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落魄的酒鬼（下）
那就是两天前的夜晚，从首都送来的报纸用大幅的位置刊载着那个惊人的噩耗。
“战争英雄陨落，罗格·肖恩纳准将离奇身亡，英雄们究竟应该魂归何处？”
那天晚上，整个酒馆里的客人们都像是找到了统一的话题一般，震耳欲聋的声音，全是跟当天的报纸头条有关。
八年前爆发的革命战争与保卫战争持续了接近四年，整个国家都在动乱中焕然一新。现在，战争虽然已经过去，但是战争之中的英雄还并未被遗忘。
即便那位罗格准将个人的名字并不响亮，但他所服役的部队，或者说他曾经辅佐帮助过的那个人，他们却耳熟能详。
于是他们便从罗格的死开始聊起，说起了诸多猜测，众说纷纭，但没有一种能够接近真相。接着自然而然的谈到了罗格所在的部队，以及那个部队的传奇历史。
在革命战争初期，那一支小队与其说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倒不如说是用来收容无处可归之人的“移动孤儿院”。然而就是那么一支小队，在革命战争的期间屡立奇功，逐步发展，直到攻破首都辉星之城的时候，已经是个有了数千人的队伍。
革命战争结束后，薇斯比亚取消了封建国王制，成立了议会共和制，军制也随之改革。随即银色帝国希尔沃入侵大病初愈的薇斯比亚，希洛以第十七团团长的身份，带领三千余名将士奔赴前线。
保卫战争持续两年，战争进入末期时，第十七团已经变成了第十七师，希洛麾下的部队，也已经超过了三万人。按照编制算起，几乎有一个军了。那时的希洛已经是少将师长了，如果他能活到战争结束，他绝对可以当上一个上将。
如果他能活到战争结束，他一定会成为薇斯比亚有史以来，或许也将是未来之中，最年轻的元帅吧。
想到这样的话题，汉娜也不禁有些出神。她坦率地承认在她那颗扑通扑通跳的少女心里，也对希洛那样的英雄人物抱有憧憬。
就像其他大部分人一样，其实她也从未见过那位“英雄希洛”的样貌，连身影都没有瞻仰的机会。但正因为这样，才会在内心对他展开更多的遐想。
据说他身姿挺拔，面容刚毅，头发是象征着罗莱的血脉般高贵的纯金色，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军人的坚毅和贵族般的优雅。
但那又怎样呢？即便是那样的英雄，不也一样会死吗？
她忽然想起福洛格的那句话，“不管生前什么样子，躺在棺材里不都一个样儿。”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嘲笑，可又有种悲凉的感觉。
汉娜猜不明白福洛格对那位罗格准将的死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然而那肯定不是嘲笑，这从他在那天晚上的状态上就看得出来。
自从福洛格先生走进这间酒馆的第一天起，这两个月来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出现，喝到晚上，然后睡在桌子上。一开始汉娜还有些腹诽和担忧，可每天对方付出的酒钱却从不少于一枚金币。
这两个月来，家中酒馆因为他这一个人带来的收入就高出了其他月份许多。后来汉娜还提议要不要空出自己的房间租给他，只要按照旅店的价格付钱就行了。
那也只不过是上百个西欧的价格，算上酒钱都不会超过那一枚金币的价值。汉娜这么说，差不多已经是准备免费将房间借给对方住了。可没想到却被他拒绝了，他捧着酒杯说，“汉娜呀，这你就不懂了。对于酒鬼来说，能捧着酒杯，醉倒在酒桌上，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呀。”
他每天晚上都会在七八点钟走进屋来，坐到常坐的桌子旁，连带着晚饭和酒一起吃喝到打烊的时间。期间，几乎不太主动参与那些农夫和猎人们的嬉笑打闹，顶多只是愉快地看着那些有力气没处使的农夫们玩玩掰腕子和比划匕首。
偶尔与人对视，他都会叫来汉娜，给对方添上一杯请客。如果有人来他的座位坐下，跟他喝喝酒聊聊天，他也会请对方喝上两杯。
总之，两个月以来，虽然他几乎都只坐在酒吧角落，却已经成了这酒馆中知名的常客了。他酒量惊人，打烊后汉娜收拾屋子时，他有时候还会起身来帮帮忙。偶尔也会有喝醉的时候，也只不过是面色潮红，搂着朗姆酒瓶开怀大笑罢了。
可是那天晚上不同。
两天前的那个晚上，酒馆里的所有人都在酒精的作用下，潮红着脸，高声地讨论着战争的话题。他们站起身来，勾肩搭背，高举酒杯，面红耳赤地大声喊着：
“薇斯比亚共和国万岁！开国元勋奥兰德·杜兰道尔万岁！英雄希洛万岁！罗格万岁！第十七师万岁！为英雄们干杯！！！”
然后大口灌入啤酒，接着唱起战争时期的歌曲。整个酒馆内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到了这样的喧闹中，只有福洛格一个人不停地，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高度蒸馏酒。
汉娜从没见过那男人那样地喝酒。
这就是她心中的证据。
她觉得福洛格绝不只是父亲眼中的那种“废物”和“酒鬼”，也许他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想到这里，汉娜不禁有些好奇。她看了看对面正在自斟自饮的福洛格，开口问道：
“福洛格先生，您认识那位罗格准将吗？”
“罗格呀，认识呀，当然认识。他全名罗格·肖恩纳，在现在的第十七师当师长，在战争时期还是希洛的得力手下呢。”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汉娜双目放光，“真的吗？他是您的朋友吗？这么说您还认识那位英雄希洛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福洛格扬了扬眉毛，似乎对汉娜提出的问题感觉可笑。
“汉娜小姐，你是不是理解错了。我认识那位罗格准将，我也认识希洛，可那又不代表他们认识我。难道你不认识他们吗？大家都认识嘛，那些农夫猎人们不也都为罗格干杯呢嘛。”
“什么嘛，您在跟我玩文字游戏吗？我是真的好奇呢。”汉娜拧起眉毛，并不太认同福洛格的解释。
“好奇什么呢？”
“您觉得英雄希洛真的就那么死了吗？”汉娜满怀期待地看着福洛格。
“死了？呵呵，谁说的，他不是活的好好的么？”他仿佛听到了很可笑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
这次汉娜真的惊讶了。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他还活着吗？真的吗？”
福洛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喝光了一杯酒，迷离地眼神盯着汉娜胸口稚嫩的突起。几秒钟后，汉娜红着脸没好气地瞪着福洛格，却发现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说道：“活在你的这个地方，我的这里，还有所有人的心里嘛。”
汉娜的表情顿时黯淡了下去。“您又在拿我开心！我……我可很忙的，你要是不想认真地说话，那我就去招待别人了。”
听到这句话，福洛格立刻收敛起胡闹的表情，他嘻嘻哈哈地给汉娜的酒杯里倒上少量的朗姆酒。“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么。来，给你也倒一些酒，你还不算是大姑娘呢，不能喝太多。”
看着眼前的酒杯，汉娜还是好奇福洛格和罗格的关系。于是她提出了新的证据，“那位罗格准将的死讯登在报纸的那天，你不同往常地喝了个酩酊大醉。我在晚上打烊的时候收拾桌子，你像个尸体一样躺在地上。你可别说跟那位罗格准将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汉娜这么说，福洛格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勉强睁开因为酒精而眯起来的眼睛，端详了汉娜一阵，看得汉娜有些面红心跳。
“汉娜小姐，你怎么对我的状态如此了如指掌呢？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才没有！”
汉娜一跺脚，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她重新坐稳了，小脸绯红，“福洛格先生，请您正经一点。我就算是……就算是要嫁人，也得找个靠谱一点的。最起码得有块地有个房子的……”
汉娜嘟囔着，瞥了一眼福洛格，随即挪开了视线。
“这话说的没错，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倒还挺懂事的。这个……男人呢，找什么的样儿都行，但最最忌讳的就是酒鬼和赌徒了。这种家伙，要是输了钱，又喝醉了酒，那遭罪的就该是你了。哈哈，像我这种赌技高又酒量大的奇才可不那么多见。”
福洛格举起酒杯来，“说是让你陪我喝两杯的，你怎么光说不练呢？”
汉娜露出极为无奈的表情，想跟福洛格生个气，又不知道从何下口。她端起酒杯，跟福洛格的酒杯碰了一下。
“为了什么而干杯呢？”汉娜问道。
“就为了……”福洛格低声说着，“……那些死去的人吧！”
一杯饮尽，汉娜看到门口又进来了一位客人。
这也是个生面孔。或者说，她根本就看不见对方的面孔。
这个客人浑身都笼罩在一个黑色的斗篷下面，连脸部都被遮住了。斗篷的左手边似乎有着一块突起，八成是带了武器。那人虽然个子并不高，但那黑色的斗篷和看不清的面孔却让汉娜有些心生畏惧。
她不由有些迟疑，有些不想去迎接，但是身为家中小酒吧内唯一的服务员，这是非她莫属的职责。反正镇中的酒馆，出现陌生的来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对方不闹事，那就没什么可怕的吧。
“唉……真不好意思，福洛格先生，我得先去接待一下那位客人了。”汉娜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福洛格客客气气地说道。她心中却遗憾地嘀咕着，这次是没机会问出福洛格先生与那位罗格准将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汉娜走向那位黑衣人的方向，对方先是站在门口，似乎环视了一遍酒店的内部，然后径直走向了吧台的方向。
估计他也是想单独坐一个角落的小桌子吧，因为他的脸似乎朝着福洛格方向停留了一阵，接着才走向了吧台。不过遗憾的是，大厅里已经没有空桌子了。
汉娜走进了吧台里面，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位先生，您要喝点什么呢？”她刚问完，就看见角落里的福洛格朝着这边举杯，汉娜早已熟悉那个笑容的含义。
“那边那位福洛格先生请您喝一杯呢。”汉娜笑着说道，说着从酒桶里接出来了一大杯泛着啤酒花的啤酒放到了黑衣人的面前。
那人听到后，又转过身去，朝着福洛格所在的方向打量了半晌。然后他就直接走下了吧台的座椅，径直来到福洛格的桌子上，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
“那么，你不介意我坐在这里与你同饮吧？”
汉娜拿着那杯新倒的啤酒，追到福洛格的桌子旁，刚好听到这句话。
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少年，但是语气却充满着一种不可侵犯的骄傲。
福洛格满脸笑意，他干脆将桌子上的一个满着的朗姆酒瓶推到了黑衣人面前，“哈哈，当然不介意。我请客，让我们喝个痛快吧。”
汉娜满心期待着黑衣人露出面貌来，不知为何，她对于这个名叫福洛格的男人身边的事物都感起兴趣来。
然而就在这时，酒馆的门突然被猛地踹开了。
接着铁头靴鞋跟蹬地的声音哒哒作响，两个身穿着薇斯比亚军服的士兵走进屋内站在门的两侧，各自扶着一边的门，之后有十来个士兵排成两排走了进来。
铁头皮靴的哒哒声整齐地盖过了酒馆内的吵闹声，瞬间酒馆里能够落脚的地方就都被占满了。
当他们立定站好的时候，屋子里尽管人满为患，却已经悄然无声了。正在喝酒的农夫和猎人们想起身躲避，已经连起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为首的军人肩上绣了一块倾斜的盾牌，看得出来，他应该是这些士兵的长官。
“唉哟，各位长官……你们这是……”五大三粗的店老板说话的语气远不如身材那么有底气。
“各位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薇斯比亚第六集团军下属步兵第九师332团一营二连三排的排长德卡中士，我们来是为了通知一个消息。”
他开口说道，接下里的话让酒馆内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今晚戒严，请大家在九点之前就全部回家关门休息。我们将封锁利顿镇，追查杀死罗格·肖恩纳中将的嫌疑犯——洛格丽特·肖恩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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