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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果酒


临到中秋的时候,东虞江岫城里,各家酒楼都在大门前立着彩绘旗杆,上挂有新绣的醉仙酒旗,这寓意着店内开始售卖新酿的美酒。

        每当店里的新酒售罄,酒楼掌柜便命小二将自家门口的酒旗摘下来。

        无论是晌午还是夜晚,酒楼里都是人来人往,一派门庭若市的景象。

        在酒楼最多的东西二街,远远就能嗅到酒香味。果酒、麦子酒、瓦罐小米酒,似乎光是走在路上都已经要让人醉了。

        这段时间里,左右金吾卫仗司尤为繁忙,除了维持江岫城的日常治安和节庆秩序外,还要分出一部分人马去官驿助其守卫。

        中秋前三日,恰逢北边的涂国派使者来访,为此鸿胪寺上下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虞国与涂国的关系,相对它同另外西南二国来说,要好上一些。不仅由于东虞境内江水流量最大的衡江,起源于涂国的苏玛雪山;

        也由于北涂南部均是高原山脉,独与东虞接壤的部分国境是平原,因而此处多是两国贸易往来的地方。目前为止,两国之间还并未有过大的战事冲突。

        此时涂国南下来访,除了商量外交事宜外,还有个请求。

        --

        “和亲?”

        方梨知停下了斟茶的手,惊讶扬眉。

        “是呀,涂国这次派了使者来,就是为了向我们东虞求娶一位公主。”萧绾宁往嘴里丢了颗花生,对好友说着她听来的消息。

        “有说是为涂国哪个皇子求的吗?”

        “这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打听到这么多。”萧绾宁摆摆手,这些还都是她悄悄从她那最近调职到鸿胪寺的大哥那儿听过来的。

        “那涂国求的是哪位公主呢?”方梨知好像记得,东虞朝里似是没有哪位适龄的公主了。

        “这我也没听说,更何况如今东虞还在宫内的公主,多数都还比我们小上好几岁呢。”萧绾宁皱眉摇摇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悄声道:“不过我以前听二嫂嫂——就是昭平公主曾经提过,对外和亲如若宫里不选派公主去,便会从宗室郡主或者大臣之女里做选择。”

        “从大臣之女里选?”方梨知瞪大了双眼,她顿时想到自家四姐,却回忆起四姐明年才及笄,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

        “对啊,”萧绾宁点头,又接着道:“我还听说史籍上记载了从前和亲的时候,就算宫里有着适龄的公主,也会因为不舍她嫁到别国,而会另选别人加封为公主去代替和亲。”

        “竟这般如此,那被选中的人岂不是很可怜?”毕竟远嫁他国,就意味着这辈子都很难再见到自己的父母亲人,方梨知心下生了同情之意。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萧绾宁无奈摇头,“还好咱俩离及笄的日子还早,不用担心会选到我们。”她又往嘴里丢了颗花生,转而笑着说道。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选到我大姐姐和三姐姐。”方梨知的嫡长姐方语知已是十七,而三姐方妍知到年底生辰便正式满十五,若是算着虚岁,如今也算是及笄的年纪。

        “那倒也是。”萧绾宁单手托腮道,转头望着窗外移上树梢的月亮。

        今日是八月十四,太学早已放了假,因着明日是中秋,需得在家中同家人共度佳节,于是她便现下邀了好友来泰和楼的高层雅间赏月吃点心。

        “现在时辰还早,看这月色多么美。”萧绾宁突然说道,方梨知抬头看向她,有些不解。“咱们叫些果酒来喝吧。”她笑嘻嘻地对着好友道。

        江岫城的果酒度数不高,多数世家娘子在聚会时也会点来小酌。但方梨知深知萧绾宁的小酒量,一杯下肚便是找不到东西南北,脸红眼昏,不知身处何地。她有些犹豫道:“今晚只有咱们俩出来,回去晚了怕是要让家里人担心。”

        “没事,”萧绾宁爽朗一拍胸脯,颇有些豪爽:“到时候我用我的马车送你回去就好了,无须担心。”

        方梨知内心腹诽,该担心的应该是你吧。但见好友兴致盎然,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由着她去了,大不了到时候先送了对方回去,自己再想办法回府。

        泰和楼新酿的果酒很快送到,淡粉色的圆弧敞口瓶,配着两个同色的小酒盅,用榉木盘呈了上来。

        萧绾宁开心地倒了一杯果酒,抬杯置于鼻边轻嗅,“是葡萄的味道。”她开心地道。

        葡萄产自西梁,东虞境内很少栽种,多数都是通过西边的贸易通道进的货,其中品质最佳的作为贡品献给皇帝。泰和楼里虽用的是品质中等的葡萄酿酒,但这在江岫城里也算是少见的了,可见其珍贵程度。

        方梨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闻着飘散开来的果酒香,紫红的液体在白瓷面的杯里如同紫玉宝石一边晶莹剔透。她抿了一口,酒液碰触舌尖,葡萄香伴着酒味,在口腔里弥散,少了辛辣,多了甜味。一杯下肚,还行,这度数不高。

        抬头望向对面的人,只见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你少喝些,当心待会醉了。”方梨知劝道。

        “没事。”萧绾宁满不在乎,一杯葡萄果酒饮罢,爽快地发出一声喟叹,颇有些豪侠风范。

        “你今日有心事?”方梨知深谙好友性子,平日里萧绾宁虽是大大咧咧的模样,但有时却是掩饰心底或落寞或难过的情绪。

        “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萧绾宁放下了酒盅,微微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爹爹,估计年底就得离开江岫,南下一段时间,我想跟着去。”

        “南下?怎么这么突然?是去哪里?要多久呢?”方梨知有些诧异,萧阁老在朝三十余载,德高望重,颇具威望,按理说早已不需要外放的机会,莫非是惹了陛下不愉?

        “这是我偷听来的,具体去哪和去多久,我没听到。但是,”萧绾宁有些埋怨,又斟了一杯酒,举杯道:“我听到我爹爹想在他出发前,把我许了人家,待我及笄就过门。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我不愿这么早就嫁人,我宁愿陪着他南下,多苦多累我都愿意,我不想离开家人。”

        “原是如此。”方梨知了然,“可有听到是许的哪户人家?”

        “没有。”萧绾宁皱了眉,“我只听到这些,我爹娘还没同我讲。可不管是哪一家的郎君,我都不想嫁。”

        “这的确很突然。”方梨知轻声道,她才将这条信息消化完毕,也倒了一杯酒默默喝着。“无论选择哪一个,我们俩都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萧绾宁闻言换了位置,坐在了方梨知身侧,将头枕在她的膝上:“距离年底还有几月,我也不知爹爹是否答应让我一同前去。可我也不愿就这样随意定了亲,此后日日等着及笄,然后为新妇,主持中馈,年年待在后宅里。”

        她边说边取了酒盅,学着话本里侠客的姿势,躺着潇洒饮酒。却不想功夫不到家,没潇洒成功倒是却尽数泼洒完了杯中的酒,淋湿了自己胸前的衣裳,喉咙里也呛了酒水,咳个不停。

        方梨知急忙扶她坐起,为她顺着后背,“小心些,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独自出远门呐?”

        她蹙眉小声呵斥着,却遭对方转身紧紧熊抱,边抱边哭喊着舍不得,不想嫁人之类的话语。

        方梨知无奈,只能任由对方抱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葡萄果酒虽是入口甜美,但后劲却挺大,方梨知感觉到了酒劲逐渐上头,脑袋也有些晕沉,便准备邀了好友归家。还未开口,却见萧绾宁突然推开了怀抱,跌跌撞撞地起身,晃悠着站不稳的身子,口中不时地说着些酒话,就往着雅间门口而去。

        方梨知大惊,急忙追过去。候在外间的侍女倒是及时地拉住了就要乱跑的人儿,不料喝醉的人力气竟是出奇地大,两人的贴身侍女都没能拦下她,萧绾宁“砰”地推开门,就要往外面冲去。

        却是不想刚出门就迎面撞到了什么人,二人都撞得不轻,双双倒地。萧绾宁仰面摔下去,幸好被眼疾手快的方梨知给扶住。

        她酒气上来,正要愤怒发火时,那被撞的人却早已跪倒在她们两人面前,不停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娘子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她边求饶又边求救,身体止不住地战栗颤抖。

        萧绾宁一时懵了,酒劲还上着头,迟钝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旁的方梨知却见跪地的姑娘作着花娘打扮,身上本就料子不多的衣服更是似被谁撕扯了一番,肩头的绸带断裂,露出了半边肩膀,下裙也是布料撕开的痕迹。

        那姑娘磕头磕得脑门中央发红,抬头泪雨婆娑,但掩不住稚嫩的脸庞,细看下来,似是同方梨知她们都一般大。

        紧接着,从那姑娘跑来的方向,跟着出现了两个大汉,却是未着东虞的服饰,加上异国的面孔,方梨知心下猜测许是萧绾宁此前口中所说的北涂人。

        那小花娘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转头一见来人,吓得颤抖更甚,慌得急忙跪着就往方梨知身后躲。

        那两名大汉作势就要上前拿人,被萧绾宁的侍卫拦下,其中一名大汉不服气,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却被另一名制止了。这人看出了方梨知她们二人似是东虞贵女,便行了东虞的礼仪,用着不太标准的东虞话道:“见过二位贵人,我奉我家大人之令,前来带这花娘回去,还请二位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方梨知狐疑地看着他们二人,又望了身后瑟缩颤抖的花娘一眼,那花娘抬头望着她,眼眶哭得通红,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她不能跟你们走。”方梨知开口道,“她冲撞到了我的好友,按理应该拉到府上受罚,请恕不能跟二位走。”说完,她递了个眼神给酒醒大半的萧绾宁。

        “对!”萧绾宁立马会意,“这人冒冒失失的,还将我撞倒,等我先跟她算完这笔账再说。”她示意底下丫鬟押送这名小花娘,准备带人从另一侧楼梯离开。

        而那两名大汉见状不妙,欲上前抢人,伸手便将眼前阻拦的侍卫轻松地扒到一边,气势汹汹地朝着方梨知而去。

        方梨知心下暗道不好,她虽有习功夫,但毕竟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平日里吓唬吓唬体弱的东虞小郎君就罢了,面对人高马大的北涂人,一点胜算皆无。

        “我们可是东虞贵臣之女,你们算什么东西,敢碰我们?”她只能放大了音量,搬出身份让对方知难而退。

        却不想那两名大汉不退反进,其中会东虞话的一人上前说着他们只要人。

        方梨知带着萧绾宁和那个小花娘往后退去,却是退到了五楼的平台边,后背倚着栏杆。

        她手心被汗浸湿,脚步也有些打颤,但却极力保持着面上的镇静,尽力拿出相府娘子的威严怒视着他们。

        酒楼旁的围观人群越来越多,跑堂小二见情势不对,都上前劝阻着双方二人,毕竟在外人看来起因只是一个花娘而已,交出去便可。

        方梨知没松口,两边就这样僵持着,那不会东虞话的大汉眼见没了耐心,叽里呱啦说着什么,便径自上前就要朝着她的方向动手。

        只感觉到短暂的一阵风朝她袭来,方梨知下意识害怕地闭了双眼,却听得身旁传来另一清润的嗓音:

        “北涂的来使虽是客,但如此这般不懂礼数,丢了北涂的脸面是小,就不怕坏了两国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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