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随着竹贞缓缓吐出的术语，凝神珠射出一道白光，进入了明渊的体内。那些关于沈承恩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全数涌来，从安常出生直至他与安常定下看山茶花的约定，十几年的光阴，对他来说，只不过一睁眼一闭眼的事情，却几乎是那姑娘短短的一生。

        他也记起了他为什么没有告诉安常他的真名叫明渊，并非是碍着自己的身份，所以用了化名，而是因为，解卦象的师傅对安常的父亲说，小女如能遇蒙受恩泽之人，必能平安顺遂，常乐百年。

        明渊当然是不信这些的，但在安常睁着发亮的眸子，仰头天真无邪的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的心跳了一下，就像当日奈何桥上他再遇安常时的心跳一样。

        那对于活了上万年，遇到任何事都能处变不惊的上神明渊来说，实在是一种太过于奇怪的感觉。所以，恍惚之中，他说他的名字叫沈承恩。承恩，蒙受恩泽。

        明渊大概是误会了，人家说的蒙受恩泽之人是生来命中有福，并非是名字寓意好。他倒也简单干脆，直接来个名字，便以为能带给安常好运。

        恰好在此时，被关在大漠深处去除魔性的帝君今日出关了。天宫里的神仙们都震惊了，都等着这位无缘无故消失了几百年的帝君给一个解释。可帝君想念自己的妻子，直接来了竹贞的寝殿，甫一踏进门，就看到凝神珠发出的光，心下纳闷，是谁在使用凝神珠？

        门口看热闹的仙人们看见他回来了，忙跪地行礼。帝君问：“这是怎么了？”

        旁边小仙官上前答道：“明渊上神不知因为什么怒气冲冲来找帝后，他设了结界，我等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听明渊是怒气冲冲上来的，帝君可怕他欺负竹贞了，但他魔性刚除不太好强行破明渊设下的结界，只得在外面急的跳脚，大喊大叫道：“明渊，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我告诉你，可不许欺负竹贞，不然……不然我跟你没完。”

        明渊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头疼，竹贞有些诧异：“他怎么此时回来了？”

        明渊没有说话，撤掉结界，往外走去，竹贞追了两步，欲言又止：“明渊，我……”

        “那些事我不会告诉他。”明渊已经踏出殿门，帝君凑上来往里看了一眼，看见殿内乱做一团，“你对竹贞做了什么？”

        明渊看他一眼：“管好她，如果下次再惹到我，我不会再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她。”说完离开了。

        帝君心里纳闷，偏头却竹贞楚楚可怜的站在殿中，眼泪欲掉不掉：“帝君，你总算回来了。”

        那眼泪控制的恰到好处，话落眼泪就掉了下来。帝君向来怜香惜玉，美人垂泪的场景实在是过于惹人心疼，又是他喜欢的女子，顿时什么疑问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赶紧进殿安慰竹贞去了。

        明渊离开天宫之后，却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了。他生平第一次产生迷茫的感觉，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安常，是以明渊的身份还是沈承恩的身份？他陪了那姑娘短短十几年，那姑娘却投桃报李，陪伴了她几百年的时光。

        明渊想起在人间的那些日子，安常跟她的姐姐说，她是因为看到他太孤单，所以才跟他说话，陪着他。

        孤单，这两个字放在明渊身上，或许在很多仙君眼里，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但是明渊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太孤单太寂寞了。安常没有说错，表面上是他在陪伴安常，其实一直都是安常在陪伴他。

        那姑娘轻而易举地看穿他所有的伪装，让他不得不开始疏远她，因为，他是神，他是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神，神是不会孤独，神更是不会喜欢一个人类的。

        明渊在天界晃荡了一天以后，猜想安常应该已经回到了人间的宅子，便再度来到云桑。

        云泽正在与当初跟他告白的小狐狸喝酒，一来二去，他们倒也成了朋友。小狐狸也不知道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怎么，反正自人间那一趟后，他还是会来云桑，只是没有从前那般疯狂，表现还算得体。

        云泽横竖没有事干，便与他聊了两回，成了不错的朋友。

        小狐狸看着很怕明渊，见到他出现，就化了原身从窗口跑了出去。

        明渊一身黑衣，晓得冷峻至极：“你怎么跟只狐狸走的这么近？他是妖，你是上神，你莫要忘了。”

        “妖又怎么？交个朋友而已。”云泽笑眯眯道，“明渊，你从前种族之分可没有这么严重，如今是怎么了？”

        明渊坐到他的对面，淡淡道：“我只是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云泽一副浪荡样子，持着酒杯看他：“来找安常？”不等明渊回答，他笑弯了一双桃花眼，“你走后不久她就离开了，不过，你与她到底怎么了，我可从未见过她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明渊低眼，转移话题：“帝君回天宫了，你抽时间去看看他，我担心他急功近利，魔性并未完全去掉。”

        “天宫那么多神君，检查帝君身体，他们自然会做。”云泽定定看着他，“我觉得，现在，你和安常的事比较重要。”

        明渊看他一眼：“我们很好。”

        “是吗？”云泽道，“那你不回去？来我这里做什么？”

        明渊低头，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玉佩，许久方道：“云泽，我同你讲个故事。”

        以前只有云泽给明渊讲故事的份儿，他给云泽讲，还真是盘古开天地以来头一遭。云泽心里陡然一沉，这回怕是真的要出事了。

        明渊将他与安常在人间的故事同云泽讲了一遭，故事中两个人都用的是化名，男的叫梧桐，女的叫山茶。

        云泽礼数周到，故事讲完，才吐槽道：“这名字也忒土了些，你就不能给你两取个文雅一点的名字？”

        明渊暼他一眼，死鸭子嘴硬：“我说了，故事里的人我不认识。”

        云泽默默翻了个白眼：“行吧，那请问冥主大人，那个叫梧桐的男人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明渊疑惑：“什么是怎么想的？”

        云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没有……不，梧桐最终没有赴山茶的约，致使山茶郁结在心，最后大概也是因为反正不能与喜欢的人再见，旁人又觉得她是疯子，她便存了寻死之心，最后还真的死了，讲真的，如果不是梧桐最初生出的一时兴起，山茶一辈子当自由自在，平安喜乐才是，结果最后落了这样一个结局，梧桐难道不应该同山茶诚心道个歉吗？”他一口气说完，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明渊冷眼旁观的看着他顺自己的胸口：“道歉？可是我从来没有跟人道过歉。”

        云泽深吸一口气：“你没有遵守约定，理应道歉，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以前没有，现在可以有了。”

        明渊看着他，倔强的重复：“不是我。”

        “……”云泽简直就要疯了，抱着脑袋哀嚎道，“明渊，你放过我行吗？你再这样，连我都要生你的气，不理你啦？”

        明渊说：“哦。”

        云泽露出痛苦模样：“哦是什么意思啊？你对薛安常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你能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这个问题好像难到明渊了，他凝眉想了许久，方才摇头道：“我不知道。”

        云泽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当年她初入冥府，你当是不记得她到底是谁的，那么你为何留她在身边？一留就几百年？”

        明渊说：“我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倔强的小姑娘，我觉得稀奇，我想要看看，她究竟能不能在冥府待下来？又会不会为留在冥府的决定而后悔？”

        “就这样简单？”云泽再次问道。

        明渊闻言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云泽好像没有听清还是别的什么，问：“什么？”

        明渊望着云桑的山水，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眼神突然变得苍茫而空旷，他说：“我很多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用那样哀伤而绝望的眼神看向我的时候，我真切的感觉到了胸腔里心脏的跳动，那种感觉……”

        他蹙眉，很是费力地思考了一下，“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我于宇宙洪荒中第一次从凤凰化为人身去感知天地浩荡的时感觉。”

        大抵是明渊说的太奇怪，云泽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道：“如果，当日嫁给穹苍太子的不是皇衣，而是安常，你会怎样？”

        明渊默了一下：“假设性的问题我不会回答。”

        “那么，安常今日走了，再也不回到你的身边了。”云泽问，“以后漫长的千年万年时光，你都将一个人待在森森冥府里，你又会怎样？”

        风从云桑的地界上吹过，光阴慢慢流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渊才轻声答道：“她是我的鬼使，没有我的允许，她怎么可以离开？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明渊不会让安常离开，天上地下，她就要永生陪伴在他左右，从一开始，她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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