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合塔人原本是在沙漠上扎营休息的，他们不打算长待此处，等休息片刻就要启程东去。

        可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能听到沙漠里穿来一阵轰隆声。

        众人惊醒，纷纷走出帐外，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惊慌和可怖。他们是生活在草原上的人，根本不会往没有水没有希望的沙漠中行进，对于合塔人来说，这片土地代表着死亡和危险，若不是首领木炎执意要进，是没有合塔人愿意来的。

        谁也不敢动，尽管他们人多，可人人都互相靠近，不敢分开太多，就这么一聚拢，后头一直看着的萧云羡大致数了数，发现差不多有一万士兵，不是所有的合塔人都在里面。

        木炎会带着这么点人数往南去吗？人这么少，怎么可能打赢？萧云羡默默想道。

        首领木炎定定站在众人中间，闭眼细听周围的动静。

        轰隆声越来越响，像打雷一样，可抬头看天，却是晴空万里，不见风雨，不是从天上来的，那会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合塔人颤声道：“大王，我以前听老人说，夏天炎热时，沙漠里会发出响声，此为鸣沙之象，我们现在听到的是不是就是鸣沙？”

        他一说完，那轰隆声更响了，而且越来越靠近他们周围，一个士兵立刻爬伏在地上，闭眼听着脚底下的动静。

        “大王，是下面在响。”他指了指地面，接连着几个合塔人也趴伏在地，听下面的声音。

        果然，一阵一阵的轰隆声就在脚底下响起，像是什么塌了一样。

        木炎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了，不能再待在这了，他手指着来时的方向，大声喊道：“快跑！往回跑！什么也不要拿了，现在立刻跑！”

        见到往日沉着镇定的首领像打了败战一样的指挥他们离开，士兵们只拿起手里的武器，拼命往往回跑，可他们还是晚来了一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流昹滩开始坍塌，没有裂缝，没有一块块的塌陷，而是目所能及的一片土地都在往下陷。

        很多士兵都来不及反应，便掉在了才形成的沙坑里，沙子重新涌了进来，把那大坑填平，连着士兵也活生生填埋到了沙里闷死。

        易常宁也觉不妙，他死死盯着那些塌陷进去的沙坑，竟见里头还有黑色的干尸，埋在沙里不知多少年的干尸和活人换了一个位置，生人朝下，死人朝上，埋藏在这片沙地里多年的神秘以这样的方式重见天日。

        突然，沙漠上掀起一阵大风，轰隆隆的声音没有停下，反而又多了大风狂响的声音。

        “是沙怪来了，沙怪来了！”

        他们口中的沙怪，正是沙漠上常见的沙尘暴，大风暴蔓延在整个流昹滩，像巨大的帘幕，朝这边飞速卷来，它走过的地方风沙阵阵，又把一切深深掩埋在了沙子之下。

        怪不得没有办法找到他们的尸体。

        易长宁拉着萧云羡的手，厉声道：“跑！”

        两人都会轻功，也幸好才进流昹滩不远，借着滩上没有陷进去的巨石的力拼命往前跑，直到来到了流昹滩边缘，那里十分平静，唯有晚风轻轻吹过，扬起一层沙尘。

        萧云羡“哎呦”一声，蹲在地上呸呸呸吐着，他现在是一口的沙尘，牙齿里有，舌头上有，吐都吐不干净。

        鼻子里更甚，男人随手摘了片叶子，朝鼻子上一擤，呵，好多的沙尘！

        易常宁拉到一边，一同躲在了一处低地后。萧云羡抖了抖身子，又是一地的沙子，他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痒，跟养了几只跳蚤一样。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到木炎带着几个合塔人出来了，是的，只是几个而已，其余的人全部被掩埋在了流昹滩。

        化险为夷的男子跪在流昹滩面前，他忘记不了方才的凶险，一个个合塔人被吸进沙地里，陷进去那一刻，他们拉住了他的脚，求他拉自己上去，可木炎如何管得了，他踩在他们的头上、肩上，借着他们的尸体拼命往前跑，他也不想死在这里。

        唯一能让木炎得到安慰，是带进去的这批人都是族里的老弱病残之人，他们不是草原上最勇敢的生命，他们只是草原上弱小的猎物，要么喂给最凶狠的豺狼，要么留给自己人享用。

        跟着他跑出来的只有七八个士兵，剩余的人全被埋葬在了沙漠中，几个士兵请求木炎回古离原，找人来救他们，木炎没有动，没有必要，活不下来的。

        逃出来的合塔人痛苦的闭上眼睛，随他们的首领跪在地上，面朝广阔的流昹滩，他们将自己手上带着的骨链取下来，挂在手指上，两手放在地上，静静为死去的族人哀悼。

        萧云羡悄声道：“我现在去解决他。”

        他已经摸到腰后的短刀了，只待悄悄出击，把那些人全部拿下。

        易常宁再次拉住了他，他眯着眼睛，眼里都是不赞同。

        萧云羡不满，想要扯开他的手，可男人紧紧束缚着，不肯送开。

        而在他挣扎间，木炎已经起身，带着士兵离开了。

        “现在不杀他，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去哪找？”萧云羡不满。

        易常宁起身，轻轻拍了拍肩上的尘土，说道：“杀了他很容易，可他背后那数十万合塔人怎么办？”

        “若是木炎死了，合塔人定会四分五裂，各自为王，到时我看你要去打谁？”

        说完，易常宁轻轻一笑：“看来是老天不然他死，要是再往里头多走几步，说不准就没有人能活着出来了。”

        “怪不得……”男人捏着下颌，轻声道。

        回小崇山的路上，萧云羡说出了心里的疑问：“我瞧木炎这样，不像是要打去东边。可先前那番阵仗，又解释不通！”

        易常宁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

        少年将军回了小崇山，便带着自己的士兵一起北上，临走时，他嘱咐萧云羡，流昹滩暂时不用管，只要萧云羡守好小崇山就行。

        男人有些不满：“这点儿我当然知道，易将军不用操心。”

        一轮新月在高空之上，易常宁骑于马上，正好遮住了新月的光芒，他稍稍弯下腰来，凑近萧云羡，道：“不要让木炎的人去长宁府。”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男人一眼，眉心中间那颗红痣此刻红得妖娆，在眨眼间化作一把温柔刀戳进人心，云羡总算知道这男子究竟美在哪里了。

        形若甄宓，神似刑天。

        这一柔一刚在他脸上融合得正好，既显山水阴柔，又露烈火刚强，便是个男人也要被吸引过去。

        瞧着萧云羡发呆的眼神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样的目光，常宁已经见过千万次了，他早已不会像当初那样被人一看就要上前跳脚打去，少年冷笑一声，马蹄声响起，带着主人一同离开了小崇山。

        路上，易常宁的副将一脸可惜说道：“终究没有把木炎杀死，将军这趟白来了。”

        常宁摇摇头，他来此地本就不是为了杀木炎，只是想看看这个流昹滩到底有什么神秘的地方，今天见了，才知祖父究竟为何走的。他很想找到祖父留下的一点痕迹，可这地太危险，想要找点怀旧之物恐怕是不可能的。

        只是没想到来这一趟能和萧云羡有这么多的交际，漠北王的儿子也是虎狼一只，木炎的骑马不可小觑，他能在此抵挡数月亦可圈可点，只是年岁小了些，勇力虽够而谋略不足，再历练些时日，必能脱颖而出。

        何况大齐重文轻武，武将少且弱，像萧云羡这样在沙场上历练长大的可不多。

        父亲说过，这是个能保家卫国的帅才，而这不也是他们选择他的原因吗？

        萧家需要兵力，需要粮草，皇上不给，易家来给。

        而他萧家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能保家卫国的英雄，所以，他们愿意助他成神。

        易常宁轻轻勾起嘴角，他低下头，月光像只画笔，勾勒着少年美好的轮廓，清冷的月光一游过，能看见透亮的皮肤和细细的绒毛。

        副将一时看呆，又想起将军最不喜别人这样看他，忙咳咳嗓子转移眼神。

        易常宁的队伍已经离开小崇山了，萧云羡还站在后头看着，毕竟也马马虎虎算个恩人，太冷淡也不好，还是要来个一番相送才是。

        待再听不到马蹄声后，男人对副将程千绪道:“派个机灵的盯着他去。”

        程千绪拱手回应:“属下明白！”

        男人原本玩世不恭的神色现下全消失殆尽，他如秋霜一样寒凉的面孔紧紧盯着地上留下的痕迹，再不见和易常宁在一处的那个有些憨厚单纯的样子。

        带一万兵力来流昹滩就是为了寻找易家老将军的遗骨，还偏偏挑这个时候来，萧云羡一点儿也不相信。

        一路下来古怪得很，男人甚至能感受到他和木炎很熟，不是认识他的那种熟，而是对他一举一动都掌握得十分清楚的那种熟悉，士兵们夸赞他料事如神，可他不信，事在人为，背后定是有他不知情的地方。

        再者，他们之间说话的机会也不算少，可易常宁也有提过他那个妹妹半句，按理来说两家结了亲，该好好说个一二的，可易常宁冷淡得像这桩事没有发生过一样，毫无人情味在。

        萧云羡越想越可疑，他非得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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