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陈渭回到客厅，大家都到齐了，韩春还红着眼圈。
没有谁的脸上带着喜色。
就算再不在乎的人，一想到楼下编织袋里的余多利，也高兴不起来。
这三天的经历，恐怕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
陈渭从谢枕山手中拿过那个白玉盒子，将它放在桌上：“盒子里就是能带我们回去的女娲陨石，我们需要把它放在单元楼的某一处。”
他又拍了拍胖大海的肩：“大海，因为我和枕山接近陨石都很危险，所以这个任务交给你。”
胖大海赶紧道：“我该怎么做？”
“你现在回家，找一个房间，把门窗都关好，然后将这个白玉匣子放在地上，打开盒盖。”陈渭说，“当你做完这些，空间会发生地震一样的晃动。两分钟后，晃动停止，你上楼来。我们在这儿等着你。”
谢枕山将玉匣递给胖大海，又万分严肃，一字一顿道：“一定小心，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不要接触陨石。”
胖大海答应着，用一个塑料袋装好夹子和玉匣，下楼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客厅的空间果然开始晃动，情形一如他们来时那样。
但是这次大家都有经验了，连媛媛都没慌。
两分钟后，晃动停止，陈渭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看。
“外面起雾了。”他沉声道，“各位，我们开始返航。”
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史书一样复杂难言的神色。
等胖大海进屋来，谢枕山看了看手表：“回程的用时一般是来时的两倍。”
陈渭算了算：“那么最快也要六个小时，我们才能回到2020年。”
韩春抬起充满不安的眼睛，她反复扭绞双手，嗫嚅着，小声道：“等回去了，我们怎么和余多利的家人交代？”
谢枕山不动声色地说：“这些事情由天机所负责。”
两天一夜没睡，陈渭疲惫极了，用一只手指就能直接把他戳倒了。但他还是振作起来，努力道：“活着回来，就是莫大的胜利。大家别再想了，先去休息吧。大海，你就在黄勇那儿凑合六个小时。”
邻居们走后，陈渭关掉客厅的大灯，只留了一盏暗橙色的壁灯。
他走到谢枕山面前，弯腰看看他：“饿吗？我去煮点牛肉粥。”
谢枕山摇摇头：“我吃不下。渭哥，我心情不大好。”
陈渭有些意外。
谢枕山极少如此直接表露自己，他说心情不大好，那就是心情非常糟糕了。
陈渭想了想，回身去厨房，他翻了半天，在冰箱里翻出两罐啤酒。
“喝点酒。”陈渭说，“算是庆祝我们逃离成功。”
听见酒那个字，谢枕山表情有几分抗拒，他的目光落在啤酒瓶的那行英文上，有一秒的晃神。
但他终于伸手接过啤酒。
“从去过大明的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陈渭开玩笑道，“就算是不正宗的大明啤酒吧。”
窗外的白雾越来越重，那是他们正在迅速远离公元1644年的迹象。
“上一次离开，也是喝着酒。”谢枕山毫无征兆地开口，“他弄来一坛很烈的烧酒。我说我喝不了，他说，男人怎么可以不喝酒？”
陈渭一愣：“他？谁啊？”
“那个想留下我的人。”谢枕山放下啤酒，他斜靠在沙发上，脸上神情被那盏黯淡的壁灯照得有些模糊不清，“他说：我知道你想走，我也不打算强留你。不过我相信，无论你走到哪儿，都不会忘记我，毕竟你的命是我给的。”
谢枕山目光盯着易拉罐上的水珠，他忽然，飞快往两边扯了一下嘴角。那不像笑，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
陈渭迟疑地问：“是……古人？”
谢枕山慢慢点了一下头。
陈渭顿时混乱起来，这个妄图留下谢枕山的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说谢枕山的命是他给的？
“我说，我知道我的命是你给的，你如果想拿回去，现在就请动手吧。”谢枕山停了停，“渭哥，我当时，真的做好准备死在他面前了。你不知道，他……”
谢枕山说到这儿，嘴唇开始哆嗦，好半天，才道：“我后来回到这边，有一次在什么杂志上看见这样一个词：与狼共舞。我忽然醒悟过来，我那几年，就是在与狼共舞，不，我是和这条狼睡在一张床上！”
陈渭的脑子轰然一声！
睡在一张床上？！
陈渭的手指深深抓着易拉罐，他用尽了全力，才控制住没有一下把它捏扁！
“那，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呢？”陈渭竭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正常，就像一个稍稍有点好奇的朋友，随口打听友人的旧八卦那样，不显露丝毫过界的多余的热情。
“他笑了笑，没动手，只把桌上的酒杯斟满，说，先喝酒，喝完再说。”
“嗯，那你呢？”
外头的雾气仿佛淌进了屋里，流入谢枕山的眼睛，尽管他睁着大大的黑眼睛，但是陈渭看不到焦点。
好半天，他才慢慢道：“我没有喝那杯酒。”
谢枕山从沙发里坐起身来，他拿过啤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他带酒过来的意图。”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充满了机械感，“他想把我灌醉，阻拦我回来。于是我站起身，让他稍等，说我回屋拿件东西给他。”
“然后呢？”
“我穿过院子，回到自己的屋里，将那块装有陨石的盒子打开，就像胖大海刚才做的那样。然后，我就回到了现代。”谢枕山放下易拉罐，神色又恢复为无波澜的样子，“也许，他还在那儿等着我。”
那人是谁？！
他对你究竟有什么意图！
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当时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会睡在一起？
无数的问题一下子涌到陈渭的喉咙，它们争先恐后往外冒，挤得他险些要得失语症。
然而最终，他那惊人的克制力，像个决绝而强大的暴君，冷酷又迅速地镇压下了这一切。
他不能问，至少，不能问得太多。
“渭哥，我的人生断成两截了。”谢枕山轻声道，“我被撕裂了。活着就像死了一样痛苦。魏大校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可以回部队，就像从前一样。但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陈渭深吸了口气，他使劲握着谢枕山的双肩，像是要把自己的话一字不落刻在玄武岩上，变成永垂万世的汉谟拉比法典，再狠狠塞进他的心里去。
“我不一定能解决你所有的问题，枕山，但是既然你和我说了这些，我就一定要帮你到底。”他看着谢枕山的眼睛，“往后，你不再是孤军奋战了。你还有我。”
谢枕山望着他，好半天，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小时后，温度开始回升。
陈渭担心邻居们在熟睡中被热得中了暑，于是俩人又跑上跑下地敲门，提醒他们把空调改成制冷，同时收起床上的棉被。这样一闹，没人能再睡着了，大家索性都爬起来，等待单元楼落回原处。
六个小时之后，单元楼终于落地。
金红色的八月朝阳，将每一家的玻璃窗都照得闪闪发亮，夏末独有的温热气息，夹杂着刺鼻的汽车尾气扑面而来。
“看那儿！”韩春第一个叫起来，“是对面兰州拉面的牌子！”
“还有沙县小吃！我看见了！”
“我们回来了！”
一群人在楼道里齐声欢呼起来，韩春和夏小棠拥抱着跳起了舞，黄勇激动得用拐杖啪啪敲打楼梯，媛媛妈抱着媛媛也哭起来。
喧闹了一阵之后，大家慢慢安静下来，因为他们看见了单元楼门口，停着的一排警车。
警车的前方，则站着整齐肃穆、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
夏小棠慢慢松开女伴，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有点发傻。
“这……这好像不是在欢迎咱们吧？”
“不用怕，是天机所的人。”谢枕山轻声说。
他越众而出，映着八月骄阳，第一个走出了单元楼。
陈渭也毫不迟疑跟着他走了出来。
从一辆车上走下来一个穿军服的中年男人，陈渭没见过那张脸，但是他认出了那双眼睛。
正是之前在汇英广场，告诉他林晓毅确实有天花的那个“大白”！
谢枕山一见，松了口气，快步朝那个中年人走过去，他在对方面前停下，然后敬了个军礼。
“大校，我们回来了。”
他将严密包好的玉匣递给魏正：“陨石在这里面。”
魏正上前接过玉匣，微微一笑，他用那双精明无比的眼睛看了看谢枕山身后的陈渭。
“陈队，很高兴看见你们平安回来。”他的嗓音平静而柔和，仿佛自带强劲的镇定功能，“单元楼里的所有人，包括枕山在内，你们将立即被送往医院，做全面检查。”
陈渭迟疑片刻，这才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平安回来了。我们死了一个人。”
魏正的眉峰微微一扬，但他终究没再细问。
“先照顾活人吧。”他温和地看看陈渭，“不光是你们，这栋单元楼都得彻底消毒。”
这次的全面检查，比三天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陈渭却不再有丝毫的抵触——天知道他从明末带回了哪种可以把全人类毁灭一百遍的古老病毒。
漫长的体检和消毒结束，陈渭从病房出来，看见夏小棠一个人呆呆站在走廊上。
陈渭走过去，看看她：“怎么了？”
“渭哥，他们把我手机里的吴三桂全都删掉了……”
陈渭笑起来：“那玩意你留着干嘛？就算发到网上，爆料说这是吴三桂，也不会有人信的。”
夏小棠没笑，她抬起脸来，眼睛里充满惶恐：“他们还给我的手机装了这个……”
陈渭接过她的手机看了看，原来上面装了个实时监控的软件。
“还说，24小时不能关机，近期会一直监控我们的位置。”夏小棠有点慌，“渭哥，这是要干什么？”
陈渭也答不上来，他只得道：“估计只是照章办事，小棠你别害怕，咱们没犯法。”
夏小棠垂下眼帘：“他们也不让我们回新棉小区了，说是封锁……至少一个月，也不准我们回去拿东西。”
陈渭一愣：“那大家住哪儿？”
“让我们另找住处，损失由国家承担。”夏小棠小声说，“高爷爷被他女婿开车接走了，李奶奶也跟着蔺老师回新房子了。我和小春还有黄勇今晚只能去酒店。怎么会这样？身份证和钱包都还在家里呢，也不准我们回去拿，只能用他们开的临时身份证。”
陈渭皱了皱眉：“是有点麻烦。胖大海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大海哥高兴得什么似的。”夏小棠没好气道，“他说他正愁那批货卖不出去，这下国家给他包圆了，别说一个月不能回家，就算半年不回家，他也没意见。”
陈渭乐了。
俩人正说着，却见谢枕山站在走廊尽头，冲着陈渭摆了摆手：“渭哥，大校要见你。”
陈渭走过去，忍不住问：“枕山，为什么不让大伙回家？不是没事了吗？”
“新棉小区三栋四单元已经完全被污染。”谢枕山低声道，“整个单元没法再住人了。”
陈渭心猛然一跳：“污染？！”
谢枕山抬头，他远远看了一眼走廊里正在和韩春说话的夏小棠，才又轻声道：“渭哥，你们这十个人，可能终生都必须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了。”
谢枕山这语气平淡的一句话，仿佛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一巴掌把陈渭给拍到了深深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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