的少年举高了手中的铜镜仔细端详。他束着利落的高马尾，脚上的蓝布靴沾满了泥土，颜色也有些泛旧发白。

        白玉一看到他就嘟起了小嘴，气鼓鼓地跑上前，伸手拿他夺走的铜镜。

        “你还给我呀！还给我！”

        “我不还，就不还！”少年一边左右高低地拿着铜镜躲开，一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栩栩看他们一来一往的诙谐有趣，又想到毕竟和白玉是老相识，不能容人这么捉弄她，便走过去准备帮她拿铜镜。谁知白玉忽然来了个平地摔，栩栩情急一带，自然而然地环住了白玉的腰。于是乎，白玉的小脸瞬间红了，羞答答地望着栩栩，方才抢镜子的少年也呆在了一旁。

        栩栩瞬间松开了手，白玉也回神站定。“小白，你小心些。”栩栩温柔地嘱咐道，自己惊魂未定，少年忽然捶了她一拳，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少年开口说道：“嘿，兄弟，我叫秦烈。你呢，叫什么名字？”铜镜被秦烈拿着左右手丢来丢去。

        白玉看到心爱的宝物被如此对待，又冲上来。结果被秦烈一掌按着头，用法力禁锢得只能在原地走。

        栩栩瞥了一眼他指缝间透出的光，是深蓝色的，又闻到他身上有些许土腥味，看到他周身灰色的气，心想应该是个法力稍强于白玉的狼妖。接着回答道：“在下姜木羽。”

        “噢噢，姜兄。”秦烈高抛起铜镜到一边，让白玉自己去接。“我刚刚听你们说话很久了，你们是同个老家的是吧？白玉能力那么菜，长得又一般，你们那边是不是都没人喜欢她？”

        “不会，小白挺受欢迎的。”栩栩回答道。

        “呃……”秦烈略作思索了片刻，说道：“看来，不同地方审美就是不一样啊！”他在桌边坐了下来，对着栩栩看了半晌，目光落在栩栩那一双丹凤眼上，大气温和中暗藏锋芒。

        “木羽兄，你这……长得有点帅啊！”秦烈说完，顾自闷了一碗茶。

        “秦兄谬赞了。”栩栩回答道

        一旁的白玉将铜镜收入袖中，缓缓端起面前的瓷碗，轻吹开茶水表面的几株浮绿，饮了一口茶汤。她下山后不久，秦烈就一直跟着她。白玉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招惹了这个狼妖，让他一直死乞白赖地跟着自己。每次好奇想要认真地问问秦烈，都被他随意开玩笑搪塞过去，后来也就不再追问，逐渐习惯了他神出鬼没地跟在自己身边。

        秦烈的手臂突然一把搭在了栩栩肩膀上，说道：“虽然小白只是我的小跟班，但我还是很重情义的，小白的朋友呢就是我的朋友。以后……”

        栩栩“蹭”地就站了起来，这可把秦烈吓了一跳，他大拍了几下胸脯。栩栩立马退开一步，正打算走人却又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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