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雷雨

天空闪过一道白光，随即传来轰隆的雷声，预示着雨水即将的来临。夕阳阖上最后一抹余晖，暗淡的黄昏里，相府早已点上了灯笼和烛火。

        丫鬟小厮们有条不紊地端着各类器物，行在青石小径上。

        在路过大夫人左媛的厢房时，却是被里头突然而至的瓷器落地声吓了一下，隐约还听到相爷的怒骂声。

        “别都在这像个呆瓜似的杵着，该去哪儿的去哪儿。”大夫人跟前的余嬷嬷清散着想要驻足围观的人，她天性不爱笑，又生得一副严肃样子，相府里的下人们多少都对她有些敬畏。

        她守在夫人房前赶着人，回头隔着门望了里面一眼，却是无奈叹气。

        片刻后，方丞相猛地推开门，带了怒气拂袖而去，脸色铁青。余嬷嬷急忙进到屋里，见到哭成泪人的大娘子方语知埋头靠在母亲怀里，她赶忙上前宽慰着，向身后的婢女使了眼色扶二人起来。

        又滚过几阵雷声，天色浓稠得如一团洗笔墨后的水，几道闪电时不时划开天幕。

        方梨知用完晚膳后还未回自己的小院，她坐在覆了软垫的圆杌子上，挨着一旁卧于美人榻上的娘亲，那只装了小橘猫的篮子置于她膝上，眼下她正用羽毛逗着篮里的猫儿。

        武姨娘看着自己女儿笑靥如花的样子，嘴角也不禁上翘，她直起身，伸手过去说道：“我看看我家梨儿倒是捡了什么样的小虎子。”

        方梨知把橘猫抱给自家娘亲，笑着说：“金丝花纹的，确是怪像个虎仔的。”

        “就是瘦小了些，好好喂养，以后该要威风许多。”武姨娘摸了摸它湿漉漉的小鼻子，顺着它后颈的毛轻抚着。

        “娘亲，我之前在太学的时候遇到一个怪事……”

        原本虞国的规矩是庶出的子女都只能叫偏房的亲娘为姨娘，但私下无人时，也会偷偷叫上几句，只要不被当家的主母发现从而找其麻烦就行。

        方梨知将偶遇九皇子的遭遇告诉了自己娘亲，武姨娘听罢也颇有些惊讶，她并不像二房的敏姨娘那样苦心钻营着固宠之术和管家之道，对外面世家之间的社交也并不热衷，对于几位皇子也只是了解点皮毛。

        “下次再有这样类似的事，梨儿可千万别自己犯傻涉险了。若想救人叫旁边的人去救就好，得学会保护好自己。”武姨娘把猫还过去，再三叮嘱道。

        方梨知点点头，时辰差不多时，便向娘亲道了别，带着夏笙回桐馥院。

        半路上，这雷雨就旁若无人地倾盆而下，来势汹汹。豆大的雨珠激起地上朵朵雨花，打在长廊顶上，是嘈嘈疾声。斜风带着急雨迎面扫来，四边空旷的游廊最是无处可躲。

        “五娘子，这雨太大了，咱们先进屋里边避避雨吧。”夏笙为方梨知撑了伞，领着她进了一间无人的空屋。

        “诶？”方梨知进屋前似乎发现了什么，她转身伸出头往外边看去，夏笙急忙又开了伞遮在她头顶。

        “好像有人，是跪在了父亲的书房前吗？”她颇为诧异，怎么会有人跪在这么大雨中呢？紧接着她便看见远处急急走来三两人，来人手中撑开的油纸伞马上为地上跪着的人挡住了风雨。

        “是大夫人和余嬷嬷！”跪地的人虽背对着她们二人，但迎面走来的人却是看得清楚。

        “走，我们过去看看。”方梨知猜想那跪在书房前的定然是大姐姐方语知，回忆起今日嫡姐的些许反常，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未等她走到书房跟前，左手袖子却被人抓住带进了一侧的暖阁里。

        “四姐姐？”方梨知惊讶，对面的方阮知对她眨眨眼。

        “先别过去，听说父亲正气在头上，冒然上前只会对她不好。”方阮知边说边摸到五妹妹的袖口都被风雨扫湿，她连忙吩咐下人准备干净的衣物，却被方梨知婉拒了。

        她焦急问：“大姐姐她为什么要跪在雨里？是父亲叫她跪的吗？”

        “她为什么跪？这你就要问她咯？”接话的是旁边的三娘子方妍知，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她最是不服气嫡姐的做派，自认为在才华方面不比嫡姐差，却因为出身的缘故不得不矮她一截。

        “还不是男女之间那些情情爱爱，和爱而不得的矫□□。”她说完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到雨中那个颇为狼狈的少女，内心却是大为舒坦，暗自得意。

        “三姐姐话可别乱说。”方阮知急忙捂住方梨知的耳朵，小娘子离及笄还早，有些话当是要拿捏好分寸才对。

        方妍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若是在平时，一向温驯的四娘子敢公然顶撞她，她自是不能忍的。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雨中人的身上，心情大好的她便自顾自地说起她了解的前因后果。

        方阮知见她依旧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气愤下准备拉上方梨知离开，却被小娘子反手拉住。“三姐姐继续说。”她面色认真地听着，没在意额角滴下了一滴雨珠。

        方阮知无奈只能陪在一旁，她倒是不知晓这其中缘由，今日也只是碰巧路过，偶然听得一两句便见到了后来的方梨知。

        而三娘子方妍知就不同了，自她在自个儿的灼梅院听到了些传闻，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看热闹，现下早已通过多方打听得知了事情全貌。

        雨势不减，跪地的人儿却是倔强地不肯起来，大夫人劝阻不行，气急败坏地朝着相爷书房前去，门就在这时候打开，方崇走了出来。

        一旁的管家为他撑上伞，却被他不耐烦推开，他快步走到了院中的方语知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周身的怒气太过明显，大夫人急忙冲上前护住自己女儿。

        “你真是疯了！”方崇大怒，又指着大夫人骂道：“连你也一样！”

        大夫人闻言不服，就要站起身找他理论，方语知却在这时向自己父亲拜了一礼，“阿语祈求父亲。”

        雨水沿着她弯下的后颈灌进了她的背，不过她身上早已湿透，也不在乎这一点，但霎时的冰凉还是让她的身子不由地一僵。

        远处暖阁里的三位娘子皆目睹了这一幕。

        “呵，不知大姐姐现在向父亲求的是太子、四皇子，还是萧家郎君呢？”出言冷嘲热讽的是方妍知，她拿过身后侍女冬瑶手上扇风的团扇，单手撑着下巴悠闲地扇着。

        另外两人听她如此说，各自怀着心思。

        四娘方阮知明白嫡姐是极有可能嫁给长其3岁的四皇子白昀理，而她庶女的身份自是不如对方，她虽早已告诫自己不可妄想那些不属于自己之事，却从别人口中听到此事时，胸口还是没来由地心悸一下。

        萧家二郎成亲的消息是方梨知告诉她嫡姐的，此刻她不由自责。她并不知道嫡姐的心思，刚听三姐说了事情原委后，才知晓原来在府内，她父亲和嫡母都一直对嫡姐隐瞒着这件事，或许只等对方成婚亦或她嫁出去的时候才让其知道。

        眼下却是被自己无意中透露了出来。可她早就听绾娘说她二哥和昭平公主是两情相悦许久，这桩婚事是金玉良缘。如若真如三姐姐所说，她顿时为嫡姐此时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值。

        又是一道煞白的光划过，紧接着是巨响的雷声炸在上空，相距太近让人没来得及反应，众人悉数皆被吓到。

        暖阁里，四娘子和五娘子抱作一团，对这炸雷心有余悸。

        “大姐姐她跪了那么久，不会出事吧？”方梨知担忧地问。

        她望向窗外的雨幕，父亲依旧在训斥着，手边宽袖随着他愤怒的话语晃动，但具体内容却被这瓢泼大雨掩盖听不大清。只见他停了手上动作，示意两旁的婆子上前要强行将方语知带走，自己则再次拂袖离开。

        大夫人下意识想要阻拦，被余嬷嬷劝下，她这才侧身让开。还不等动手，跪了许久的方语知却是突然软软地倒下，昏迷不醒。这吓坏了大夫人，连声喊着让婆子们快将人带进室内。

        背对她们的方崇听到身后的动静，微微叹气，叫来管家吩咐他速去找城中最好的大夫进府。他转头却是正好看到西处暖阁小窗边的几位小娘子，他驻足望了片刻后离开，不知在思量什么。

        这场暴雨中的闹剧就这样匆匆收场了。

        桐馥院内。

        方梨知换下了湿漉漉的衣裙，在净室的浴桶内泡着热水澡。

        雾气萦绕，她憋了口气，将自己浸入水中，只露出一双圆圆的杏眼在水上。

        她的脑子里还浮现着嫡姐在雨中单薄的身影和三姐姐的话。

        大姐姐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萧二哥哥的呢？

        她回想片刻，仍是摸不着头脑。嫡姐的社交活动通常都不带她们几个庶妹，她也无从知晓是什么样的契机让嫡姐如此中意一人，如此为了他不惜在雨中这样而做。

        方梨知在水下呼气，咕嘟咕嘟的泡泡都浮上水面，又很快破裂开来。待到泡泡都没了时，她又大吸一口气，这下整个人都没入了水里。

        墨发在水中如藻荇，缓慢地飘散。她闭眼，双手环抱着双膝，细细感受水流拂过每一寸肌肤的感觉。

        猛然间，她却是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在池水里挣扎的小郎君。

        忽地睁眼，却不小心呛了一口水，她急忙抓着浴桶边跪坐起，扶着桶壁猛烈咳嗽。

        “五娘怎么了？”门外响起夏笙着急的询问。

        方梨知泡澡时不喜有人打扰，婢女们多是在外头候着，听到里面的动静，夏笙担心小娘子出事。

        “无事。”方梨知在咳嗽间隙赶忙大声回道，这水呛得她咳了好一阵，心里又埋怨起那个撒谎的郎君。

        她这趟回家，特意找好友要了皇子们的画像。虽然那画像画得稍有些抽象，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天在莲池和药房里的郎君就是当朝九皇子。

        可他为什么要一直骗她不承认他的身份呢？

        方梨知靠近浴桶挨着窗户的那侧，双手托腮望着天空的月，恍然觉得有太多事都让她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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