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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入阵献祭


打斗到了最后的关头,原泽双手握剑,就要刺入妖流鲅的眉心。
  “小道友,让我来吧。”一个黑衣骷髅人突然出现拦住了原泽,轻描淡写地夹住了他手中的剑。
  原泽瞥见他手上的黑玉戒,心有迟疑,但杀意难消,剑势仍旧没有停下。
  “你是谁?”
  黑衣骷髅人淡笑一声:“逆天留守的残魂,贱名不提也罢。”
  “三百个玉昆仙京的邪教徒已在路上,为首者合体境二阶仙使,你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马上执行计划。妖流鲅就交给我吧,或许能给你们省去不少功夫。”
  “听他的。”笑春风强撑着一口气,执念深重,她想要看到幽女泪被封印。黑衣骷髅人的出现让她觉得再没有太大的后顾之忧,燃尽所有生命力化为一枝即将凋零的桃花,执在严茗的手里。
  原泽跟严茗对视一眼后,收剑退守。
  “兄长……”妖流鲅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他听到熟悉又久远的声音,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黑衣骷髅人闻言转身走向他,白骨上浮现面容,与妖流鲅一模一样,但气质清正,没有他那么阴厉。又或者,这对双生子在几十年前,在那场灭门惨案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气质还是相似的,毕竟他们曾是这个世上最为心灵相通的两个人。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妖流鲅涕泗横流,既荒唐又可怜,声音像个破旧的风箱。他施法碎掉手上的裂魂镯:“我就知道,你会是他们中的一个……”
  “这么多年,哪怕你出来见我一面,就一面,说些什么都好……但是你没有!”
  “是我做错了。”黑衣骷髅人承认得很干脆,长叹一声。这声叹息应该在他心中压抑了很久,才会那么长,又那么艰难:“我不应该留你一个人。”
  妖流鲅痛苦得不能自已,当年他意识到不对,折返家门,却见到了满地的血。父母身上熟悉的剑伤,双膝跪姿自戕的兄长,以及匆匆赶来的鬼面人。
  “你是不应该留我一个人。”妖流鲅得意中又带着些苦涩,咧开嘴,血如泉涌:“但是你后悔也已经迟了。”
  他自愿掏出钥匙,一块雕刻着獠牙凶兽的玉牌,打开了藏匿阵法:“我不想听你的一面之词,有什么话,等见到阿爹阿娘再说。”
  这藏匿阵法时刻移动在极乐仙宫的每一座阁楼附近,玉牌一出,它便感应而来,顷刻显现。一个漆黑的豁口四不相接,凌空而挂,中心处凝聚着一团白雾,白雾旁边绕飞着八十一个阴煞盘。
  “幽女泪就在白雾当中。”严茗手中的桃花枝,笑春风微弱出声,说出她最后一句话:“可以布下水火相征大阵了。”
  说完,桃花枝倾刻消解,漫天的花瓣无风自飞,避开原泽他们站立的这块地方,极乐仙宫其余部分则开始分崩离析。星火渐长,烈焰滔天,其余地方的人都被迫往这个唯一安全的区域赶。
  严茗愣了一下,有些迟疑:“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才了解前因后果的原泽看他这么为难,毅然接手:“师兄,让我来吧。”
  他掐指念咒,水火相征阵盘飞向幽女泪,下一瞬金声争鸣,红黑双色异形阴阳鱼渐变渐大,紧紧包围着幽女泪,像一盏大灯照亮了夜空。
  许多年后,原泽偶尔会想起此时,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符合献祭的条件,所以才会将计划执行得那么痛快?但他没能得出确切的答案,只知道,他宁愿自己符合条件,最好能以一换百,替代一些人,成全另一些人……
  李霜他们各自为战,但看着突变的险境、弃战遁走的鬼面人,都没有急着自己逃生,而是就近去解救阁楼里还被困着的女子,随手解决掉溃逃的嫖客。
  “将那些人活着带过来……”原泽传讯的时候,已经晚了。等大家集中到一处时,才发现没能凑够三十六人,还差五个。
  黑衣骷髅人背着妖流鲅走入阵内,路过时对原泽说:“事情很早之前已经开始了,没有回头的可能,所以不要想着半途而废。”
  “别人或许很难做到,但我知道你可以。”
  原泽没有说话,看着向他走过来的蔡嵩和陈善,心下一揪,他情愿自己不可以。
  “小泽弟弟,”蔡嵩故作轻松地将身上的身家全部除下,收进储物戒里递给原泽,还叫起初见时的称呼,那时他们都还没有踏上修炼一途:“帮我将这些东西交给小澜。”
  “她可以恨我,永远不原谅也没关系。但请她一定要忘了我。”
  二十几岁的原泽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也见过不少:许奕和赵惜、李霜和余问道,还有陈芙和奇凌湘……他此刻清楚地知道,蔡嵩于杜澜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眼眶通红不肯接,布阵时他便预想过所有可能,但难以接受的情绪还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这种情绪像是一块巨石死死卡在他的喉咙,让他出不了声。
  “若是她不要,扔了也好。”蔡嵩低下头不去看原泽眼里的痛苦和哀求,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将储物戒塞进去。

  “别留我,留不住。你该明白我的选择,若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也会这么做。”
  蔡嵩投身入阵后,毛雨也来了。
  “小泽弟弟,做和尚确实适合我,若是下辈子还有机会去到升仙大会,我不会再在别派徘徊驻足。”他双手合十念出最后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师兄!”陈善拍了拍严茗的肩膀,第一次正经又服气地叫他师兄。
  他又拍了拍原泽和李霜的肩膀:“两位师弟!”
  他有些遗憾地说:“光大师门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都怪那群该死的玉昆仙京,让我们只能下辈子再并肩作战。”他抖了抖衣襟上的灰尘,背好佩剑:“想来你们也不会要,家当我就都带走……”
  “我要!”严茗流着泪伸手:“拿过来!”
  换作平时,陈善绝对会嘲笑他的眼泪,往后上千年的岁月里还会不停打趣。但他现在装作看不到,听话地把东西都交给他:“我就知道你懂我,这些天材地宝我搜集得这么辛苦,浪费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要是师弟们改变主意想要借物缅怀,你不要小气,多分他们一点。”
  平常时面对耍嘴的陈善,严茗会忍无可忍一声:“滚!”
  但现在,一切也都不同了。
  剩下两人是一个原泽不曾说过话的女乐修,还有化神境阵法师。
  “这玄妙的阵法,居然有白虹真尊的痕迹,能入其中一窥,憾事又了一件……”
  小四一边逃命,一边兴高采烈地回到原泽身边:“原泽,小爷我记起来……”
  原泽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小四被他看得即刻噤声,这时他才分心去看惨烈的现场。水火相征大阵被激活,两股能量斗生斗死,献祭之人肉身湮灭,魂魄在本能地挣扎。
  啊——
  阴阳鱼飞快回缩,戛然掐断了山崩海啸般的尖叫,将幽女泪压成了一颗拇指大小的异色珠子。遍地残尸也因为天空中没有了光亮而在黑夜里若隐若现,结界之外有熊熊烈火在围烧,跳跃的火光映出活着的人脸上的泪迹。
  原泽飞身攥住下落的珠子,手中似有万钧之重,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同他的心,他的魂魄一起都被压得无法呼吸,隐隐作痛。
  “走!”他声音沙哑但坚定,带着仅剩的人,跟着破阵珠的指引,穿过结界走入火海。
  生离死别是短暂的瞬间,可余留的悲痛却千古缠绵。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拷问内心的风险。
  “我知道你可以……”
  “你该明白我的选择……”
  “若是还有下辈子……”
  原泽内心激荡,愤恨地回答这些声音:“你不知道!我不明白!下辈子一毛不值!”
  这一刻他恨自己、恨敌人、恨命运、也恨那些毅然选择去献祭的人。可他不知道该具体恨些什么,只能盲目无理又固执地恨着,强吊着一口心气不去走火入魔。他有些茫然了:到底为什么要死这么多人……
  原泽带着众人回到了光明里,不敢回头,迎着破晓的晨曦赶路,腰间玉牌法光闪烁。
  “灵域恐怕早已沦陷。”原泽没有去听铺天盖地而来的讯息,反而第一时间将这个推断传递了出去。
  历尽千辛终是回到了流云山。长青山敬先堂里,原泽跪在牌位前,神色麻木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身旁的李霜和严茗一脸悲戚,同样都是沉默不语。
  陈善死无全尸,钟涛只留下一句:“丧事从简”后便带着被水火相征大阵封印的幽女泪下山去了。
  远在凡界大本营后勤法器库的杜澜听闻噩耗,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不远万里赶回流云山,只为求个确切的真相。
  她风风火火,繁沓的脚步声搅扰了敬先堂的清静,心情忐忑如同满室香火那般摇摆不定。
  “青芜,”一片沉默早已给出了预示,她突然就不敢问出口了,可嘴巴却不受控制:“岳峙他……怎么了?”
  “你说啊!”她一把抓起原泽的衣领,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他到底怎么了!”
  “止漪师兄,你冷静一点!”李霜跟严茗上去劝阻她,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还原出来。
  谁知,杜澜沉默地听完之后,除了无以复加的心痛,还有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
  她挣脱李霜的束缚,一把将没有防备的原泽推得一个踉跄:“为什么!”
  她不管不顾地再次将人揪起来,用力捶打:“若是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可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能!”
  “师兄你冷静一点儿……”
  撕打声、哭喊声、劝阻声、质问声……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殿堂,可写满名号的牌位依旧沉默不语,清香袅袅,直升到高大繁饰的横梁,模糊了五彩壁画。
  “对不起……”原泽不敢反抗,轻声道歉:“对不起……”
  许奕还未进来,就听到了闹市般的嘈杂,他沉了脸色:“敬先堂内岂容喧哗?”

  惊雷一声,喝住了众人,霎时安静的堂内,李霜肝肠寸断般的哭声显得尤为明显。
  她指着原泽的鼻子,摇着头,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深深失望:“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算什么?你根本就没有心……”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杜澜的脑海,原泽每一次异于常人的冷静反复重播,她的悲伤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恨意像是浮木往一处流去,她再难忍受这沉默的氛围,冲了出去。
  她不怪他,又能去怪谁呢?
  “我去看着止漪师兄。”李霜向许奕请示。
  许奕颔首:“都去吧。”
  大殿内只剩两人,许奕看到原泽仿佛行尸走肉般的模样,眉头紧皱:“青芜?”
  原泽没有听见,支撑他离开极乐仙宫的那股心气这会儿已经没有了。他整个人像是被茫茫白雾包裹着,五识几乎被蒙蔽,十分迟钝,难以对外界作出反应。
  “原泽!”许奕揪着他的领子大喝一声:“你在干什么!回答我!”
  “师父?”原泽茫然地看着许奕:“我……”
  他的眼泪一开口就止不住了:“我是不是做错了?”
  许奕看他一脸死灰,有些心惊,这是道心不稳了?
  原泽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想,仿佛粗制滥造的傀儡一般,只会重复一句话,执着于答案:“我是不是做错了?”
  许奕的脸色和语气到底还是软和了下来:“没有后悔,于你而言,就没有做错。”
  原泽提取到了关键词,心神清明一瞬,但还是想不明白:“若是真的没有做错,我的心为什么还会那么痛?”
  “命运将我们塑造成最终模样之前,总会修剪去同根连心的枝干。感觉到痛,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命运?
  原泽嗤笑一声:“命运?”
  “是什么命运需要死掉这么多无辜的人!”
  “为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不行吗!为什么要死这么多人!”
  生老病死、自相残杀、弱肉强食……
  你杀我,我杀你,为了利益,为了因果;或是无心或是复仇……
  这天下的生民,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命丧黄泉,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可为什么?
  生老病死算是大道铁律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给生死加上那么多人为的因素?相安无事不行吗!
  许奕闭了闭眼睛,冷酷的话不想说也得说:“你以为人间是什么?人间是无边的苦海,不想永世轮回便只有一个办法:斩断因果,飞升成仙。”
  “闭关吧。”许奕说:“你现在怕是连出剑的理由都不坚定了,不宜再行杀戮之事。”
  “我不闭!”
  原泽有生以来仅有的两次忤逆许奕,一次是在槐树坡,一次是现在。
  “既然世间是这等的世间,命运是这等的命运,纷纷扰扰,错综交杂,没有天理严明,那我因何出剑又有什么关系?”
  “杀尽玉昆仙京,就是我出剑的理由!”
  “你想杀尽玉昆仙京?就凭现在的你?”许奕没有生气,颇为包容地看着原泽:“你无能为力。”
  “放过自己吧,不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更不要被仇恨支使。复仇还不够资格成为流云剑门弟子出剑的理由。”
  许奕语重心长地开导原泽:“每一日都有那么多事情发生,只要你不后悔,哪怕有多么遗憾和痛苦,都不要回头。因为你无能为力,永远不要被无能为力的事情纠缠得不敢踏步前行,是人都有无能为的时候。”
  “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就比如现在,我没有办法强迫你去闭关。”
  他离山去灵域调查之前,最后叮嘱原泽:“你需要时间休息,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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