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落叶飞花

美美的睡了一晚，次日天刚蒙蒙亮夏琉璃就起来练功，因为在别人家里，也不敢赖床。早早起来洗漱，见院子里的花开得正艳，顺手剪了几朵插进花瓶里。

        刚收拾好房间，下人们端来早饭，早饭有小米粥、蒸饼、肉羹、芙蓉汤一类的东西，对比起军中伙食，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夏琉璃想都没想一口气吃了个精光。用过早饭后便开始写字、练功、读书，这三件事是她每日的必修课。如果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那可就有得她受的了。

        “大娘子您可慢些，别摔着了。”屋外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夏琉璃停下笔，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深绿色衣裳约三十岁出头的中年女子正追着一个身着粉衣长得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往这边来。

        “林妈妈，你可快点儿。”小姑娘长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看起来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上去揉一揉。看着这个肉团子一步步往这边来，夏琉璃心里头一下子就喜欢上来，这小姑娘应该是杨广的女儿吧，记得杨广倒是有个很受宠的女儿，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阿爷，阿爷……”小肉团子在外面喊着，一手搭在门边，一只脚迈进了门槛。

        夏琉璃放下笔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问道：“小娘子找阿爷吗？”

        “你是谁？”杨兰儿闪扑着晶莹的大眼睛看着她，这是哪里来的小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我是你阿爷的书童，要我抱吗？”夏琉璃温柔地向她伸出手，真的好喜欢这种肉嘟嘟的小神兽。

        “阿娘说不能让外人抱，”杨兰儿有些犹豫，歪着小脑袋瓜想想，“你长得这么好看，应该不算是外人吧。”

        “那是自然。”夏琉璃轻轻将她抱起，嗯，别说，还挺沉。

        夏琉璃抱着她走到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坐着，杨兰儿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流。”夏琉璃顺手摘下一枝海棠戴在她头上。

        杨兰儿一脸天真的问道：“那我可以叫你流哥儿吗？”

        夏琉璃摇头：“这可不许，若是被你阿娘知道，那我可要受罚了。”

        杨兰儿嘟着嘴想了想，又问道：“你是打哪儿来的，为何我以前从未见过你？”

        夏琉璃道：“我是从陈国来的，大娘子当然没见过。”

        “陈国是不是江南？江南是什么样子的？”

        小团子一下冒出好多问题来，夏琉璃笑着捏捏她的圆脸，“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便是江南的样子。”

        杨兰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脑中描绘着自己心目中的江南春景，“我也想去江南。”

        “娘子还年轻，等长大了再去也不迟。”夏琉璃突然想起隋炀帝下扬州的故事，也不知道长大以后的杨兰儿还有没有这份闲心去看江南的美景。

        “那兰儿真想快点长大。”杨兰儿一脸天真烂漫。

        夏琉璃揉了揉她的脸，“哪有那么容易就长大了的。”

        “兰儿？”

        正当两人有说有笑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夏琉璃随声望去，只见萧若华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

        样兰儿看了一眼自己母亲，急忙从夏琉璃腿上下来，朝萧若华跑过去。

        “你来这儿做什么？怎么还坐到人家腿上？”萧若华笑着向她走来，语气温和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他很有趣，我喜欢他。”杨兰儿毫不掩饰自己对夏琉璃的喜欢。

        萧若华看了看夏琉璃，夏琉璃低着头恭敬的站在一旁。

        “抬起头来。”萧若华打量了夏琉璃一圈，个子不高，但身形却略显单薄。

        夏琉璃犹豫一会儿，最后才抬起头来，目光不敢落在萧若华身上，并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这是规矩。

        萧若华看着夏琉璃，长得明艳俊雅，眉宇间带有几分英豪气，谈笑间又含着几分柔情，到底是个江南人，连骨子里都透着几分清高傲气，只是有些过分俊俏了，这份过分的俊俏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

        在萧若华打量她的同时，夏琉璃也悄悄打量着她，一身素色的常服，头上戴着朴素的玉簪，气质简单干净又带有几分知性，像是花园里盛开的白玉牡丹，虽不过分显眼，但也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眼。想起昨晚她的声音，不禁心里头微微一颤，像她这样的绝代佳人，到了中老年还被人当作战利品争抢，确实担得起这“六朝第一美人”的称号。

        萧若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夏流。”夏琉璃答道。

        “下流？”萧若华疑惑的看着她：“为何叫下流？”

        “小人本姓夏，流字乃是顺应时势，随波逐流之意。”夏琉璃在心里白了她一眼，古人取名向来讲究，与现代人不同，像高颎就不会有这种想法，这晋王妃内心有点搞头。

        “原是这样，”萧若华似乎有所领悟，“你是陈国人？”

        “是的。”

        “我幼年时，也在江南生活过一段日子，不知你是江南哪里人氏？”

        “小人乃石头城人。”

        “那你平日都负责些什么？”

        “读书写字练功，一日也不敢落下。”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确是江南的景色。”萧若华看着她笑道：“殿下素来惜才，你若有真才实学，就好好跟在殿下身边，殿下不会亏待于你。”

        夏琉璃躬身向她行礼：“多谢王妃教诲，小人定不负殿下和王妃的栽培之恩。”

        “那你先去忙吧，如有所需，尽管与我提便是。”萧若华说是这样说，但见她住在杨广书房，心中微微有些不满，书房乃是机密之地，岂能让一外人住在里面？

        “多谢王妃。”夏琉璃又向她行了一礼，转身回书房去了。

        海棠树下，清风拂过吹落片片花红。

        夏琉璃回到房里，透过纱窗看着萧若华牵着杨兰儿的背影，倒真是一幅唯美温馨的画面，让人好生羡慕。

        一连好几日，夏琉璃都是一个人住在书房里，杨广忙于应酬不来找她，她也懒得去见他，怕遇见萧若华，又怕自己身份被识破，除了洗浴、方便所，几乎不出书房半步，整日徜徉在书的海洋里，倒也乐得自在。

        这日，夏琉璃依旧坐在桌案前练字，今日练的字帖是晋代陶潜的诗，说真的，她一点也不觉得“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毕竟，造成“草盛豆苗稀”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懒吗？不过倒也佩服他的豁达与乐观。

        “没想到扬州这块香饽饽被秦王夺了去，真是不甘。”许诺跟在杨广后面，一脸愤愤不平，论治国，秦王杨俊可不及自家殿下半分，可为何陛下偏偏把这事推到秦王头上。

        杨广则一脸不以为然，淡淡道：“三弟平陈有功，让他去当扬州总管并没有什么不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可多……”夏琉璃一边念一边写，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发现面前站了人。

        “你在写什么？”杨广看着她问道。

        “曹操的《短歌行》啊，你没背过吗？”夏琉璃随口应道，说完才意识到杨广来了，急忙放下笔起身行礼。

        “可有见地？”杨广走到座位前坐下，随手翻开了放在桌案上的书，却被桌前的海棠给吸引了。

        “少小时读之，不觉其细；数年前读之，不觉其厚。而今细读，至细，至厚，至奇！英雄骚雅，可以验后人心眼。”这可不是夏琉璃瞎说的，这可是明代文学名家谭元春点评的。

        “你才多大年纪，还少小。”杨广看了夏琉璃一眼，目光落在书本上，为什么既读孟德的诗，又写陶潜的文？

        夏琉璃小嘴一撅，头一扭，“就不告诉你，反正比你大。”

        许诺看了一眼外头，上前打趣：“这晴天白日的，你瞎说什么胡话。”

        夏琉璃吐吐舌头：“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从不说假话。”

        许诺道：“那我问你，为何陛下会选秦王坐镇江都而非咱家殿下。”

        夏琉璃眉头一挑：“陛下虽然远居深宫，但他又不瞎，平陈之战中，人家秦王劳苦功高，敌杀四方，论功行赏，这块肥肉当然非秦王莫属，更何况陈国虽亡，各地还有不少叛军残党，若不找个靠得住又有权势声望的人，想必也难以收服那些叛党。”

        许诺争辩道：“可论治国之道，秦王根本不适合。”

        “合不合适，只有秦王去了，陛下才会更清楚这个儿子到底靠不靠得住。”夏琉璃扫了一眼杨广，见他目光落在那海棠之上，不禁有点心慌，他不会是在怪她吧。

        杨广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冲她微微一下，夏琉璃看着那笑容一时之间心跳加速，他，他居然在对她笑？不得了不得了，要死了人了。

        “那依你之言，秦王坐不久？”许诺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两人的目光碰撞，仿若旁人。

        夏琉璃急忙转过身去，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以为这世上每个人都如陈叔宝那般没骨气吗？倘若真如此，那为何江南还是战火连天烽烟不断？”

        许诺想了想，觉得夏琉璃说的在理，又道：“那依你之见，咱们又该如何部署？”

        “部署？还要怎么布？这么大一盘好棋，就看秦王怎么走了，若他走得不好，那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他走得好，咱们就去给他挖几个坑，总之不能让他把这条路给走顺了。”她不信皇家会讲感情，利字当头，至亲亦可杀。

        许诺一脸疑惑：“那该怎么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夏琉璃回头看了他一眼，余光落在杨广身上，只见杨广低着头在看自己没看完的那本陶潜诗集。

        许诺有些急了：“你倒是明说啊。”

        “看你这神情，是巴不得秦王早死咯？”夏琉璃收回目光，敢情是她自己想多了。

        许诺脸色略带尴尬，“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秦王虽与咱们殿下不算亲近，但也是殿下的亲弟弟，平日里没做什么对不起殿下的事，于情于理，任谁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夏琉璃耸耸肩：“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一问再问？”手足情深她不知道，但她肯定杨勇最后十有八九是被他弄死的。

        杨广抬头看着夏琉璃，“一个月之后我要去并州，你愿随我前去吗？”

        “你去哪，我自然去哪。”夏琉璃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还有别的打算？

        杨广合上书本，将纸墨摊开，“那过来，孤教你写字。”

        夏琉璃站着没动，“我觉得我写的不错了。”

        杨广睨了一眼夏琉璃丢在地上的纸，“狗爬的都比你写的好，过来。”

        “哦。”夏琉璃伸头过去，看着杨广刚写下的那一行小字确实写的不错，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的，恐是她这一生都无法匹级的高度。

        杨广起身让夏琉璃坐下，夏琉璃拿起笔写字，随便写了两个想蒙混过去，岂料杨广看了，直接敲着桌面说道：“重写。”

        “我没写对吗？”夏琉璃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口中的话也变得哆嗦起来，“我们老师说了：写字不怕丑，只要笔笔有……”

        “字如其人，你觉得你是这种人吗？”杨广戳了戳她写的那两个字，看起来这么聪明个人，怎么连个字都写不好。

        那你字写的这么好，史书上也没写你是个明君啊。当然，夏琉璃没敢把这话说出口，不然她就死翘翘了。

        许诺在一旁无所事事，看着这俩人斗嘴就像是小夫妻吵架一般，不禁抖抖身上的鸡皮，这会儿这里也不需要他，他也不想自讨没趣，毕竟，隔岸观火也是很容易被火星子贱到身上的，上前向杨广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屋内就只剩下夏琉璃和杨广两人，杨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夏琉璃没有办法，也只好认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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