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有些人是不大信报应这回事的，试想一下，如果真的有报应，那么怎么还会有祸害遗千年的言论呢？而林彦也未必是真的觉得他父皇如今这样，是报应所致，大概只是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罢了。

        一个永远高高在上，所有人对其俯首称臣的皇帝，他一生的荣宠，到底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走上去的，林彦知道，他的母亲不过是无数人中的一个罢了。

        宋公看他一眼，试探问道：“公子没有打算回去？”

        林彦云淡风轻道：“当年我的母亲也是盼着他去见她最后一面，当时他们就在同一个地方，与我们现在的距离来说，相距不过咫尺，他为何不去见她？他既然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我又为何要千里迢迢赶回去，满足他的愿望？”

        “可是……”

        “可是他是皇帝，他如果下一道来的是圣旨，我就必须回去，否则他就可以下旨杀了我，是不是？”林彦回头，唇角勾起冷淡笑意，“除非他死，我是不会回去的，他大可杀了我就是，看谁熬得过谁。”

        宋公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皇帝派来保护和照看林彦的，走的时候，皇帝说的是日后他只需要听命林彦即可，所以，他哪怕想要回宫送自己的主子最后一程，此时林彦不回，他也不敢妄自做主。

        林彦见他还没有离开，问道：“怎么，宋公还有事？”

        宋公回过神来，道：“我刚刚看见苏元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林彦目光一顿，坐在窗后，淡声道：“问她有什么事，如果不是什么紧要的，就打发她回去吧，现如今想来那商人也不敢再欺负她，我能教她的东西也都教了，她日后若是无事也不必再来。”

        宋公点头：“但苏元性子倔强，怕是不肯轻易离开。”

        “那就由着她。”林彦道，“死心了，自然就会回去。”

        宋公还想再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林彦注定是要回到皇城去做他高高在上的五皇子的，苏元不过是他少年时光里极其微小的一瞥，即便他在她身上倾注了很多，但两个人终究地位悬殊。此时狠心，倒好过日后撕心裂肺的别离来的好。

        苏元已经等了很久，那扇大门终于再次为她打开，出来的却只有宋公一个人。宋公看着她道：“回去吧，公子这几日是不会见你的。”

        苏元上前两步，急切道：“为何？宋公，林彦为何突然不见我了？我、我有事情想要跟他说，你让我进去见见他好不好？”

        宋公不会所动：“以后若是无事，不必再来。”

        “……这是什么意思？”苏元不解，声音有些颤抖道，“宋公，是不是因为我给林彦惹麻烦了，所以他嫌弃我了？我、我保证以后不再给他惹麻烦，你替我跟他说说好话好不好？求求你了，宋公。”

        说话间，她急的快要落下泪来，几年前被狼逼近，这几年在被商人打骂的时候，她都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林彦不要她了，这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要让人难受。

        宋公还是漠然地看着她，低眼，毫无感情地道：“苏元，从前我就反对我家公子与你来往，你们身份地位太过悬殊，他这些年待你好，不过是看你也是来自中原，都是被自己的父母抛弃的可怜人，你现在长大了，已然有了自保的能力，于情于理，我家公子都不必再如从前那般护着你才是。”

        苏元不可置信道：“这些都是林彦的意思吗？”

        宋公冷笑道：“是不是公子的意思没有那么重要，现如今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不会见你的。”

        “当然重要！”苏元突然高声道，“如果这些都不是他的意思，那么宋公，您有什么资格代表他讲这些话？林彦不会再见我，那我也需要亲自听到他讲给我听，他不出来见我，我是不会走的。”

        宋公冷眼看她半晌，转身道：“随你。”

        苏元倔强的不肯离开，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前几日林彦还好好的，他还教她要学会保护自己，还让府里的人给她做好吃的，现在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她生生在府外等了一天一夜，林彦都没有出来。等到第二天夜里的时候，林彦终于出来了，苏元睁着一双流泪的眼睛看着他。

        林彦缓缓走近她，叹气道：“真是个傻丫头。”

        苏元流着泪哽咽道：“林彦，我以后你真的不会再见我。”

        林彦的手指拭过她的眼泪，她的脸因为夜晚的缘故，透着冰冷，他轻声说道：“苏元，我是无法陪你一辈子的，你总要学会一个人生活才是。”

        苏元只是一味的哭，这两日她太怕了，她真的从未如此怕过。以至于怕到，她都没有听清林彦到底说了什么，以及背后真正的意思。

        那夜林彦终究是心软了，即便他知道，自己是不该心软的。

        他之所以突然疏远苏元，自然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即便他到了大漠，他也是在皇帝的监控之下生活的。而且，在最近的几封书信中，皇帝竟然频繁提到了苏元的名字，让他回去的时候，可以带回去他看一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一个穷苦弱小的小姑娘，一个从小被父母卖掉的可怜人，永远站在高处，不曾看过人间疾苦的皇帝陛下，为何突然对她起了兴致？林彦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有一天，苏元或许会成为皇城的人威逼他的把柄。

        正如宋公所说，这不是一件好的事情，甚至是一件极其槽糕的事情。

        如果有一日，他注定要回到虎狼环视的皇城中去，那么他就不该再在苏元的身上倾注太多，让这个姑娘将他视为自己的救世主。因为他们注定是要分离的，苏元应该呆在大漠，或者其它的任何地方，但那个地方不应该是郦城，不应该是皇宫。

        那里有多恐怖，只有林彦知道。

        尽管他曾想过永远不再回去，但是人生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已的，他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是属于郦城的，他没有选择的权利。虽然哪怕知道郦城里有多凶险，他也只得回去。

        可是苏元不一样，她可以选择，选择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见任何她想见的人。她应该是自由的，如同从前他的母亲一般。

        但是这些林彦没有办法告诉苏元，郦城的争斗与算计，跟在他的身边，是如何被人监视着生活的，又将面临怎样的危险？一旦他告诉了苏元，苏元或许会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踏上一条未知且充满艰难的道路。这个姑娘的前十几年已然过得足够艰辛，后面的日子，应该平安喜乐才是。

        那之后，林彦虽然还是会和苏元来往，但苏元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改变。她小心翼翼，极力讨好林彦，但是林彦对她好像与对其它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他不再教她读书，也不再教她武功，甚至在得知她生病之后，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苏元觉得挫败而悲伤，或许真如宋公所说，林彦从前待她那样好，只不过是因为苏元是个苦命人，而林彦又是个太过善良的人。

        其实现在林彦待她，与林彦初初来大漠的时候待她，是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但那时候的苏元却觉得林彦哪怕是跟她说句话，对她而言都是足够她开心一整天的。那么现在，她为何却不满足了呢？

        苏元想，或许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了某些曾经梦寐以求的，就会想要更多。比如一开始，她只想要林彦跟她说话，后来想要林彦对她笑，再后来想要林彦只对她一个人好。

        果然人贪心过度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林彦已经不喜欢她这样贪得无厌的小姑娘了。

        苏元虽然自以为是的找到了林彦突然疏远她的原因，但却万万没有想到，林彦会在一个极寻常的夜里突然离开大漠，突然到，来不及跟她道别。

        那一夜对苏元来说极其寻常，是因为她牵挂着明日林彦要带她出城骑马。林彦已经许久不曾带她骑过马，她充满期待和欢喜。为了避免明日没有精神，惹林彦不高兴，所以她强迫自己很早就陷入了温柔的梦乡。

        梦里，她和林彦骑着马，他给她描绘出一幅幅郦城盛景，他还在黄土累积的城楼上，用树枝给她画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风光，在大漠的酒肆中，借来歌女的乐器，为她演奏一首首的笙歌……

        但对于林彦府中的丫头们来说，那并不是一个平常的夜。他们很少见到那样的阵仗，浩浩荡荡的队伍推开了林府的大门。长长的队伍皆是缟素，但是一路而来却悄无声息，甚至没有惊动城里的任何一个人。

        那些人入了府门，然后对着那位素来温和有礼，但骨子里冷漠矜持的少年齐齐跪下，扬声道：“奉旨前来恭迎五皇子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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