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宋公是习武之人，他那四十二鞭如果要真心实意的打，很难有人能在挨完那些鞭子之后，还能活下来。但林彦的本意只是要给商人一个教训，自然不会就这样打死他。所以每一鞭都避开了要害，最后商人也只是疼晕了过去。

        那天晚上，苏元大概是因为林彦说的那些话，睡得格外香甜，并不知道满身血痕的商人被送回来的事情。只是第二日听奴仆们提起，说是商人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了一顿扔在了门口。

        他们或许隐隐约约猜到这与苏元有关系，毕竟，前几日商人才打了苏元，现在就有人还了回来，很难不让人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苏元本来想要跟林彦求证，但府里的人却说，林彦这几日有事要忙，让她先回去。

        商人醒了之后，吵着闹着要求个公道，一个中原人敢在大漠的土地上这样对他，扬言要他的命，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昨夜他假意妥协，是不想因此丢了性命，如今是决然不肯吃这个大亏的。

        于是，他着人用担架将他抬出房门，要去都护府报案。在门口碰到刚从林彦府中回来的苏元，他正在骂骂咧咧，看见苏元，倒是不再骂人了，而是催促人赶紧往都护府去。

        苏元问门口的丫头：“他伤得这么重，是要去哪里？”

        “听说是要报案，去抓昨晚打他的人。”

        “他知道是谁打他的？”苏元蹙眉，“是谁打他的？”

        那丫头古怪地看着她，心想，到底是谁给你报仇的，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商人一路上到了都督府，还没到门口，远远就看见林彦从都护府出来，而且是被都护府的人恭恭敬敬地送出来的。而且他身后的那个人，商人认识，是漠北王府的人，且还是漠北王身边最得力的侍卫，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对林彦如此有礼，这个少年人究竟是什么人？

        一封书信能够轻易拿到中原的通关文牒，都护府的人对他恭恭敬敬，现在就连漠北王府的人都对他以礼相待，商人此时方才知道，林彦昨晚那句杀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了。

        林彦与宋公上了回府的马车，宋公掀起车帘一角望着商人的方向道：“昨夜是不是下手太轻了，他还敢跑到这里来？”

        林彦靠着车壁，闭着眼睛道：“他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宋公点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公子，您对苏元已经超出了你我约定的界限，这几年我们如此低调行事，现在你却为了她，竟然惊动了漠北王府的人。”顿了顿，“公子，如此下去，她会成为你的软肋，这是一件很不妙的事情。”

        昨夜宋公在抽打商人的时候，虽然没有人听见，但是将他丢在门口的时候，却被人瞧见了，然后去告诉了都护府的人，所以一大早他们就被叫了过去。

        闻言，林彦睁眼看着他，许久道：“你在说什么，她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我帮她教训那个商人，不过是看她可怜罢了。”顿了顿，他像是跟自己说，也像是跟宋公说，“她不会成为我的软肋，没有人可以成为我的软肋。”

        宋公没有再说话，林彦心中是如何想的，他没有必要知道，但如果有一天，苏元的存在为林彦带来了危机，那时候，他会亲手杀了她。

        林彦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市场上的叫卖声，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起小时候的日子。那时候的林彦因为母亲的关系，不大喜欢自己的父皇，平日里也格外沉默寡言。那些兄弟姐妹都不大喜欢跟他玩在一处，所以，他在皇宫里其实孤单的很。如果真要论起来，他的二哥应该算得上他唯一亲近的朋友和兄弟，会陪他练剑，会带他去骑马，也会经常给他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只是后来二哥大一些的时候，便愈发忙了，也就不能经常来看他。

        正因为林彦常常是一个人，所以他在初来大漠的时候，虽然对苏元表达了善意，但追根究底，那不过是源自于他的教养，而绝非是想要跟苏元交朋友。但即便他时常冷着一张脸，也不爱说话，那个小姑娘还是喜欢跟在他的身边，有时候就算他一天都不说话，那小姑娘也会默默地陪着他。

        十三四岁的少年，平时表现的再如何，在初来一个新的环境时，也是希望能有人跟他说话，与他交朋友的。

        马车在即将到达府门的时候，宋公看到苏元站在门口。她刚刚听到商人是要去都护府抓打自己的人，所以又着急地跑回来，她怕林彦有危险。

        林彦见他看着外面，顺着视线望过去，刚好与望过来的苏元四目相对。苏元见他平安归来，眉眼舒展开来，刚准备喊他的名字。林彦却突然放下手中的帘子，低声吩咐道：“从侧门入，马车直接停到院子里。”

        苏元刚要喊出来的林彦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看着林彦的马车从侧门入了府门，她愣在那里。许久之后，她慢慢顺着街道回去，然后在路上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林彦或许是没有看见她，否则，他不可能不下车跟自己说话。

        她回去之后，商人也回来了，他没有进都护府，到了门口又让人给他抬回来了。他看见苏元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习惯性地就想开口骂人，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生生憋了回去，而是吩咐旁边的奴仆：“给我倒一碗茶来。”

        奴仆们都在忙着，苏元便去给他倒了一杯冷茶来。

        商人看见是她，默默吞了两口口水，貌似还对那晚的鞭子心有余悸似的，接过来一口气喝完，才道：“以、以后你就在夫人身前侍候着，我、我这里不、不需要你了。”

        苏元有些讶然：“可是……”

        “没什么可是。”商人都没敢看她，“从前是我不对，苏元，那晚我也是喝醉了酒，所以下手没了分寸，你看在这么多年我也没亏待你的份上，还时常让你与林彦待在一处，你替我说说好话，让他放过我。”

        苏元眉心轻轻皱起：“我不是很明白您在说什么。”

        商人急了，刚要开口，发现屋子里还有其它人，便出言将人遣散了，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他和苏元两个人。他有些后怕道：“林彦与漠北王府的人认识这件事你怎么没告诉过我？你要是早说了，我从前至于那样对你吗？”

        苏元听得越发糊涂，什么漠北王府？她从来没听林彦提过。

        商人压低了声音哀求道：“苏元，以后我保证不再打你骂你了，我想活着，你让林彦放过我吧，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再不做错事了。”

        苏元看着他，问：“你身上的伤是林彦打的？”

        商人点头：“差点没把我打死。”

        “是……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还能是谁？”商人控制不住地说道，“他都说了你是他的人，以后有他护着，就相当于是漠北王府护着的人，苏元，你可真是出息了。”

        苏元没有在乎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最后只是道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商人在身后哎了半天，她都没有回头，他喊道：“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了！苏元你给我回来！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林彦在后院里种了几株芙蓉花，那是郦城最常见的花朵，也是林彦的母亲最喜欢的话多，他尚还记得，每次芙蓉花开的季节，他母亲的鬓角都有一朵开得极好的芙蓉。

        但是沙漠气候干旱，芙蓉花很难成活。

        林彦自来到大漠之后，就一直在试着栽种芙蓉，前几年都失败了，倒是今年有了存活的迹象，遂，林彦近段时间格外关注花的长势，不仅自己亲自为其浇水，还会帮其裁剪枝叶，从不假手他人。

        宋公拿着信来找他的时候，他刚为芙蓉浇了水，在廊下纳凉。

        宋公上前道：“公子，宫里来信了。”

        这不是宫里来的第一封信，事实上，这段时日，从年后，宫里已经来了好几封信。起初的时候，还会搁上一段时日。但最近的几封，隔的时间是越来越近了，几乎是半个月就会有一封信送到林彦手上。

        每一次，林彦也只是默默看了一遍，然后就烧了。他从不说信里写了什么，也从来没有回过信。这一次也是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宋公出口问了：“公子，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林彦看着那封信烧尽，方才说道：“他要死了，想见我最后一面。”

        这个他指的就是当今的皇上，林彦的父亲。

        宋公惊讶：“陛下他……怎么会，当年我们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明明还身强体壮，怎么才短短几年时间，就到了……”

        林彦目光落在院里的芙蓉花枝上，淡淡道：“说是不知怎么就生了病，近两年都靠汤药钓着，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他轻声笑道，“宋公，许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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