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泥淖生花

待到二人从花楼里走出来，面面相觑，彼此注视了一眼，忽然间都笑得乐不可支。

        莫问尘轻轻用扇子扇了扇月宁笑出眼泪的脸，调侃道：“你不是昨日和那女儿红成精的思思姑娘待了一整夜吗？怎么连那人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月宁用手抹了一把脸，说道：“我可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你还记不记得我是在哪里遇到那坛女儿红的。”

        莫问尘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茶楼底下的青石板小桥旁？”

        月宁点了点头，说道：“想必是这思思姑娘当年出生的时候埋下了一坛女儿红，但是思思深陷风尘，又被负心人抛弃，万千的女儿情思都转移到了这坛女儿红当中。年深日久，得了灵气，便自以为是云思思本人。这茶馆之上又日日说话，都是些痴男怨女。她当了真，以为自己被辜负后绝望自尽，所以夜夜徘徊在河边，定要找出当年那个负心汉叫他偿债！”

        莫问尘收了扇子，轻笑着问她：“你待怎么？”

        “呐，一坛子酒成精可是六界少有，自然不该让她误入歧途。”月宁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小金冠，狡黠笑道：“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你陪我去劝劝她啊。”

        月色如水，池水中央的荷花还未开放，亭亭净植。二人沿着河岸走，只闻到一阵清明摇曳的荷叶香，顺着那泛起月色的荷塘飘来。

        莫问尘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人生只合江南老，真是有些羡慕此地的居民。”

        月宁也有些心驰神往，她眯起眼睛问他：“你去过北方吗？我还没走到那里过，听说大漠落雪也是极好看的。”

        莫问尘抿着唇，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末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那我陪你去看大漠落雪好不好？”

        月宁一顿，抬起头打量着他，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月光融融下，水墨画一般的江南公子好看到叫人心旗摇曳。他唇上不再挂着那似真似假的笑意，反倒是眼神中隐隐有着些许期望。

        月宁喜欢生的好看的人，男的也好，女的也好，生的好看就叫她心生欢喜。就像柳烟暖的病弱娇美，就像小狸的活泼可爱，就像阿惹的笑颜明媚，就像，莫问尘的肆意风流……

        她觉得那些欢喜中应当隐隐有一些不同，可她看不分明究竟有什么不同，心下又觉得有些踌躇纠结，甚至隐隐有些恼火，为什么要有这些不同？

        莫问尘轻咳一声，自顾自说道：“你不出声，我便只当你是答应我了。”

        她未出声，身后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悄悄搭在了月宁肩上，紧接着就是一阵娇滴滴的啼哭响起来，“三郎，你为何还不来寻我？”

        月宁疯狂用眼神暗示莫问尘：快看啊，就是她，是不是长得超好看的！

        等到月宁彻底转过头来，酒灵思思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呀，是月宁上仙。”

        她仿佛没看见旁边的莫问尘一般，上去拉着月宁的手，欢欢喜喜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月宁点了点头，拽住她的手腕，笑得意味深长：“我想带你去买盒胭脂。”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小镇外的一家名叫“总相宜”的胭脂铺上，胭脂铺里的美艳动人的老板娘伸了个懒腰。老板娘瞧上去二十六七岁，好似一朵盛开的虞美人一般雍容华贵，只是一双眼睛里沉淀了太多东西，叫人明白她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年轻。老板娘将自己铺子里的各色胭脂首饰都清点了一遍，就准备去开门。不料刚打开店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三个年轻人。一个风流贵公子，一个灵动小佳人，还有一个同她生的有七八分相似。

        老板娘眼中满是惊讶，她怔在原地，长久地注视着云思思。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笑道：“别说，我年轻的时候，长得还真不错啊。别在门口傻站着了，进来边喝茶边说吧。”

        老板娘像往常做生意一样将两扇大门都推开，叮嘱里面两个小姑娘好好看店之后，就将三人带到了二楼包厢。

        三人坐下，老板娘沏了一壶茉莉花茶，尝起来又暖又香又甜。

        老板娘面上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向三人问道：“三位来找我，什么事？”她眯起眼睛，盯着酒灵思思，不无苦恼地叹了口气，“尤其是你，为什么来找我？”

        月宁用眼神示意酒灵思思大胆上前，酒灵思思略微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你是思思小姐吗？”

        “从前有这么个名字，后来就不是了。”老板娘端起自己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味道，释然道：“现在叫云隐，这里的人都管我叫云娘，你们也这么叫我吧。”

        思思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年你出生，你家人在庭院里埋了一坛女儿红你还记得吗？”

        云娘回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后来我遇上那个骗财骗身的王八蛋沈三郎，他高中之后娶了高官之女，家人还到花楼里来戏弄于我。我自问看清了这些所谓的海誓山盟，想着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于是索性把自己的女儿红沉到河底了。”

        “我就是那坛女儿红，被你沉到河底化作了酒灵，却自认为是你，以为是你被羞辱后跳了河。”思思结果话说道，轻笑一声“方才我还差点以为我是鬼，等日头出来就烟消云散了呢。”

        云娘也跟着“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正色道：“我才不会跳楼呢，不过是个男人，哪里值得我去死？我六岁那年就被卖到花楼，从最卑微辛苦的小丫头做起。夜以继日地练舞，不眠不休地编曲，废了半条性命才好不容易重新爬起来，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就要死要活？”

        思思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她瞪大了眼睛问云娘：“难道这一切并没有那么重要吗？”

        云娘认真道：“是的，后来，我就再也不去想什么良人来赎我了。我用自己卖唱的银子赎了身，来这里开了这家胭脂铺。我想，也许所遇良人而后结婚生子而后一辈子美满和睦是一种幸福，那么忘掉负心汉自己站起来将日子活的有滋有味也必然是一件幸事，我又何必被这些没什么意思的东西拖累。”

        月宁忍不住暗自赞叹了一句，“好通透的想法啊。”

        云娘笑得乐不可支，她道：“那倒是也没有那么通透！这不是前些天听说那沈三郎被查出贪污下来狱，我也在门口放了三天的鞭炮好好庆祝了一番。哈哈哈哈哈哈！”

        她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笑出的泪花，忽然握着思思的手，温柔说道：“你已经化灵，那你就不是什么昔日花魁云思思了，也不是那坛子被沉到桥底的酒了，去做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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