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日（五）

“爹爹迎娶严氏为正妻进门，我虽气愤，却并未多言。娘已经病逝多年，我再计较这些没有什么意义。”

        桑烟只觉果如她所料，崔琅的抑郁症不会是严氏进门如此简单。

        “严氏过门没多久，家中仆从间谣言纷传，说我娘是因我而亡。娘生前酷爱品茗，一日不可无茶，我想尽办法寻来一饼贡茶，母亲格外欢喜。可就在她去世前一个月，却突然每日腹痛难忍，郎中只说是脾胃虚寒，悉心调理便可，谁知就这样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这二者有何关系呢？”桑烟愕然失色忍不住出声打断。

        “呵，他们传言是我特意命乳娘做凫茈糕（马蹄糕）送给母亲，茶有真香，而入贡者微以龙脑和膏，欲助其香。龙脑香性凉，凫茈又是寒凉之物，两者相配极伤脾胃。”

        “仆人哪儿里懂香料和食物相克这些知识！定是有小人存心散播讹言。龙脑香果真和凫茈相克？”桑烟愤愤不平道。

        “龙脑香确为苦寒之香料，但是略懂香料之人皆知，此香极易散去，炙茶时火烤后更是所剩无几，且我不曾让乳娘送过凫茈糕。”崔琅摇了摇头。

        “那你没有出面解释吗？”

        “徒劳无益，恐怕真是我导致的呢？大量饮茶的确伤胃，我要是不送母亲那饼茶就好了。”崔琅说完眼圈微微泛红。

        桑烟义愤填膺反驳道：“三人成虎，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想相信的，茶叶不是毒药，非你之过啊！”

        崔琅听了有些许动容，讲到了关键之处：“父亲自然也听到了这些流言，他没有盘根问底，只遣走几个带头放出流言的仆人草草了事。还安排乳娘返乡养老说是避避风头，我百般劝阻无果，大失所望，气父亲没有明察秋毫和不近人情，气自己无能。木已成舟，我仅能多备些盘缠让乳娘带走，并让仆从亲自送行。”

        “你的乳娘能回去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也是乐事。”桑烟出声安慰。

        “若真如此便罢了，没过几日，我派去护送乳娘的仆人回令，只行不足百里，他眼看着马匹发狂坠入悬崖，人车具毁，尸骨无存。”崔琅苦涩地低下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不知储存了多久的无奈和酸楚。

        “怎会遭此横祸？”桑烟听闻惨状心脏跟着抽搐了一下，轻抚他的后背安慰着。

        “然这横祸却不是天降，而是歹人有意为之。得此消息，我伤心欲绝，食不下咽。一日晌午，那名送行的仆从端来一碗肉汤，留下一句‘食人肉，快哉？’后服毒自尽。”崔琅神情更加憔悴，清瘦白皙的手腕扶着额头微微颤抖。

        桑烟心中大惊，倒吸一口冷气，恍然清醒，原来是晚上的羊汤让他想起了那碗人肉汤！

        “翁翁太婆年事已高，我不愿以此扰之，便去恳求父亲彻查，将事实全盘托出。奈何死无对证，父亲并不理睬，涉及人命更是不愿声张，匆忙收殓，宣称这个仆人因保护乳娘失职而畏罪自尽。纵使我有心追查，也力有未逮，只能纵容他草率了事。”崔琅说完重重一叹，目光涣散，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手指抑制不住的抖动。

        短短一个月崔琅遭受如此众多打击，跌宕起伏的经历摧毁了他的心智，亲人的不理解更是压垮了他心中最后的坚强，催使他走向抑郁。

        桑烟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话能劝慰他，心中凄然，张了张口，半天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继续拍着他消瘦的脊背。

        “此事是否皆严氏所为？”桑烟默然良久，小声问道。

        “事无论证，不敢妄言。”崔琅轻摇了下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处处都是疑点却没有彻查，此事有鬼啊，桑烟满腹狐疑，念及崔琅今日心神俱疲，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看窗外的月亮，虽被浓云遮蔽，仍有月光从缝隙中洒下清辉。等风来，吹散重云，月亮仍是那样皎洁。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只要活着，人总会有办法的呀。”桑烟不是心理咨询师，今晚的羊汤崔琅没喝，只能给他续上一碗“桑氏鸡汤”，希望崔琅能自渡终能自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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