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笑春风

与严茗取得联系后，原泽三人带着解救下来的女子往北巷二十五号赶去。
  费了一番心力，终于到得那里，原泽还遇见了几个熟人：蔡嵩、毛雨、龚首山。但几人根本没有闲情叙旧，只能用眼神传递彼此的问候。
  尽管新加入的原泽他们都是战斗力强悍的剑修，但大家还是觉得平安离开极乐仙宫是一个奢望，直到原泽拿出破阵珠。
  原先二十人中的化神境一阶修士是个阵法师，看到天阶三锻的破阵珠便两眼放光，开口大赞陆修明：“凌墨圣者不愧是我辈之中的扛鼎之人，也就是他，才能设计出如此精巧玄妙的破阵法器。”
  既然有了破阵利器破阵珠，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就很明了了：流云剑门的四名弟子，加上蔡嵩和龚首山共六人，自动请缨外出找寻阵法核心，也就是他们先前猜测的幽女泪所在；终于修成《解难经》的毛雨留守此处为解救下来的女子念经破执，助她们化去心魔；化神境阵法师也需要留下来维持防御阵法；剩下的人则全部出动解救仍旧被困的女子。
  “我们要争取在玉昆仙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做完这一切。”原泽说出被傀儡杀掉的那一个鬼面人，众人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们之前只单方面见过鬼面人在极乐仙宫出没，并没有迎面撞上，更不用说起冲突。如今却是暴露了……
  自从几年前玉昆仙京宣战，仙盟隐匿涅盘红莲的存在，只把获得的密信公布出来之后，众人就已明白这群邪教徒的诡异难缠之处。最令人头疼的莫过于鬼面人之间的五感共通，只要你暴露在任何一个鬼面人跟前，其余人便也会收到信息，前仆后继地赶来围剿，仿佛不竭的大江之水，源源不断，令人窒息。
  原泽他们朝着一个方向飞奔，时刻注意着破阵珠上面的变化。连续排查仍不见蹊跷，众人正气馁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妖流鲅带领着一百多名鬼面人。
  “小子，不是冤家不聚头，今日你还不死在我妖流鲅手里？”妖流鲅一眼锁定原泽。
  玉昆仙京悬赏榜上，这个曾经从他手里侥幸逃脱的毛头小子价值两个点，也就是收集满两个阴煞盘所获得的点数。
  妖流鲅没有佩戴鬼面，原泽终于得以看清他的真面容，白得跟常年不见日光的死尸一般，眼型细长，蓝眸妖冶。
  若是双方实力旗鼓相当，原泽一般抄剑就上，不会多费口舌。但若是需要拖延些许时间，乱敌心智，他也学会了放狠话：“当年在苔痕山刺了你的死鱼脸一剑，如今竟已看不出任何痕迹，可你惦记到如今，想必是心伤难愈。”
  听他提起脸上的旧伤，妖流鲅面容扭曲：“手下败将也敢提当年困兽之勇？希望你在今日必死之境，也能激发几分前所未有的潜力，好配得上死在我手里！”
  他心境起伏剧烈，早没了一开始的从容闲适，一马当先，出手就已用尽全力，恨不能把原泽碎尸万段！
  他挥舞着千丝龙鳞噬元扇，变出十条水龙齐头并进，气势恢宏，掀起妖风阵阵。所过之处，阁楼轰然倒塌。
  多年不见，原泽已是元婴境二阶，妖流鲅也不遑多让，修为境界越高进阶就越是困难，看他周身灵韵，已经迈过了两个小阶段，现在是妖尊三阶修为，相当于化神境三阶。
  趁着这相互放狠话的时机，原泽早就暗中叫出情绪低落的小四，将萧瑟哀绝的剑意放出，自己则打算放弃防护，将全力用在剑法发挥之上。
  “找机会分散了跑，长时间正面对抗，我们绝不是对手。”原泽拔剑当前，对其他人说：“暗兵奇袭，逐个击破，或有一线生机。”
  一瞬间，萧瑟苍凉的秋意弥漫着整个战场，楼阁倒塌到其中被顷刻绞为齑粉。敌手感受如何尚未可知，原泽几人心中升起一股悲壮的豪情，血性被激发，仿佛要在冬季来临之前尽数燃尽。
  原泽抬手就是一招金风化龙，拖住三条水龙，紧接着施展天外月白、叠嶂千锋……凌冽多变的剑招层层叠叠，剑气纵横。他不再有意内敛杀意，而是大绽锋芒。剑法融圆贯通，迸发出来的灿白剑光似乎能让万物失色，日月无光，其剑道天赋可见一斑。一些修为心性不堪的鬼面人还没对上就有些不战而栗，蠢蠢欲退。
  严茗手执钟涛的天阶六锻移星剑，因为有主人禁咒的加持，他以金丹三阶的修为用出了洞虚境三阶的三层功力。钟涛的剑意藏纳万物，内里有剑气层层裹裹，一旦陷入其中，不丢掉大半条命不能脱身。甫一用出，当即湮灭五条水龙，大大减轻了众人的压力。
  他又是一剑荡开外层的鬼面人：“听青芜的，你们找到机会就跑，不可恋战！”
  严茗再次解决掉两条水龙之后缠上了妖流鲅，不让他靠近原泽，尽量给他留出喘息的机会。
  “你给我死！”妖流鲅怒发冲冠，真身若隐若现，巨大的鱼尾抽开严茗。
  好在严茗反应迅速，移星剑挡在身前，法波对抗，两相败退。

  “有本事先过我这一关！”严茗再次提剑上前。用出远超自己修为的实力，他也是在勉力坚持。灵元抽取得过于磅礴急促，周身经脉都在隐隐刺痛。但只要他还在，就不可能让妖流鲅对上原泽。
  有原泽跟严茗吸引火力，其他四人经过一番苦战，终于找到机会遁走了。
  “上赶着找死我成全你！”妖流鲅调转锋头针对严茗，招招狠戾，直取死穴，压制得对方节节败退，飞沙走石间波及鬼面数许。打到后面已经没有人敢靠近他俩，转头奔着跟最后一条水龙缠斗的原泽而去。
  因为有了小四剑意的加持，对上超出整整一个境界的十成实力，虽然艰难，但原泽最终还是解决了，不待喘息便又接着对上围过来的鬼面人。
  逃走的四人分去部分火力，除去死伤，留下来的约莫还有四十之数。这些鬼面人中有三人修为高出原泽一阶。这样一群法脉不一，招式各异的人纠结在一起，原泽不敢掉以轻心，对付得颇为头疼。
  而另一边的严茗已经力有不足，快要败下阵来，能坚持那么已是极限。
  原泽见势不妙，飞快解下小四：“不管用什么方法，将这群鬼面人引走，我去对付妖流鲅！”
  形势十分危急，小四不敢犹豫，忧心忡忡道：“那你赢了之后要来找我啊！”
  原泽没有承诺，他没有把握会赢。他与妖流鲅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若是不能逃走……那么就算是死，也在意料之中。
  “保护好自己。”他对小四说完便蛮力破敌，逼近妖流鲅削铁如泥的背鳍，拼尽全力，为脱剑的严茗挡下一击。
  妖流鲅并非等闲修士，更不是浪得虚名的普通妖尊三阶。他有他的过往，有他的运道，曾几何时，他也是妖鲅一族里绝代双骄中的一个。
  妖鲅一族的佼佼者对上剑道新生代里的前茅之秀，本应是一场针锋对麦芒的酣畅淋漓的打斗，但却因为闻道有先后，修为存在差距而有一方落败。要是前者晚生两百年，或是后者早生两百年，成败绝不可知。
  原泽双手皮开肉绽，身上法袍尽裂，前不久升品到天阶一锻的无碍剑也布满了裂痕。
  没有妖流鲅的命令，他手下的鬼面人各自追着离开的四人一剑去了，现在还在场上的，只剩下十个小喽啰。
  “雨青师兄，你先离开，我留下来对付他。”原泽受到内伤，喉头浸血，刺喇喇得难受，干脆传音入密。
  严茗伤得没有原泽重，他将移星剑重新抓在手上，悍然面对妖流鲅，头也不回：“要我先走绝无可能。”
  “师弟抓紧时间疗伤吧。”他看着势头依旧强盛的妖流鲅露出苦笑，苦笑之后便是释然：“若是你也不肯走，我们师兄弟两人就死在一起做个伴。”
  “只是苦了星历师叔祖的这把移星剑，再没有回到师叔祖手上的可能。”
  “都给我滚开！”妖流鲅打红了眼，理智几乎淹没，扇开自己的手下，对着原泽和严茗步步紧逼。
  面对这样的妖流鲅，那十个鬼面人噤若寒蝉，退到他身后，不敢再插手。毕竟他疯狂起来，连顶头上司都敢杀，他的神侍之位就是那么来的。
  命运总喜欢兜兜转转，当人绝望时便燃起朦胧的希望之光，当人得意时又悬挂着灭顶的灾厄之锤。能不能抓到光，会不会被当头一击，这些都是未知的，也只有这样，才符合它无常的本义。
  就在原泽与严茗两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之时，笑春风带着手下十五位倒戈的侍者姗姗来迟。
  “妖流鲅，你犯了病为何不吃药？”她也没有佩戴鬼面，只换了一身黑袍，兜帽盖住她满头春意的发髻，手上戴着昭示着反叛身份的黑玉戒，殷红的龙息玉流转着华彩微光。
  她一个示意，侍者便和召唤出来的三个傀儡一起跟十个鬼面人战在一处。
  笑春风是一名傀儡师，傀儡皆是用她的本体桃木制成，以她化神境三阶的巅峰实力同时控制三十具傀儡不在话下。但从她决意反叛，亲手杀死鬼面人那时起，下在她神魂上的禁咒便开始反噬，她收回大多数傀儡，才将境界勉强维持在化神境一阶。
  但对上鼎盛状态的妖流鲅笑春风也是有把握赢的，因为她手里捏着妖鲅一族的致命弱点，更准确的说，是妖流鲅的致命弱点。
  她拿出一把泛着莹莹蓝光的骨剑，颇为怀念地碾过剑刃：“若是妖行鲅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他该会有多痛心啊！”
  听到这个名字，妖流鲅瞬间冷静下来，看到她手中骨剑，心脏猛地一缩，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双目通红：“不要提那个杀父弑母的畜牲！”
  传说妖鲅一族得上古龙神青睐，拥有强悍到变态的生命力，只有用至亲尸骨练就的法器，才能将他们彻底杀死。
  玉昆仙京得到奸细的谍报，已经知晓涅盘红莲的存在，但跟正道之士一样，他们也不知道涅盘红莲真正的身份是教徒中的哪个人。为了对付这些反叛者，他们也开辟了新的手段：裂魂镯。

  妖流鲅施法显现腕间的青灰色手镯：“笑春风，只要你把他的骨剑给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手镯一出，笑春风便感到神魂不稳，头脑恍惚，疼痛瞬间漫过四肢百骸：失策了！
  她的脸色愈发惨白，但她毫不退让：“我不想活，你也别想活。”
  笑春风提起骨剑向妖流鲅打去，每割到一处便血流不止，无法愈合。
  但她只会最基础的剑法，只能在法术压制住妖流鲅的时候刺上一剑，收效不佳。又因为裂魂镯的存在，十次施展法术，就有七次因为神魂动荡不成型，两次因为修为差距被反制，剩下一次能成功。
  两人都拿着压制对方的法器，一时间竟相持不下，原泽和严茗得到了疗伤的机会，该吞药的吞药，没了药就念咒。
  妖流鲅与笑春风打到激烈时刻，皆现出真身，枝繁叶茂的桃树跟一条蓝色圆斑的银色大鱼在浓云惨淡的半空中斗得天昏地暗。
  突然妖流鲅一个尾扫把笑春风打到地上。
  受此重击，笑春风真身和人形不稳定地交替出现，反噬和重伤侵蚀着她，一时间竟难以再动弹。
  妖流鲅不屑嗤笑，一个俯冲向下，直取她手中的骨剑。
  可原泽他们如何会束手让他得逞？
  严茗提着移星剑上去硬刚，相抗间迸发出来的灵力掀起青石路面四崩五裂。
  原泽则想去扛走笑春风。
  “用这把剑。”笑春风不肯退走，一把攥住原泽的手，攥得他手腕青紫一片。
  看得出来她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她面容美得惊心动魄，伤势也重得惊心动魄，眼中的坚定更是惊心动魄：“留他一口气在！打开藏匿幽女泪阵法的钥匙在他身上，大阵也需要他的献祭……”
  但原泽没时间听她详谈后面的计划，因为妖流鲅已经打飞严茗近身前来。
  “把剑给我！”
  原泽看他神态癫狂，怀疑他的心智可能有问题，离着走火入魔仅有一线之隔。
  “做梦！”他不敢再有犹豫，抓起骨剑就打斗上去。
  骨剑弥补了两人修为的差距，原泽行云流水般的剑法，招招致命，无一落空，全打在妖流鲅身上。
  另一边的小四溜着鬼面人跑出很远的路：“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他不停念叨着，若是能够化形怕是早已汗流浃背。以他如今剑意境的剑道修为，只要回忆起剑法《秋露凝霜》的后面几层，就能解如今之围。
  突然，他心空的感觉又一次上涌，苍茫四顾间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这里有主人留下的东西……主人的剑气！是她剑道境界不曾完满时留下的剑气！
  他飞进一座别样繁华壮丽的阁楼里，身形快得影迹难留。鬼面人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仿佛饿狼猎食。
  这会儿天色已然黯淡，烛火如星，将极乐仙宫营造得恍如天上仅有，但令人难以忽视的血腥气和刀光剑影都在诉说一个真相：这里是虚假浮华粉饰着的人间炼狱。
  重伤难愈的严茗佝偻着腰，拐着移星剑来到被禁咒反噬折磨得生不如死，苟延残喘的笑春风身边，听她把后面的计划讲完：“等幽女泪出现，即刻布下水火相征大阵，需要阳火日干九人、阴火日干九人、阳水日干九人、阴水日干九人，共计三十六人入阵献祭……”
  她掏出两样东西：“这是水火相征阵法盘和八柱释命星盘。”
  “若是没有人自愿入阵献祭，就用八柱释命星盘验血。”笑春风又吐出一口血，这种钝刀割肉的死法实在折磨，她脖子以下已经现出树干真身，表情痛苦：“极乐仙宫里还有这么多人，不可能凑不齐……”
  “计划成功之后，你们要想尽办法将被阵法封印的幽女泪放入九阴转化大阵之中。这是摧毁玉昆仙京阴谋的方法之一，可能用得上，也可能用不上，就看哪个计划能够先施行。”
  严茗接过两个黑乎乎的石盘，心好像泡进了无光的深洞寒潭，瘆得慌也冷得慌。为了粉碎玉昆仙京的阴谋，在他们这些小辈知道以外，似乎准备了很多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的计划。这些计划却不得不做，毕竟多一个准备，就多一分胜算。就是不知道这些计划要牺牲多少人……
  凝重的氛围里，笑春风淡然一笑，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决定聊点儿轻松的话题：“我听流英说起过，流云山里有一座种满桃花的山丘，有机会真想去看看啊。”
  严茗知道她口中的流英便是芳溪师兄，难免感伤：“那是灵猴山，灵猴长老的洞府所在。因为他喜欢吃桃，所以让外门中善与农事的弟子精心种养了满山的桃树。一到春三月便……”
  笑春风幽幽看了他一眼：“你真的很不会聊天……”
  严茗蓦地反应过来，眼神落在桃树枝上又匆忙移开：“我无意冒犯……”
  “要我是你们流云山的长老，也要叫上善于养殖的外门弟子驯养一批猴精来酿酒，就酿我最喜欢的春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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