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凌晨的噩梦（上）
“报告团长，山的两侧都出现了敌人的身影，各有至少两个大队的规模，大部分是步兵，也有一些魔导铳枪手和少量骑兵。山南也出现了敌人的侦察兵，据第三混编团带来的消息，哈维尔山的南面很可能已经渗透进入了敌人四个大队以上的兵力。”
眼前是简易搭建的临时指挥部。
几根树枝顶着一片茂盛的树叶，下面是刚刚用木板搭好的桌面和几块用来当做歇脚板凳的石头。木桌上摆着一份附近山区的军事地图，地图一旁，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姿正一丝不苟地低头俯视着桌面。
他侧对着前来报告的通讯兵，面对这样紧迫的敌情，他也好似充耳不闻般不为所动。如果不是因为足够熟悉他，妮可或许会以为他根本没听到，或者不明白这份消息蕴含着怎样的凶险。
通讯兵显然没有妮可这样了解眼前这个金发的青年。他有些敬畏地看着对方，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重新说一遍，或者确认一下这位长官有没有听清楚他的报告。
就在他鼓气勇气准备开口前的一刹那，那位一直侧对着他的金发青年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终于开口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似乎已经被裹成饺子馅儿了？”
面对表情一直严肃的长官突然说起的俏皮话，通讯兵不由一愣。
“没错。呃，不、不是，我是说……”
通讯兵露出害怕的表情。
显然，此时的逆境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而在他周围，围绕在这个临时指挥部旁或站或坐着的，无一不是军官一级的人物。而他此时如此大声地说出这样的“泄气话”，难保不会被指挥官降罪，处以什么扰乱军心之罪。
通讯兵望着那个金发指挥官，可却只在那人转过来的脸上看到了冷静和轻松。
“你说的没错，兄弟。我们的确已经被敌人包围了。而且，南面那些老鼠八成就是第三混编团放进来的。他们巴不得把我们也拉进这个战场。现在我们的确就像是苹果派的馅儿，而敌人就像那层皮，给我们包了个严严实实。不过，我们可是个烫嘴的馅儿，而敌人，却是一戳就破的脆皮儿。”
他的话惹得周围几个军官哈哈一笑。
“哈金斯想让我们当炮灰，再坐收渔翁之利。可没那么简单，我们不如吃掉这几个大队给他看看。走，咱们整军出发，这儿还不是最理想的战场。”
“是！”
几个人同时立定，向金发的年轻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接着，他们翻身上马，同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剑上明晃晃的银光，刺得妮可眼睛发暗。她看到那年轻人端正地坐在马背上，背后依次排列着十几名次级军官。
那些军官的背后，在山地的树林之间，突然走出了一个个面容刚毅的战士们。他们无一不目光坚定地盯着金发指挥官手中的宝剑，似乎宝剑所指，就是胜利所向。
可妮可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她想也没想，走到了那金发年轻人的面前，她拉着他穿着干净军服裤子的腿，抬起头来望着他。他向她投来轻松地目光，淡金色的眸子里似乎有数不尽的温柔和包容。
“希洛……”
她不禁叫道。
“要走了！”
他收回目光，驱马向前，将还未松手的妮可带了个踉跄。身后，整个部队的兵力都跟在他的身后，向山下发起了冲锋。
妮可向前倒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黑，四周只剩下马蹄声和剑刃的碰撞声。她心怀担忧，尽快地爬了起来，却发现四周一片黑暗。
她前进了两步，摸索着推开了木门，屋外明媚的阳光立刻将周围照的光亮。门外不远处，金发青年正立在那里，纯净的阳光在他的头上反射着，呈现不可思议的美丽金色。
“希洛！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已经……”
见到那个人，妮可有些慌不择言。
那人似乎微微笑了笑，在阳光之下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几步走了过来，越接近，妮可就觉得自己的心跳越发变得快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从上衣的领子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串项链，项链上挂着一块指节大的紫色宝石。那宝石美丽异常，通体透明晶莹，而宝石中的紫色仿佛会流动的质体，为其增添了许多神秘感。
“妮可，这将是我们即将面对的最后一场战役了。这场战役结束后，战争也将平息，我们的国家将迎来美好的新时代。不会再有人饿死，也不会再有人冻死，更不会有人死在这混乱的纷争中！”
“说实在的，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战争之后的美好景象了。我听说这次你将留在首都，罗格把你安排到了总参谋部。很好，这样你就安全了。所以……”
“……我想请你帮我保管个东西，就是这串项链，这可以说是我的传家宝。”
妮可有些慌乱地点点头，她忍不住去想这个“保管传家宝”，有没有多一层的含义。
传家宝啊……
“之前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但总担心什么时候搞不好就弄丢了。这下正好可以寄存在你这里，等战争结束，我再来取吧。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可以吗，妮可上尉？”
妮可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红出血了。她用力地点点头，将那项链马上带上，并将宝石塞到了衣服的最里侧，紧贴着胸口的肌肤。
她觉得那块宝石上似乎还带着对方的体温，那有些灼人的温度让她更加难堪起来。这让她甚至没有控制住自己最后的话语：
“你也要小心啊！我……我等你回来！希洛，等你回来，我一定……一定……”
金发男人已经消失了。
外面的阳光一片明媚。
妮可捂着胸口，透过衣服还能感觉到那块宝石的热度。她觉得无比欢喜，满心激动，兴高采烈地好像要飞起来。
她想，我得把这个好消息找个人说一下才行。
罗格！我要去问问他，希洛这么做是不是说明着什么！
罗格一直是他的副手，是他的左膀右臂，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他一定会帮我解答的！
妮可跑了起来，她跑进一栋建筑。那正是他们目前的指挥部大楼，罗格的办公室就在二楼的最里侧。
那是薇斯比亚第十七师的师部所在，而罗格正是这个著名的“希洛·因帕尔”师的现任师长。
第十七师，代号“希洛·因帕尔”，多么耀眼的名字，就像他本身一样。在他的带领下，十七这个番号，从当年那个没人要的小队，直到现在带着传奇色彩的第十七师，都一直保留着这个番号。
而这一切，都是属于他的荣耀。
妮可一边想着，一边跑到了办公室门口。她看到樱桃木门上用铜片镶着的“罗格·肖恩纳”的名字，不禁想到，虽然罗格也的确有着将才的天赋，但如果不是因为希洛牺牲了，这支部队，也还轮不到他来掌舵。
突然，一个闪念如火花般进入了她的脑海。
什么？希洛牺牲了？
等等……可是……
由不得她多想，像是身后有人撞她一样，妮可踉跄着撞开了门，罗格并没有如她印象般端坐在办公桌前。一身深蓝色军服的罗格胸前佩戴着一支白色的玫瑰，似乎正在等待着她。
而大厅四周，满是身着军服的军人们。他们无一不佩戴白花，黑色礼帽，绕着大厅正中的国旗缓慢移动，静默无声。
大厅中央，有一口蒙着国旗的棺材。妮可知道，那里面根本没有尸体，只有几块依稀还能辨认的骨头渣和希洛生前的遗物。
对啊……希洛……希洛已经……
泪水瞬间蒙蔽了妮可的双眼。
她浑身一软，倒在了前面罗格的怀里。她大哭出来，想要说什么，可喉咙里却吐不出一个字。她用力地抓着罗格托着她的胳膊，死死地抓着，好像也要将罗格拉下地狱一般。
她整个人也不断地向下沉，似乎随时都会趴在地面上。可罗格的双手非常坚毅，一动不动地抓着她的两只肩膀，任凭她把眼泪蹭在自己的军装上。
“妮可……”
罗格似乎想说什么，可欲言又止。
他刚毅而棱角分明的面孔上，那双小而明亮的瞳孔似乎替他说出了没说的话。
“你不要太伤心。”
罗格的安慰犹如隔靴搔痒。
妮可依然痛哭不止，罗格叹了口气，终于说道：
“好吧，我知道，要你接受这家伙的死很难。大家都一样。我这么说说不定反而会耽误了你，可我真不忍心看你这副模样。
如果你实在想不开的话，那就还当他活着。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某一天我们面临着更大的危险，却神不知觉，他就会从这个星球的某个角落蹦出来，再次带领我们前进。
而在此前，你必须要坚强起来，我们得把这个新世界建设得更美好，你说呢？”
妮可哽咽道：“罗格，他们没有找到尸体对吗？”
罗格皱着眉头说，“严格来说，是已经没法……好吧，不，没找到。他们没找到。”
妮可吸着鼻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就说嘛，根本不会找到的。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死。你说得对，他会回来的。”妮可用胳膊擦着眼泪，用力地说着，“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人总有一死。你要学会接受这个现实。坚强起来，妮可。”
罗格的声音说道。
那声音似乎近在耳边，又似乎充斥了整个空间。声音似乎渐行渐远，仿佛来自冥冥之中。
也许罗格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是妮可自己内心的声音。
邦邦邦！
有人敲着门。
眼前闪过金发男人的背影，他在一片黑暗中渐渐变小。妮可不禁叫出声来：希洛……希洛！
邦邦邦！！！
有人继续敲着门。
妮可□□了一声。
邦邦邦邦邦！！！！
罗格，告别仪式，以及整个混乱不堪的场景都突然褪去，妮可睁开眼睛，心脏嘣嘣乱跳，眼前是一片宁静的黑暗。
邦邦邦邦邦邦邦邦！！！！！
敲门的声音瞬间变得真实与清晰起来。
妮可眨了眨眼睛，感觉眼角似乎还有些湿润的痕迹。她伸手抹了抹，然后翻身坐了起来。
胸前的宝石项链随着她的动作抖动了一下，又重新落回柔软的胸脯之间，散发着有些微微灼人的温度。头发上因为噩梦的缘故沾满了汗水，白色的丝缎睡裙也湿漉漉地贴在了身上，撒发出几分旖旎的味道。
什么啊……又是这样的梦啊。
妮可不禁自嘲了一句。
妮可按开摆在床头的照明魔导器，一丝柔和的光亮照满房间。一旁的时钟正在用莹绿色的光芒显示着——
四月十一日，凌晨两点四十分。
邦邦邦邦邦！！！！！！
敲门声又催命般地响了起来。
妮可不由有些忿忿地想道，罗莱在上，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敲她的门？
难道是什么紧急的军情？
可笑，现在已经是1100年了，距离战争已经过去了四年有余。薇斯比亚早已完成了革命，从过去的封建王朝变成了如今的共和议会制，而当年的侵略者希尔沃也早已与他们签订了和平条约，并赔偿了不少的战争赔款。
如今薇斯比亚国内国外都算是国泰民安，或许这就是希洛口中的“新时代”吧。而他们军人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守卫国家内部划分出来的各个“管制区”。
这些“管制区”并非针对人，而是对魔物而言的。他们军队要在这个区域范围内保护好各个城镇和主要道路的安全。
那么，又有什么事值得如此火急火燎的敲门呢？不会又是哪个管制区出了什么魔物预警，然后就慌了神了吧？
没用的东西！
妮可在心里训斥道。现在这些年轻的新兵蛋子，出了一点事情就急三火四上报增援的，一点担当和魄力都没有！
想到这里，妮可不由没什么好语气地出声叫道：“好了好了，听到了！谁！到底有什么事？”
妮可一边起身，一边穿上拖鞋，披上外套，走到房门前。
门的那一侧传来一个有些瓮声瓮气的声音：“请问是妮可中校吗？”
“没错，什么事？”
门那边的声音犹豫了半响才说道：“您好，妮可中校。我是首都治安警备队的乔克中士。我有重要的事情向您禀报。
对不起，我知道这个时间一定打搅了您的休息，如此冒昧地真是非常抱歉。可是这件事太过严重了，我接到长官命令要第一个通知您。可否请您穿好衣服，随我一起来？”
士兵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也并非是哪里的小鬼假装的恶作剧。小鬼捣蛋可学不出士兵那种对部队长官，老兵，尤其是对他们这种经历了两场战争的传奇部队，抱有的那种货真价实的尊敬。
妮可立刻清醒了，她马上意识到，或许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不怪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出来。”妮可说道，在回身准备穿衣服之前，她又多问了一句，“你先说说，究竟是什么事？”
门的那头并没有答话。
压下好奇，妮可迅速而冷静地洗脸着装。几分钟后，睡梦中的软弱与慵懒消散一空，她将枣红色带着自来卷的头发盘成发卷，露出开朗而精致的前额，显得格外精神。
她穿好军服，立刻从内向外散发出一种女军人的气魄来。接着她打开房门，看到了等在外面一脸青涩的年轻人。
事实上她自己也是个年轻人。23周岁生日还远在7月，如果不是因为那两场战争，或许她现在还只是个普通而天真的傻姑娘吧。
不过对于等在外面的乔克中士，这个目前也才刚刚十八九岁出头的年轻士兵眼中，妮可中校瞥向他的那淡淡一眼，不仅带着询问和质疑，怀念和包容，还有只属于成熟女人的魅力。
乔克的脸马上就红了。
“说吧，中士，出了什么事？”妮可小声却冷静地问道。
年轻的中士立刻收起杂念，并拢脚跟，对妮可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接着，他开口说出了一个让妮可几乎昏厥的消息——
“报告中校，罗格准将……准将他……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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