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吴宫.⑵

山里又变天了。

        李小刀是被一阵山雨淋醒的。他在树下，身上盖了一件薄衣，衣上又遮掩似的铺了一层干草，他摸了摸脸上的一层水雾，脑子里发蒙，下意识用手抹眼睛，忽然一道惊雷闪过脑海，十三娘呢？！

        天已蒙蒙亮，他终于想起来先前树下的两个人，不，那个骷髅头，李小刀吓得上下牙关直打颤，自欺欺人地闭上眼，过了片刻，没有听到周围有动静，方才小心翼翼睁了一只眼，四周仍是灰蒙蒙的一片。

        李小刀任由山雨浇了他一脸，雨水透过发丝渗到耳边，又噼里啪啦砸在脸上，终于把他砸了清醒，得找少城主。

        十三娘带他进了鬼林，现在她不见了，那自己不能再往林子里走，往外边城郊老林走，再避开那两个坏人去找少城主！

        李小刀在心里不住给自己打气，好不容易腿不哆嗦了，顺着亮光往外走，他劳累了好几天，吃不饱睡不暖，走了大概一里地就有些气喘吁吁，正扶着一棵树喘气。

        他忽然顿在原地，一颗心砰砰跳，这里不是他刚刚出发的地方吗？

        火堆熄灭了，可还散着余热。

        老人们都说：“鬼林啊，那是鬼进去都出不来的地方。”

        林子里除了树，还生了一簇簇的灌木丛，别的地方的灌木丛顶多一尺高顶天了，可雁不归的灌木丛长的都快赶上人那么高了，李小刀回头望了一眼他才走过的路，黑黢黢的一大片，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他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忽然被一个坚硬物挡住去路，他吓得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一回头看清后愣在原地。

        哪里有什么鬼，他是退到了树边，咦，是树。

        “迷路了，求问树神，哪棵树爷爷动了，就跟着它走。”

        十三娘的话突然在他脑海里冒出来，李小刀猝然止步，抬头傻愣愣地盯着比他高几十倍的古树，他猛的跪下来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树爷爷，十三娘说不识路的时候就问问您，您帮帮我，回头我带大鸡腿来给您。”

        李小刀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下一刻就喘不过气来了，他屏着一口气死死盯着周围，生怕错过了什么。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四处连鸟叫声都没有一下，寂静地像深渊，下一刻就会把你也吞噬的深渊。

        李小刀瘫坐在地上，他抹了抹脸上，一把泪被抹干净，下一把眼泪又出来了，十三娘怎么办？她会不会死了？

        “哗啦。”正当李小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树边传来一阵声音，他茫茫然抬起头，一缕极微弱的光自树缝里照进林子，而这声响，却是树叶偏枝的声音，他很难去形容这种感觉，好像是树自己移了树干，特意给他留了一缕曙光。

        李小刀终于明白过来了，他吸吸气郑重其事地又叩首道：“谢谢树爷爷！”

        说完拔腿开始跟着光走，他累了的时候，树也停一下，他快的时候，光也快了一些，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座古桥赫然立在两山之间。

        走出来了。

        李小刀回过头又看了一眼鬼林，他扬扬手作别，接着过赵仁河老巢的时候不客气地搜了几个馒头揣进兜里，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咽口水，闻了闻馒头香又塞回去，等找到十三娘给她吃。

        又走了半里地，他停下来吸吸气，左右活动了筋骨，无意转了头，目光突地一收。他装作没看到什么的样子，蹭蹭往树后走了两步，再偷偷露了个眼睛，这下借着天光，看的一清二楚了。

        在他走来的一路上，有个东西也跟了一路，不大不小，远远看去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身高，那玩意此时跟丢了李小刀，急的在他原先待得空地来回打转，冲他正对树干的一瞬间，李小刀也终于瞧见了那个玩意的正脸——

        实在不能怪李小刀叫它玩意，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形容，脸上只有一个耳朵和人相似，正脸白秃秃的一片，无脸人无眼无鼻无嘴，只竖着耳朵到处打听，腰下长的也不是腿，整个身体以一种弯曲的姿态在地上疯狂蠕动。

        李小刀魂彻底飞了，软塌塌瘫坐在树下，牙关又要上下打颤，回想起昨晚的场景，他死命掐着自己，千万不能叫出声，千万不能。

        那个怪物好像听见树边的动静，突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李小刀彻底扛不住了，他正准备拔腿就跑，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捂住他的嘴，又迅速从林中往东南方扔出一截树枝，那怪物闻声即刻爬了过去。

        李小刀吓的只剩出的气，一回头见着捂着自己嘴的人瞪大眼睛，陈文珠抿嘴笑了笑，以指竖起示意噤言，随后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半日没见动静，方才猫腰带着李小刀离开林中。

        所幸一路没出意外，陈文珠带李小刀七绕八绕，停在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树边上，这时方才合指吹了哨声，树上即刻落下一株藤蔓结成的绳结，李小刀呆呆愣在原地，陈文珠捣了捣他，“上去。”

        李小刀诶了一声，等他终于爬上树的时候，发现这棵树很高，树叶茂密，连光都透不进来，他舒了口气，往树干上靠了靠，随后呼吸一滞。

        他身后还有个人，往他脖子那传来细细密密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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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这头，十三娘一听见动静便灭了火堆，迎着声音来的方向右侧走了过去。

        她刻意弄出了点声响。

        然后极快地就近飞跃上了一棵老树，后背轻轻地贴在树干上，再往边上偏了偏头，露出半只眼睛小心窥探。

        来的果然是王仁义。他半边胳膊被血浸透，身上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应该是那个用弩箭的人干的。

        十三娘安静地伏在树干上，极力地放轻呼吸，将自己融在树林之间。

        又变天了，自或疏或密的树叶间渐渐落下淅淅沥沥的雨，从前往后顺着头发贴着衣服钻进身体里，如珠落盘，几乎要把脚步声盖住。

        十三娘被冻得打了个冷颤，这时候也忍不住在想，天长真是多雨时节，不知道少城主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他有没有往这边来找自己？

        然后，她停住了思绪，因着王仁义来到林中的一片空地上。

        他找不到十三娘，可却笃定十三娘就在这附近，于是遥遥喊了一声：“我不是赵仁河，我不杀人。”

        奶奶的，他是不杀人，下手的全是赵仁河，所以他身上才没有一点鬼气尸气。

        十三娘一动不动，当听不到他的话。

        “姑娘也在找鬼女吧？”王仁义冷不丁提了这茬。

        十三娘浑身一震，她忽然想起一桩事，这些人怎么都对鬼女知之甚多？怎么就她知道这么个一星半点？没天理了！

        还没继续往下想，王仁义自己往外开始透底，他现在是有求于十三娘，自然要让她看到诚意。

        “你是不是在猜，我们这帮人从何处来？所谓何事？”

        “赵仁河杀人是为了治病，他前些年就叛逃无妄山，姑娘是不是早就在猜，无妄山要鬼女做什么？”

        十三娘差点一口气不稳，她身子僵住，竖起耳朵继续听。

        王仁义约是坐在了地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那先不说鬼女，说说无妄山吧，”他眸色一冷，嘴角啧嘿出哧哧的笑声：“你从我这跑了，也跑不过无妄山的手。”

        他说得不紧不慢：“赵仁河那个孬种在小茶馆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早则半日，迟则两天，无妄山就要来人了。”

        来人？抓谁？十三娘猛的觉得不对劲，抓阿珠吗？

        “赵仁河从前犯了事，他逃出无妄山，山里来人了，你以为你能跑得掉？”王仁义猛的加快语速，反而给十三娘解了惑，紧接着又嘿嘿干笑了几声：“你是鬼女，别人不知道，我听的可是清清楚楚。你们这种才出来的，自然不知道无妄山的厉害，从前，秦岭有个远山道，多大的阵仗，不还是一夜之间死的干干净净。”

        没必要再躲了。

        十三娘从树上一跃而下，居高临下地盯着王仁义：“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杀了我？”

        王仁义站了起来，可以放慢拿刀的动作，他看着十三娘，说了一句：“就这点伤？”

        你什么本事我又不是没见过，赵仁河一只手就能折了你。

        他腿上用力，提刀朝十三娘冲过来，十三娘往后连退数步，见刀影闪过，她避到一边，将扫在嘴里的头发吐了出来，“来啊。”

        王仁义没吭声，他停在原地，反应了过来：“巷子里你故意被我们抓过来的？”

        十三娘冷笑了一声：“不算很笨。”

        当时，若是捉了赵仁河自然是好，可王仁义动手的一瞬间，十三娘便将计就计，能跟着来了老巢，何乐不为？总得防着另一个狗急跳墙吧。

        “连那个小孩都骗。”王仁义颇为不耻，倒开始教训十三娘了。

        十三娘刚要开口回一句，忽地听见背后一声轻轻的线的声音弹过，就像是古时捉鸟的陷阱被触动了。

        不对劲，这里离那个宫墙还有多远？十三娘在心里极快地算了一下距离，然后头也不回的往树上飞跃，此刻，这一片参天古木已然是她的救命稻草。

        而底下王仁义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从四面八方随风而来的是数百只冷箭，他心头发冷，学着十三娘往上一跃，可运气实在不好，抓的是一根两指粗的小枝桠，喀嚓一声，树枝连着他一起掉了下来，王仁义连滚带爬往树后边跑，却猛的被骇住。

        ——是赵仁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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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十三娘下树的时候，外边的动静已经停了。她小心地打探四周，见着林间一个人影跑远了才敢下树。

        树后流出一大滩血，是王仁义。

        十三娘走了过去，王仁义一脸诡异的笑，他看着她的脸，忽然问了一句：

        “你到底是谁？”

        十三娘沉默不语，她盯着王仁义那双眼睛，瞳孔已然涣散，活不长了，十三娘蹲下身，在他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块铁令牌，“燕十三，莫策燕十三。”

        王仁义咽了口血摇头道，“入莫策前呢？”他点了点头，“你本来是想继续躲着吧，是听了远山道才出来的吧，像啊……实在是像啊……”

        “嗯？认出来了？”十三娘眼里攒起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弯下身凑在赵仁河耳边，雁不归突然起了狂风，一排一排的松树被风吹的哗哗作响，王仁义瞳孔急剧放大，“你，你…”

        他一脸不可置信，再然后身子一抽，往后一仰，彻底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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