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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晨风(6)


崔氏一行不紧不慢,步履悠闲,眼瞅要绕过花丛到池边。

        唐曼正要起身,袖子被从后拉了一下,转头对上轻轻皱眉的梁骘:“要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次来清河,他真的不想闹出什么动静。

        “崔夫人是我长辈,自然要前去拜见。”

        梁骘眨巴眼,踌躇了下:“那……你还说我是随行的仆人吧。”

        唐曼哭笑不得:“崔夫人在舅舅家当主妇时,也执掌过十几年内帷,你觉得这借口能瞒过她?”对面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只好耐心安慰:“我不怕,你怕什么,况且咱们两个之间清清白白,就算崔夫人问了,又有什么关系?”

        一说“清清白白”四个字,梁骘反而更加委屈了。

        唐曼指指两个人方才坐过的大柳树,示意他立到树后:“没事,一切有我。”

        他才终于慢慢松开手。

        侍立在崔氏身旁的小女郎,年不过十四五,有些眼熟,一时却猜不出究竟是个有头脸的婢女,还是崔家哪位女郎,唐曼只好略微颔首算作见礼。

        “袁妠早晨就急匆匆去了采薇苑,你没同她一起?”崔夫人微微笑着。

        “今日阳光明媚,便想着出来走走。”

        崔夫人“嗯”了声,并不急于盘问,反而与她拉起家常:“在清河可还住的习惯?这几日一直未得空闲,未曾过问,清河自然比不上自己家,有什么穿的用的,使唤奴婢不合心意,尽管告诉我,你是客人,远道而来,必不能使你受半点薄待。”

        唐曼道:“多谢夫人,一切都好。”

        崔氏的笑容放佛隐含深意:“我不是说你舅舅家,我是说你在洛阳,自己的家。”

        梁骘心里立刻一沉,连带眸光也凛冽几分,指腹摩挲着剑柄,往前迈了一步。

        唐曼却轻飘飘弯唇:“夫人见谅,我离开都城多年,早已不记得家是什么样子。”

        他便又退回半步,摸摸鼻尖,继续闷头装侍卫。

        “瞧我,提这些没头没尾,一定惹你伤心了,过去的就过去吧,以后不提也罢。”见唐曼不语,崔氏用绢帕掩住口,遮住了依旧半笑不笑的眼。

        阿纯也逮住机会插口:“这里离唐夫人居住的台阁甚远,夫人是要看什么景?恐怕会迷路呢。”

        她有些心虚,故意挪开眼不看斜后方那个贱奴。

        好不容易请来崔氏,可不是为了听她俩扯闲篇的。不过,此番也并非浪费时间,阿纯从小跟随父亲出入王宫,心有七窍,寥寥数言便听出崔夫人对唐氏心有介怀。

        虽不知这芥蒂从何而来,但瞧不上是一定的。

        确定了这点,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定——就算崔凭爱慕美色,崔夫人也绝不会允许侄子娶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寡妇。她厌恶汝南,厌恶袁氏,又怎会允许袁家外甥女做崔氏妇呢?

        阿纯从心里讨厌这个唐夫人,更讨厌刚才两个人在一起的样子。

        崔凭就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满心满眼,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人。

        唐曼淡淡:“只是随意逛逛。”

        她的心思就简单多了:我认识你是谁?也配来打听我。

        阿纯不依不饶:“夫人不带婢女,反而跟个……”那眼神像细线般,穿梭在唐曼梁骘间,似乎要将他们硬生生缝到一起:“仆人?”

        崔夫人故作嗔怒:“没大没小,知道的以为你是关心她,不知道的,还怪你口出无礼,冒犯客人呢。”

        “小女可对天发誓,并无此意,请夫人恕罪。”阿纯立刻低头。

        一唱一和,配合得很默契。

        唐曼只得道:“无妨,我并无责怪之意。”

        趁她回话当口,阿纯小心翼翼使了个眼色,崔夫人顺着目光望去,终于看清池畔柳树下的身影:“你随行的侍女呢,怎么一个都不见,留下你和外男私下独处?更别提这外男还是个贱仆,要是被有心人看到,传出去有损名节。”

        她很谨慎的没有用私会二字。

        唐曼道:“此人并非仆从,乃冀州牧梁使君属臣,前几日才护送其弟梁融前来清河的。”

        别说和尹子度间清清白白,就算有什么了,她也一点不害怕不愧疚——人相爱发自内心,她一点不觉得丢人,丈夫已死,改嫁既不犯天子禁令,也不违背道德伦常,有什么可害怕的,况且官宦女眷守寡后二嫁三嫁的,她见得多了,对平民百姓更是常事。

        “梁骘?”

        清河毕竟属冀州治下,听到这话,崔夫人与阿纯的脸色才真凝固了,还是崔氏老练,迅速反应:“阿纯,还不快请将军过来说话?”

        等阿纯满脸悻悻地引来个年轻男人,崔夫人先试探:“足下如今何处高就?”

        “不敢受夫人大礼,在下冀州牧梁使君帐下行军司马。”

        其实崔氏不太懂军队官制,也不知这行军司马究竟算什么分量,但见此人态度谦和,不似倨傲无礼之徒,便稍稍松了口气。

        可……唐曼一个寡妇,哪里能认识武官?这一定是要问清楚的。

        崔氏继续探问:“将军护送小郎君来清河,当此大任,想必极得使君倚重,不知家中世居何职呢?”

        梁骘将脸埋得愈发低:“在下幼年失怙,藐然一身,家中并无人为官。”

        这下,崔夫人和阿纯彻底放心,脸庞似乎都恢复了红润,也敢上下打量眼前立的青年了。

        崔氏对唐曼意味深长地一笑:“就算是梁使君属将,不知道底细的,还是离远一点为妙,你不了解,家中凡没有世袭二千石官职的人,在你娘心里,那都是贱民,如若让你娘知道,你和她眼里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贱民交往亲密,小心她气坏身子。”

        崔氏故意说得大声,有意让梁骘听清。

        唐曼抿了抿唇,表情略带迷惘。

        “听你妹妹说,你并不急于再嫁,如今看来,你也不想为亡夫守节嘛,唉,只可惜那邓家二郎,英年早逝,可惜,可惜啊……”

        崔夫人叹息完,扶着阿纯的手径直离开了。拐过院落转角时,阿纯回头望,见女人仍旧驻立在柳树下,颊边两缕乌发如丝绦般垂着,遮住了面容,与那贱奴好像被银河分成遥遥两端,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阿纯谋划得逞,忍不住悄悄嗤笑。

        崔夫人瞪她:“你好大的胆子啊,不先打听清楚是谁就着急出头,梁骘的部下也是你能招惹的?”

        ……

        雁鱼油灯照亮内室,袁妠伏案写字,崔氏便坐在一旁替女儿磨墨。

        女子内寝不置兰锜,取而代之的是漆屏风前一丛红珊瑚树,枝枝条干赤红,光彩曜日,仆妇安静侍立在暗处,等待主人吩咐。

        崔夫人憋了一天,到这时才无所顾忌打开话匣子:“你与你表姐,从小算是一样家世长大,他父亲做的官,还比咱们家高些,没想到如今落个这般结局,你可千万别学你姐姐那样,听到没?”

        袁妠以为母亲是在为姐姐境遇感叹,对着半干的墨迹吹了吹,随口答:“娘,成王败寇从来轮不到女人做主,阿姐现在这样,又哪是她自己能掌控。”

        “哼,夫妻失和,掌家无方,邓简死了,邓家败了,我就等着看她以后能翻出什么花来,女子要学会经营自己的名声,才不会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袁妠不置可否地撇撇嘴。

        “谁不知道并州刺史邓简与夫人关系冷淡,邓简宠爱妾室,多生庶子,你姐姐嫁进邓家多年,竟然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生下,不得丈夫欢心,还不得姑氏喜爱,她怎么有脸在邓家待下去。”

        袁妠小声辩解:“我听说邓宏大将军很看重阿姐,总让她出面主持祭礼。”

        崔夫人音调瞬间拔高,磨墨的动作也停了:“糊涂!那是因为她德行出众吗?邓宏那种好色之徒,还不是瞧上了她的脸。”

        崔氏放佛很惋惜:“美貌是祸事啊,人家常说红颜薄命,不是没有道理,纵使再得男人喜爱,也不过是图她青春颜色,没有贤名流传,再嫁人时最多为继室,哪家主母会容忍这样一个与君舅不清不楚的女人进家门呢?”

        袁妠被母亲离谱的想法噎住,无奈摇头。

        崔夫人伸手戳女儿额头:“啧,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了?做文章要专心。”

        袁妠忍无可忍地撂下笔,拼命咽几口空气:“阿母,不是你一直在跟我说话吗!”一番话搅和得她顿失兴味,正想就此停笔算了,只闻院门外响起“咔啦”一声,似乎有漆器摔在地上。

        仆妇打个激灵,瞬间清醒,惊呼道:“夫人女郎,刚才、刚才外面好像有人!”

        “哎呀糟了!晚上和阿姐约好的……”袁妠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从席上站起,仆妇立刻下阶开门。

        等袁妠跑过去时,门口已经空无一人,远处蛙鸣声声,只有春风的香气来过。

        一些花瓣被拂到衣角,梅瓶里插了半支花,比翼鸟金胜下,压了张薄薄曲谱,珠帘后女子抱着琵琶唱:“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辕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

        这是一个寒冷萧瑟的夜晚,感觉不到温度,月影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星光若隐若现。

        湖边雾气渐浓,帷幔飘忽,闪过女子怀抱琵琶的剪影。

        唐曼经过熟悉的甬道,心中很彷徨,甬道放佛永远没有尽头,她只能凭着感觉走,好像在找谁,又好像在躲谁。

        浑浑噩噩走了一阵,甬道边一扇小门开了,她父亲从里奔出,将她拽进房间。

        暗室里还有母亲,母亲举着烛台,半张脸被火苗舔舐得通红诡异:“小五,你知道你表兄是怎么死的吗?你本来可以救他的,小五,你还记不记得?”

        唐曼似乎被割掉舌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父亲把手放在她脖颈间,慢慢用力掐住,把她钉在刑架上:“只有掌握权力,不从高处掉下,才能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唐曼喉咙发紧,呼吸困难,看着逼近的父母,也觉得十分陌生了。

        她推开身边人冲出去,院子里全站着羽林卫,披甲执戈,父母兄姐倒在身后的血泊里,死不瞑目,几只血糊糊的眼球直勾勾盯向她。

        唐曼心里一悚,倏地睁开眼。

        琴声消失了,炉烟袅袅,竹席上的茶还温热着,证明有人来过。

        “人呢?”她呆呆问,日影西斜,她在芭蕉林里睡了好久。

        徐宜君抽出帕子,拭掉她额际薄汗:“弹完走了。”

        “没有来说什么吗?”

        徐宜君摇头:“不曾。”

        “……这个绿珠,果然很有性格。”唐曼揉了揉太阳穴,小声感叹。

        庄园里没有秘密,发生的任何事都不胫而走,袁妠很快来替她娘道歉,几乎是哀求着说:“阿姐,你真的不要喜欢那个尹将军,也不要嫁给她,听母亲说,从来低嫁的女郎,没有一个好结果,有的丈夫打仗死了,还有成婚没多久便违背誓言,在外面养小妇的。那些男人又没有宗族依靠,又没有学过诗书礼义,你嫁给他,就是跟着他受苦受累,织鞋贩履,和他连共同语言都没有!”

        来之前,袁妠准备了很多说词,做好了大闹一通的准备。

        自己是真的为姐姐好,姐姐总能理解。前几日母亲那样评价阿姐,她心里简直无比气愤,那些人都不了解,为什么要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她希望姐姐过得特别好,狠狠打她娘的脸,然而等今天见到唐曼,振振有词说完一大段,却发现姐姐反应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四周围墙绵联,屋檐横飞,院内松石小道,绿竹成林,唐曼坐在水榭中抄诗,平静得奇怪:“谁说我要嫁给他?都是你乱传的?”

        袁妠愣了下,小声嘀咕:“从第一面我就看出你对他不一样……”

        “我们只是旧识而已,不至于要嫁给他啊。”

        袁妠大喜:“如此最好,阿姐,你知道前朝安僖皇后的情夫就葬在清河吗?”

        唐曼瞥了妹妹一眼:“我只知道清河有位御史大夫的陵墓。”

        “就是他啊!”袁妠神神秘秘凑近:“据说安僖皇后当初与他两情相悦,却不得不遵从旨意,进宫为贵人,与心上人宫墙两隔,安僖皇后将不甘藏于心底,尽心侍奉天子,最终成为皇后,又以母后之尊垂帘,多年后权柄在握,终于与他相守。”

        唐曼听得直皱眉:“这些……这些乱七八糟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又和我的事有什么关系?”

        “阿姐,你完全可以与他偷偷相好,却不谈论婚嫁啊。你如果真喜欢那个尹将军,谁说非嫁给他不可,还有很多别的方法,以后如果厌倦了他,还不用承担责任。”

        “我以为你每天去采薇苑写诗,原来成天讨论这些。”唐曼无语。

        袁妠羞涩一笑:“清河多有宫中派来的守陵人之后,我们都是私下说着玩呢。”

        月堂前树丛的一片空地上,梁骘独自立在溪水边,忐忑地等了好久——上回见面,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没说几句便不欢而散。

        回来后,他认真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有过错,不应该同她计较那么多,况且她素来心气高傲,被长辈一刺,难免心里不愉快,相比之下,自己那点委屈又算什么。

        梁骘怀里揣着那枚槐叶笛,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见唐曼姗姗来迟,也不见笑模样,表情闷闷不乐的。

        梁骘担忧问:“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

        唐曼垂头丧气:“我告诉你,你能让他们给我道歉?”

        梁骘想逗她开心,故意信誓旦旦说:“我能啊,我当然能。”

        唐曼白了他一眼,以为他在开玩笑,可自己现在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了。

        你不能。

        月光下眼中水气氤氲,梁骘这才咂摸出不对来:“不是,她们说你什么了?”

        还好,自己很有先见之明的带了绢帕。

        唐曼咬着嘴唇,嗓音开始变调:“其实那些都是实话……”她把他手推开:“拿走,我不要你的。”

        “你跟我讲讲啊,说出来心里好过。”

        月移花影,清风阵阵,薄薄的春云笼罩天边皓月,池边满地杏花如雪。

        唐曼慢慢开口:“我和你认识了那么久,我的事你也早就知道,就不避讳了。我从前嫁过人,和丈夫并不算恩爱,因此给家里惹了些……”她低下头:“也不算惹了麻烦,只是没帮上什么忙。”

        梁骘第一次听她说起邓家。

        他不喜欢邓宏,更不喜欢邓简,其中原因并非一句简单的嫉妒可以概括,对于自己低微的出身,他并不如梁融般敏感,也没有多少抱怨。

        如果他知道弟弟每天暗暗为此自怨自艾,一定会把他捞过来打一顿。

        梁骘是很务实的,对那些天生就拥有却挥霍无度的人,打心底的烦,也谈不上尊重。

        不喜欢邓家,更多是因为唐曼和舅舅。

        依稀记得,梦里她在邓家似乎也过得不怎么好,以至于时隔多年再见时,已被折磨得形容枯槁,心如死灰。

        他就安慰:“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春夜暖风里,唐曼又盯了他一会,抿嘴轻道:“既然如此……我、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她将头埋在膝盖里,继续装腔作势:“如果不是为了等你,我早就可以嫁人了。”

        梁骘似乎没有猜到走向,愣了一下。

        唐曼偷偷斜他一眼,见他脸色果然开始有些不好看:“……你等我干什么。”

        “明知故问。”

        梁骘默默摇头:“我不明白,我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你,你是怨我挡了你的好姻缘?”

        做一个对家族有用的人,她的丈夫只能是刺史州牧,再不济,也是郡县之令,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一个无名小卒。心脏在胸腔砰砰直撞,本来想演戏的,现在居然有些痛了。

        这一刻她发现她可能真的喜欢他,然而,短暂的一刻喜欢,真的值得赌上一生吗?

        如果尹子度也喜欢自己,愿意无名无份的和她好,她可以给他很多很多钱……

        尹子度又不会给自己很多很多钱。

        大脑完全陷入混乱,只知道嫁给一个没有家世,没有爵位的草民,对母亲袁夫人来说,还不如把脸丢在地上踩两脚。

        虽然她一向自诩不会为母亲而活,但是,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难道她忍心看母亲伤心吗?

        梁骘收回手,绢帕也掉在地上,五指慢慢紧握成拳,闭上眼笑了一下,笑容阴阳怪气:“也对,世家郎君确实才与你相配,而我只是个卑微小兵,如何敢要求你。”

        唐曼思索很久,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尹子度真的喜欢她,就应该愿意付出。

        从小被娇养惯的,骨子里任性自我,觉得谁为自己付出都是理所应当,并不需要抱歉。

        此时此刻,已想不到彼时彼刻,也想不到当时怎么肯做农活,或许只是被命运推着到那一步,而未来是什么,连自己都拿不准。

        她心里想,幸好我没有承诺过,不然岂不成了负心女。

        唐曼垂着眼帘,迟迟不回答,直到被一把抓住手腕,“要是我说我喜欢你,要娶你做妻子,你答应吗?”她抬头对上的是那双眸子,狭长双眼在月光下渐渐寒冷,温度似乎也随着清冷月光消散了。

        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那日不小心听到崔夫人与表妹谈话,她表面虽云淡风轻,实际还有些放不下,居然开始幻想尹子度要是个什么大官就好了。

        这样两个人互相喜欢就不会受人非议。

        唐曼对着月亮偷偷流泪,可惜自己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尹子度。

        她不断用力挣脱:“你还敢威胁我,你放开我!”

        梁骘手劲非常大,攥得她手腕生疼:“是强词夺理,还是你心里根本有鬼,你自己清楚。”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梁骘紧紧攥着她手腕,从牙缝挤出一个字:“说。”

        唐曼望着夜空,长长吸口气:“我在想……我没有办法和家里交代,可是我们也有别的选择,只要我们偷偷的,不让任何人知晓……”

        梁骘双眉深蹙,似乎花费很大力气反应。

        “这样哪怕我以后成婚了,还可以见面。”

        说完也不敢看他,低头掉眼泪。

        二人的手还紧紧交握着,没有半分旖旎,他抓得那么紧,只是害怕她跑。

        梁骘终于明白过来,怒极反笑,瞳孔黑得吓人:“你当我是什么?你的情夫?”

        “如果你愿意……”唐曼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莫名心虚。

        梁骘感觉眼前一阵一阵发晕。

        一步一步走在峭壁,脚下飞云掠过,已经足够小心翼翼,还是被一脚踹下了悬崖,坠入深渊。

        他终于又见识到了她的善变,轻薄,冷酷。

        “女人就是这样,心思飘忽如杨花,许下承诺后,很快便又移情别恋。”

        恍惚间又是梦里,有人望着漫天白花叹息。

        肩膀积了层柳絮,远远望去,半个身子放佛都被埋进雪里,少年蹲在柳树下,铲起一抔土,神情很固执:“她答应过我,不会的。”

        自欺欺人,作茧自缚。

        “你才多大,懂什么情情爱爱……”尹琇从怀里摸出团白绢,哄孩子一样的语气:“给,邺城来的信,原本没想让你看。”

        梁骘就接住信,一点点展开。

        表妹尹照容蹦蹦跳跳凑近,趴在他肩头晃脑袋:“明公启:冀州牧宏次媳既没,为子娶于先司空唐劭幼女,宏以唐氏貌美,自纳为妾,二州哗然……“小女孩看了看哥哥,看着不对劲便没吱声,又仰面问父亲:“先司空是什么官职?阿爹,唐后面那字我不认识啦。”

        沧海桑田,光阴轮转,春秋时代的荒唐爱情再一次上演。

        可惜主角不是自己。

        垂柳间飞絮濛濛,梁骘猛然回神,信里那个先司空唐劭家的女公子正梨花带雨地冲他掉眼泪。

        他拼命压制住脑海里那团白光,白光烧成灼热的火,要从身体里烧穿,一双手伸过来扶他,梁骘没有半分犹豫,一把甩开,扶着柳树才勉强站直。

        他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哆嗦着去摁太阳穴,嘴唇发抖,舌根发苦:“唐曼,你是疯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我是疯了才会听凭你用这话来折辱我。”

        唐曼泪盈于睫,涨红了脸:“你说什么,你居然敢对我出言不逊!”

        表情好像是如此骄矜,如此的理所应当。

        是不是重来多少次,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答应我的事,为什么总要反悔呢?

        刹那间,这一切都变得非常没意思,他踉跄着支起身,把那枚小小的槐叶笛扔到地上,自嘲似的道:“行啊,那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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