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隋兵入城

喜的是冬去春来，井中干涸，只是稍有积水，不大沾湿。

        张贵妃和孔贵嫔二人见状，互看一眼，还有几分犹豫。

        陈叔宝见爱妃没有下来，抬头看着那井口，强烈的光刺得他睁不开，忙用袖子遮住眼睛，焦急喊道：“爱妃，快些下来，井中无水。”

        孔贵嫔看着那口枯井，一咬牙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跳了下去，张丽华到底是迟疑了一下，想她前半生何等风光无限，今日竟做井底蛙。

        看着皇帝贵妃还有王子公孙都跳了下去，袁宪与夏侯公韵相视一眼，接连摇头叹息，一阵寒风拂过，袁宪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同样是君主，想当年景帝至少还能保持作为帝王应有的体面，可如今的陈叔宝，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可怜，可笑，可叹！

        夏侯公韵见袁宪在笑，急忙问道：“咱们现在该当如何？”

        “就这样等着吧。”袁宪拂拂衣袖，就地而坐，像平时打坐一般闭上双眼。大陈气数已尽，他身历二朝，位高权重，就算是降，也要降得体面。

        夏侯公韵听罢，也在一旁席地而坐，心中却有些忐忑，论资历和老谋深算他不如袁宪，但这些年他仗着贵妃等人的信任扶摇直上，倘若隋军寻到这里，他还能保命吗？想到这里，他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袁宪，见他面色从容，便又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有道是：“王气六朝今日歇，却怜竟作井中蛙！”

        而此时，隋大军早已进入宫门，一路直驱而入畅通无阻，四处搜寻金银财宝，公子王孙。行至凤仪宫门前，只见正宫沈后，一身朝服端端正正坐在宫中，太子陈深也是闭阁而坐，坐怀不乱。显然是有几分自家体面和尊严，见了隋军也不慌张窘迫，反倒是相当从容，与投井避乱的陈叔宝天差地别。

        众将听言，皆肃然起敬，不敢动分毫。

        隋军搜寻整个台城，见各宫人士皆在，独不见陈叔宝和张丽华等人踪影，便挨个宫殿搜寻，行至景阳殿时，见院中一枯井前端正坐着两个人，上前一看，见其衣着神态不凡，想是朝中大臣，遂将其二人围了起来。

        “尔等何人？”带头的侍卫冲他们喊道。

        二人并未理会他，只是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其中有个士兵道：“看此二人衣着，皆是上品，应是朝中权贵。我们将整个台城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陈王踪影，而他们却在这里守着，想必陈王定在此枯井下。”说着，将目光移到了他们身后的枯井之上。

        又有人道：“有宫人道：曾见陈王跑到井边来，莫不是投水死了？”

        陈叔宝与张、孔几人躲在枯井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孔贵嫔抬头看着头顶的白光，焦急问道：“圣上，这可如何是好？”

        张丽华也抬头看向头顶的青天，又看了一眼这狭小昏暗的枯井，心中越发愤然，一向养尊处优的她哪受得了这枯井里的昏暗和肮脏，若不是孔贵嫔率先跳下来，她才不会放下身段躲进这肮脏的井中，好歹她也算半个一国之母，纵不是日后能够东山再起，她也想体面风光的走出去。甚至凭着她这份好皮相，将来也能在隋宫占有一席之地，何苦跟陈叔宝在这井底受罪。

        “没事，不必担心，此处隐蔽之至，不会有人发现的。”陈叔宝轻轻抱着她的肩，逆光之中，张丽华那张本就美艳绝伦的脸此刻显得无比妖冶，头上戴的金玉珠钗此时在幽暗的井中也散发出让人痴迷的光芒，然而她的脸上却带着几分陌生的神情，令他十分惶恐，只盼着外面那些杀千刀的夺命鬼赶紧离开。

        本来外面就对这口枯井有所怀疑，又听得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则更加生疑，一个士兵走到枯井面前朝底下瞧上一眼，只见并无异样。然而正当他们准备放弃的时候，昏暗的井底突然有一丝光亮晃动，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那道亮光喊道：“井底有东西！”

        紧接着周围的人一下将眼前这口枯井围得水泄不通，开始议论纷纷。

        “你真看到里面有东西？”士兵甲探头过去，并未看出什么异样，底下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青天白日的，我又不瞎。”士兵乙不服，他方才分明看到了，那东西在井底闪闪发亮，像是什么珠玉宝石，又像是妇人头上戴的珠钗，说到珠钗，只觉得脑中灵光一闪，拍着井栏惊呼道：“莫非是陈王在这底下！”

        众人一听，也来了兴趣，取来火把在井口晃了晃，底下确实有光反射出来，众人见状，纷纷乐了。

        “依我看，扔个火把下去，熏他们出来。”

        “不妥，若是烧死了，可就拿不着赏金了。”

        “不如这样，扔几个大石头，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惹得井底的陈叔宝愈发心惊，吓得面无血色，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尊严，急忙高声呼喊：“是寡人在下面，莫要打朕，快把绳子抛下来，扯了朕上去！”

        众兵一听，还真是陈王在底下，急忙去取了长绳投入井中，又等了半响，听得陈叔宝道：“你等用力扯，朕皆有重赏，切不可扯不牢跌坏朕！”

        “这天子龙体果真不同凡响！”其中一个拉绳的士兵说道，扯了半天也没点动静，便叫上了身后的弟兄们一同上来，也拉不动，“这是到底是皇帝还是猪猡，竟重成这般模样，须劳众多弟兄帮忙！”说罢，便齐声发喊，铆足气力，这才扯起来，原来，这陈叔宝体态丰盈威武，一个顶俩，方得须多人齐齐拉扯才能将他拉上来，接着，众人又将底下的众人拉了上来，陈叔宝急忙上前拉住张丽华的手，见她无恙方才安心。

        陈王已现，众人也不再各处寻找，转身便将一干人等送往韩擒虎帐中。

        太阳日升夜落，当夕阳的最后的一缕余晖消散之际，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假山后面一晃而过，跃进了周围的草丛里。

        夏琉璃蓬头垢面的从杂草堆里探了个头，四处打探一番，见四下无人，这才悄悄的走了出来。

        借着昏暗的月光，夏琉璃小心翼翼翻进了一间还未掌灯火的房间。一天了，她滴水未进，不求着能活着出去，但求不要在此饿死。

        好在这间房子里还摆着些点心和果盘，也顾不得手上的泥，随手抓了几个饼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吃着吃着最后忍不住落下泪来。

        清晨的太阳冲破层层雾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将自己的光辉毫不吝啬地撒向大地，而人间却依旧笼罩在阳光底下的阴霾之中。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睁眼不是在自己舒服的大床上，而是在一群死人中间，离她眼睛最近的那个人，只剩下半边脑袋，一只眼睛鼓鼓的看着她，鲜血流在她的衣服上，和她的衣服粘在了一起，脑花也淌了一地……眼前的景象吓得她差点晕死过去，本以为是做梦，可耳边越发清晰的声音和眼前越发明朗的场景告诉她这不是梦境，这是活生生的现实。

        她努力想让自己平复下来，可心中却犹如万马奔腾般难以平静。她匍匐在尸体堆上，一群乌鸦从宫墙外飞了进来，落在成堆的尸体上，开始享受着美味丰盛的早餐。放眼望去，一座座用尸体堆成的小山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显得格外刺眼，也与周边一座座华丽庄严的宫殿格格不入。

        耳畔传来一阵嘈杂，一队身披战甲的士兵从眼前走过，她想大声呼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有些慌了，想朝着他们爬过去，却被身后的尸体绊住了腿脚，前进不得。朦胧中又晕死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天已完全黑了，几盏孤零零的灯鬼火般虚无缥缈的亮着，像极了黄泉路上的招魂灯。

        周围传来一阵车轱辘声，夏琉璃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被重物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模模糊糊的。

        “真是晦气，”推车的一个士兵抬头看了一眼灿烂的夜空，一脸愤然：“他们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却让我们来埋死尸，真是让人火大。”

        “哎，别说了，快点干活吧，后面还有几大车呢。”另外一个士兵头也没抬，忙着往车上搬尸体下来。他不想去吃香的喝辣的，只想着打完这一仗就能见到家中妻儿老小，心里就忍不住乐得开花。

        车突然停下来，夏琉璃被身边的恶臭熏得清醒不少。一阵寒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枯叶，隔着层层尸体，只觉得自己此时身处地狱。

        很快，压在身上的尸体被一件件丢了下去，夏琉璃也不例外，同样被粗鲁的丢到坑里。紧接着，又扔了两个下来重重的砸在她身上，差点没要她的命，两个士兵把车上的尸体全扔完又推着车走了，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头顶一片璀璨星河，而身边寒风凛冽，让人分不清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费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死人，而此时的她正躺在数十具尸体上面，缺胳膊断腿的不在少数，寒冷的风让她清醒不少，撑手想站起来，只觉得摸到一个黏糊糊的东西，借着月光看去：她的手正放在一个还未干透的脑浆之中……那人的脑袋被削掉了一半，仅剩下的一只眼睛似掉不掉的挂在眼眶外面……

        “啊……”夏琉璃只觉得自己心都被吓了出来，连滚带爬的爬出了那个坑，跌跌撞撞的朝着灯光的方向跑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来的，也不敢看身后，甚至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足以拨断她的神经。

        逃亡的过程中，夏琉璃理清楚了思绪，如果她不是做梦，那就是穿越了，可大脑发出来的信息和身体传来的疲惫感告诉她这不是梦。穿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了，那她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她更加不清楚。

        宫城里戒备森严，夏琉璃一路逃亡也顾不得多想。只是在逃亡的途中还能看到某个隐蔽的角落，几个士兵在霸凌着某个宫女，奇怪的是，他们说的话没一句能听懂。可她终不是什么古道热肠之人，在这种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保护自己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对于那宫女的哭喊，选择了视而不见。

        偌大的台城犹如一个迷宫，兜兜转转却找不着任何出路，夜已过半，人已是精疲力竭，捧着饥肠辘辘的小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黑暗之中。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夏琉璃来到一处宫殿群内，一阵悠扬的歌声传入耳中，抬头一看那光亮之处，便知晚餐有了着落，可这灯火通明的宫殿岂是那么容易进入？夏琉璃左拐右拐的摸进一间宫殿里，见那里灯火微黄，还有不少人在外把守，不禁叹了一口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拼一把了。

        狼吞虎咽的吃完，夏琉璃抹了一把眼泪，又将桌上剩下的点心一扫而光，偷偷的跑了出去，找了个极为隐蔽的角落的勉强入睡。

        或许是太过疲惫，就着星光夜色，夏琉璃竟歪头靠墙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时分了。

        春日的阳光明媚而又刺眼，像是断头台上的蝴蝶迎风跳跃，灿烂又冷冽。

        此时外面又来了一支军队，寂静一夜的台城再次沸腾起来。夏琉璃活动活动脖子，想趁着这股热闹劲逃出去。

        可谁曾想，今日的台城戒备竟是如此森严，四处都是士兵，根本无法逃出生天。迂回周转一圈，已是饿得两眼发昏四肢发软，身上的点心又早已吃尽，只好停住脚步再去偷点吃的东西来。

        “臣等恭迎晋王。”宫门外，韩擒虎贺若弼等人率陈国俘虏及众将士迎接，人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好不得意。

        马背上的杨广一身盔甲在身，英姿飒爽好不得意，这是他平陈的第一战，也是他半生来最辉煌一战，脸上眉梢自是藏不住的喜意。

        “众将免礼。”他看着眼前的将军战士，收起心中喜意从马背上下来。

        韩擒虎上前一步：“台城已全部封锁，请殿下移步正殿相商后事。”

        “将军请。”杨广微笑着看着韩擒虎，姿态谦卑完全看不出半分得意之色。

        众人来到正殿，屏退一干闲杂人等，入席而坐。

        韩擒虎道：“陈叔宝已俘，已按令将国书收缴府库封存，资产未动。只是陈国尚有一些将领不愿降服。”

        杨广道：“传令让陈叔宝写份诏书，招降各地陈军，如有不从，就地正法。”

        韩擒虎问道：“陈叔宝等人该如何处置？”

        一旁的贺若弼则不以为意，面露几分鄙夷之色：“自是杀了，以儆效尤。”

        杨广听了摇头：“陈叔宝乃一国之君，就地处决未免有损大隋威仪，造后人诟病。天子仁德，陈国初平，不可再添杀戮。”

        韩擒虎点点头：“晋王圣明。只是那孔张二人狐媚君主，窃权乱政，以国覆灭，若留此祸根再祸大隋，不如杀之永绝后患？”

        “传张、孔二人过来。”杨广看了一眼韩擒虎，早闻张丽华发长七尺，光可鉴物，性格更是敏慧，举止娴雅，浅笑微颦风华入目，如此佳人，如若不得，但能亲自看上一眼，亲睹芳华，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将人带上来。”贺若弼看着杨广，不知是为何意，莫非陛下也想要此二人？

        没过一会儿，张丽华和孔贵嫔被人带上来，这张丽华到底是个绝色美人，灿如春日，皎如秋月，虽为阶下囚，但风采依旧，神韵不减当年。反观一旁的孔贵嫔虽年轻貌美，面若银盘，但经过昨日一事，整个人目光涣散憔悴不堪，如今在张丽华身边倒显得十分逊色。

        杨广上下打量张丽华，见她一颦一笑均是风情万种仪态万千，秋波流转仿若游丝入魂摄人心魄。

        人间确实难得此尤物。

        “早闻夫人容颜殊丽，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杨广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话一开口便觉不妥，可又没有办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张丽华见杨广称赞她，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变得放松起来，抬头细细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王爷，生的倒是龙章凤姿、英俊雄伟，乃人中龙凤也。又见他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得意之情，倘若能讨得他的欢心，即便没有天书在手，下半辈子也是衣食无忧，想到此处，不禁脸色微红，卑躬行礼道：“臣妇见过殿下。”

        张丽华声音清脆悦耳，仿若九天之上仙子妙音，仅是一句话便令人无限遐想。

        人生得此佳人，夫复何求？

        一旁的高颎见杨广目不转睛的看着张丽华，心神早已飞到九天之外，心中暗自生疑，恐晋王已遭此女魅惑，急忙喊道：“自古红颜多祸水，此女容颜虽美，终是祸国之患，还请殿下三思！”

        一旁的韩擒虎见状也劝道：“殿下，周武王灭殷商杀妲己，得以收民心。如今平定陈国，此女也不该留。”

        “传言张丽华精通巫蛊之术，殿下切莫被她迷了心窍。”见大家都这么说，贺若弼也察觉到了几分异样，这晋王到底是年轻，在美色面前还是把持不住。

        “孤听闻你二人宠贯后宫，却毫无仁德之心，残害不少忠良，事到如今可有悔意？”杨广在众人的劝诫之中回过神来，自知失态，仅淡淡一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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