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回归

易佳接到资料室主任的通知，在上学期间，为了不影响文献咨询部的工作，暂由刘爽担任咨询部的主任。

刘爽一上任就拿出了一份《咨询工作计划》，把咨询服务工作性质彻底地改变为创收的部门。除了复印资料要收取复印费，待查工作也参考编辑工作标准，按每千字收取一定比例的咨询费。此方案竟然通过了院领导的批准，一时间文献咨询部成了热门的创收部门。

易佳的工作也重新做了安排，为不影响正常的学业，易佳只负责外查资料工作。这项工作是不收取任何费用的。而且易佳也可采取不坐班制，每周一来领取信函。对易佳来说，这是非常利好的消息。

事隔三年多易佳又回到学校，然而，走进校园却给易佳带来极大的震撼。往日那些宣传栏早已不见，只是在食堂对面的停车场上，立了一大块广告牌，张贴着校务处所发布的一些通知。如几时停水，停电维修，疏通管道等等。校园里出现了许多食品店，文具店，复印社，甚至还有些小型的快餐馆。服务项目繁多，最为普遍的是提供早点和夜宵，而且出现出售烟酒，这使易佳大为吃惊。

食堂也分为了学生食堂，职工食堂，还有一个中档次级别的餐厅。经营者均是社会招商而来，听说仅这一项就给校方创收近百万元。当年科技成果创收建造的洗衣房，变成了著名的品牌店“普兰德洗衣店”，很有些生意。操场下的人防工室，演变成各型各色的文化沙龙，这里是彰显学生们个性的舞台，是全学校最热点，人数最为集中的地方。

研究生部被放置在学院西北角，紧挨院墙的一座四层楼里。易佳知道这原是学校的资料楼，避静幽深，楼外又隔了三排平房也许这里是学校原本样子的地方。

让易佳所感到惊讶的是，王媛媛和自己是一个专业，一个导师，当俩人相见时，都会心的一笑。

白树芳教授，82年从加拿大回国任教的导师。所授课基本是英语讲解，这给易佳感到极大的压力。易佳只好恶补英语，半年间的追赶终于能跟上学业。但每次专题论文时，几乎都是王媛媛协助完成，白教授风趣地说：“看似带两个学生，其实带一个就够了，王媛媛可当助教。”

艾卉每日除上班，又为“向钱看”而奔波。宿舍院内部委幼儿园成立了舞蹈班，在医务所的黄大夫极力推荐，艾卉每晚去做了辅导老师，这可给艾卉带来了展现才华的机会。

艾卉不光是每晚做辅导老师，有些家长还领着孩子每晚登门求教，加上艾卉自封伯乐慧眼，又给了家长们希望的强行剂，礼品源源不绝，几乎每天晚饭后，客厅全然是一堂舞蹈教室。

母亲为此乐此不疲，忙前忙后，喂水护理，全然是一个助理的角色。父亲的工作好像也搬到了家里，一些郊区远县的印刷厂业务员，三天两头往家里送土特产。只为父亲大笔一挥，捞点些装订烫金的甜活，有时还车接车送的去考察厂子。家里的电话已成为父亲的专线，总有一些外省造纸厂的电话，告知出纸的数量。然后父亲总是拿着个厚厚的记事本，仔细记录并安排那些厂子的工作任务等等。

易佳看到这一切，又联想到学校里的景象，只感到整个社会都像个沸腾的大市场。

艾卉躺在床上一个劲儿的说腰疼，非让易佳给按摩，易佳看到艾卉痛苦的样子，深怕她的腰伤复发，只好小心翼翼地给妻子按摩。易佳边按摩边心疼的劝说：“好几年都不跳了，可千万别把腰伤再带起来。”艾卉倔强地说：“我心里有数不会的！今天只是太累了。”

易佳不高兴的说：“这是何必呢？”艾卉一听顶撞道：“我非要当万元户，绝不能再出现交不起学费的事。”

易佳一听，停住了手说：“这不是解决了吗，还当什么万元户？”艾卉蹭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那新房不装修啊，家具不买吗？”

易佳一愣问：“什么新房？”艾卉一见，赶紧低声音说：“还没最后定下来呐！我排名进前十名了，估计两居室没问题。”易佳猛然回忆起，前段时间陈志刚也说过分房的事，便好奇问：“你们单位分房啦？”

艾卉一边在床上伸着腰，一边漫不经心说：“是啊，现在各部委单位都在盖房买房。听说过几年就取消福利分房了，都改成商品房了，谁买得起呀！”易佳疑问道：“那咱们要是分了房，咱们搬出去吗？”艾卉脖子一梗说：“那当然！”

易佳登着眼睛问：“妈能同意吗？”艾卉一见易佳质问的口吻，便话赶话地说：“那房子也不能空着呀？再说，将来小弟不结婚啦，这屋住的下嘛？”易佳一听此话也感到有道理，但仍不想赞同艾卉的计划问：“就说到时要搬出去，这套家具不要啦？”艾卉自信地说：“换新的呀，彩电也得换大点儿。尤其是你那套书柜，说什么我也要给你换一套新的书柜。”

易佳算了一下说：“那得要花多少钱呀？”艾卉一听易佳的问话，用手指头一戳易佳的脑袋激动地说：“所以说用钱的地儿多啦！现在不赶紧挣钱，将来这日子怎么过？你没看咱爸也在玩命挣钱。”易佳这时才醒悟到，全家热火朝天景象的原因。

易佳感到未来不可想象，照艾卉的讲法，将来的生活更是可怕。艾卉一见易佳凝重的样子，以为易佳在为钱的事发愁，便劝解地说：“嗨，这些事你不用管，你只把学上好就行，我有办法挣钱。”说完钻进被窝，又拿起那本《红楼梦》看了起来。

易佳望着妻子，好像很陌生的样子。艾卉看了一眼易佳的眼神说：“今天可不行，不在安全期，我怕怀孕。”易佳一听，气得用鼻子哼了一声，也撩起被子钻了进去。艾卉以为易佳生气了，马上搂住易佳安慰道：“要不明天我去医务所开点安全套？不管怎么说，这两年绝对不能要孩子。我得努力挣钱啊！”易佳不愿意听艾卉的金钱梦，把头扎进被窝里。但艾卉猛地将他拉了出来说：“我刚想起来有件事，你得帮我说说。”易佳使劲地用被子堵住耳朵，不想再听艾卉的唠叨。

艾卉却依然再说：“你去找一下志刚”，易佳一听马上从被子里伸出头问：“找志刚做什么？”艾卉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跟他要点‘呼啦圈儿’啊！”。易佳又追问一句“什么圈儿？”，艾卉一听易佳的话，惊叹道：“你不会没听说过‘呼啦圈儿’吧？”。

于是艾卉给易佳讲述“呼啦圈儿”的流行，最后说：“我办公室的同事李莲在春节庙会上，好不容易买了一个，厂家就是你们研究院‘三产’公司生产的。说明书上有陈志刚的名字。”易佳怎么也不相信艾卉所说的一切，但他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去见陈志刚。

按要求每周一易佳回单位取信件，一进文献咨询办公室，便看见刘爽的办公桌旁，立着一个大的塑料圈儿。凭意识他知道这一定是“呼啦圈儿”，她本想问，但最终没有开口。易佳照例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取走七八封信，一边与同事们打着招呼，一边走出办公室。

易佳马上去找陈志刚，当办公室人告诉他，陈志刚早已去了“三产”公司工作，此时易佳心中的问号终于得到了答案。易佳来到院实验车间，他打听了好几个人后，才确定的陈志刚的办公室。一进门便见陈志刚正在嘶声力竭地，冲着电话另一头喊叫，见易佳进来，先是一愣，然后突然对着电话里大声说：“你听听，谁在跟你说话”说着将电话让给易佳。易佳一愣，望着陈志刚不知所措，陈志刚对着易佳说：“接呀，你听听对方是谁？”

易佳看着陈志刚诡笑，犹豫地将话筒摁在耳朵上，试探的说了声：“谁啊？”话筒里传来邵卫国的喊声：“别废话！两吨原料必须到，否则我去扒了你的皮。”易佳冲着电话里说：“看来你是财大气粗啊！两吨原料？你有那么多少钱吗？”对方先是话音一停，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笑声和叫喊：“哈哈哈，佳佳，不，研究生，我想死你啦！学上的怎么样啊？我的仙女嫂子有没有身孕呐？我一定要送一份大礼啊！”易佳与邵卫国聊了有半个小时，陈志刚实在是等不急了，赶忙抢过话筒，继续谈他们的生意。

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起。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陈志刚才算停下来。陈志刚看了一下手表说：“赶紧走，要不然还会有人找我，说着拉着易佳从车间的另一个小门钻了出去。绕过变电所，从研究院的后门出来。

陈志刚指着一个米黄色的小轿车说：“请上我的坐骑，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说着像一个特工人员，一猫腰钻进车里，易佳也缩着身体钻了进去。

他们来到附近的一个饭馆，两人坐下来。点了菜后，陈志刚说：“肯定有事儿？说，有什么忙可帮。”易佳只是看着他，没做回答。陈志刚不以为然的说：“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我不是外人，咱们可是四年的老同学。哎，对了。仙女嫂子可还是我的大媒人呐！”陈志刚见易佳两眼瞪着他，一言不发，心里顿觉含糊。一脸的张狂顿失，不由得小声问道：“是不是看不起我？”

易佳毫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干这行？”陈志刚点上一颗烟，吸了一口吐着烟圈儿。想了好长时间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都为一个目的，那就是价值。”

易佳眉头一皱说：“这能体现什么价值？”陈志刚毫不犹豫的说：“生存的价值啊！”易佳不肖的一笑，陈志刚激动地说：“佳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关系，这不妨碍我们的谈话。我所以走上今天这条路，纯粹是现实逼的。我跟你不一样，你在学校就是才子，没人能和你争。包括你入党的事，我当时很渺小，但我光明磊落。分配到院里，我也怀揣着远大理想抱负。而现实呢？跟在人家后头打杂儿，论资排辈，等轮到我时已经退休了。工作没少干，课题组只给5%的奖金，一年下来才80块钱。分房子就更甭想！人家有三居室住的，这次分房又给了一居室，有的还分到两居室。理由多着呐，合理着呐。什么孩子的品种不一样，需要分开住。再看看那孩子才多大？男孩儿三岁，女孩儿五岁。我要是分到房，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再说你，不也是去了编辑部，做了个编务吗？你这还是子弟呐。你知道当初，为什么非要把你挂在院里吗？那是借你的名义，多争取一个特招生的指标。可惜呀！那是个大笨蛋，没考上，连预科后都跟不上，只好滚回了原单位。本想借你的光，没想到没沾上，也就是我现在公司老总。人家有权怎么都行，你不一样，你有才能有能力，一封建议方案就成就了计算机中心的成立。然而，他们又是怎样对你的呢？当然，易佳就是易佳，考上了研究生，打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痛快！当我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哭了，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

易佳听着陈志刚，滔滔不绝的牢骚，感受到陈志刚的自尊心确实受到了伤害，他开始有些同情他，可怜他。陈志刚继续说：“我得知三产公司濒临倒闭，我主动找到老总。我从邵卫国那里要来的配方，条件是每月给他两吨再生料。他把呼啦圈儿转让给我们，也可以说是北方总代理。而现在我们已经生产出第一批产品，关键是一抢而空。公司活了，我赚了钱，我马上就要结婚了，难道这不实际吗？以前你们说我抠，我承认，那是因为我没钱。我现在有钱了，我不抠。我要风光的活。”陈志刚越说越激动，几乎是疯癫似的讲道：“做人民的官儿，我没那种境界。做国家的官儿，我没后台支持。搞科研，我太年轻没天分。我只有去赚钱，过老百姓的日子。”

易佳实在是听不下去，起身朝门外走去。身后传来陈志刚的大喊，“告诉小卉，我给她留着100个‘呼啦圈儿’，成本价！”

临近春节的冬天，寒冷的使人缩着脖子。然而易佳回到学校，路过操场却看到热气腾腾的场面。一群群的学生像是在讨论着什么，有的情绪激昂，有的呐喊助威，还有些教师也在其中，整个操场看上去就像是个劳务市场。

易佳边往研究生部走，心里正在纳闷，王媛媛正从人群中走出来。易佳便问：“你不是不负责学生会的工作了吗？怎么也参加活动？”王媛媛一笑说：“随便听听。”易佳好奇的问：“看上去很激烈。”王媛媛一边和易佳走着，一边介绍说：“一个刚毕业的研究生，为救一位80岁的老者而遭车祸身亡。由此引发了一个价值观的讨论。”

易佳一听，随口说了一句“无聊！”王媛媛很严肃的说：“我觉得他们的见解很新鲜，很有道理。”易佳见王媛媛认真的态度便说道：“这种事情有必要讨论吗！”王媛媛非常认真而严肃的问易佳：“你认为一个国家花费了多年精力，培养了出了一个研究生的价值高，还是一个已过80高龄的耄耋老人的价值高？”易佳听王媛媛如此的口吻，那语气和神态就犹如陈志刚的样子，气愤的冲着王媛媛，庄重的说：“一个连社会道德价值都不尊重的人，何谈个人价值？”说完易佳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研究生部走去。王媛媛傻呆呆的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易佳对待学习认真的态度，使得王媛媛更不理解。她特意找易佳谈了一次话，地点当然是校门口那家拉面馆。

王媛媛严肃认真地说：“你对目前学生的活动怎么看？”易佳一听，两眼眨巴了两下，一笑说：“我现在是个学生，好多个事情还闹不懂呐！”王媛媛一听，气愤地一拍桌子，更加激动的说：“这个时代是我们的，这个时代需要我们去改变它！”

易佳一见王媛媛的表情，更觉得好笑，他心平气和地说的：“你们这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

王媛媛莫名其妙地看着易佳，易佳吃了一口菜，漫不经心地说：“那时候就愿意游行，目的就为要一枚像章。”说完，易佳哈哈大笑。王媛媛猛的站起身来，冲着易佳一瞪眼，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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