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序章）

幕允烟的身影在杜皓眼眸间于朦胧中化为了一道明媚的风景，伴随着匆匆那年的过往，些许思念汇入了那些温情的旋律，每一次沉浮都足以让人动心，只是那份年少的执着，却似乎烟消云散了。

        你眼中是雪的美，我却体会到它的冰凉，于是在你看雪的时候，我总会抓着你的手，将温暖给你，不让雪在你眼中因为寒冷而失去美。

        杜皓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夏晓强时，他也正擦着脸上的泪水，喜极而泣说：“皓哥，我太高兴了，她，允烟，她能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我是真的替她高兴！”

        杜皓拍了拍他肩膀，微微点头。夏晓强的情绪平息了些，也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事，无需言语，便能胜过一切。

        夏晓强没再去看幕允烟，抬手将玻璃窗擦出了一片明亮，向窗外望去。

        “皓哥，你知道吗？允烟曾一度患上了抑郁症，差点自杀而死。”

        他的话语依旧平静，却不知何时如水的平静里涌起了细浪。杜皓听在心里，看着礼台上笑嫣如初的幕允烟，心中隐隐作痛。

        也许，太在乎一个人，才不会刻意的去关注她，哪怕十年未见。

        “你也知道她的脾气，不是个外向的人，只有遇到自己熟悉的人才会打成一片。因此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尤其是刚上大学连个熟悉的人也没有，她过的有多艰难。”夏晓强顿了顿，轻叹了口气。

        礼台上幕允烟的声音温柔入耳，杜皓看着她，看着她那比花儿还要艳丽的微笑，似乎透过此时她的成熟、优雅看到了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默默哭泣。

        你眼中的花儿永远是最美的，因为它早已经历过黑暗。

        “上大一的时候还好点，虽然刚开始有些陌生不愿与别人多说话，渐渐熟悉了也就好了些。她怀着对大学生活的美好憧憬，平平淡淡的过了一年，可还是在那年冬至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她想回来。我没有多说什么，沉默了许久，她挂了电话。”夏晓强向礼台上的幕允烟望了一眼，苦笑了下，意味深长的说：“后来我才知道，冬至的那天有人约她一起吃饺子，是他们院的一个男生，人长的不错，那天终于向她表白了。可她没答应，就像在我们上高中那样，她拒绝了很多人，也没人知道她究竟喜欢谁。那天晚上她大概是要和我说这些吧，可是她总喜欢这样，将自己的事情对于熟悉的人只字不提，只愿一个人默默承受，我想，那个冬至的晚上她心里应该很难受吧。”

        杜皓细细听着，他原本平静的心似乎渐渐起了涟漪，就如同夏晓强的话语一样，涂满了过往的忧伤。

        有些人只适合深藏在心底，不去打扰，也不忍打扰，就如同地下的暗流一样，你看不见，它却依旧汹涌。

        礼台上的音乐切换为了带着感恩的缓奏，像是穿越岁月长流的深情诉说。大厅的门缓缓打开，伴随着主持人热烈的欢迎声，男女双方父母缓步走上前。

        新郎萧震的父母亲显得自然些，互相挽着彼此，脸上带着微笑，从气质看就与常人不同，温儒尔雅。而幕允烟的父母则看起来有些拘谨，他们学着亲家的样子，只是脸上不自然，没有向宾客们致意，只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步子僵硬的上前。

        杜皓透过头顶的灯光看见，幕允烟的父亲眼中浸着泪水，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守护着在自己女儿面前的尊严。

        我们总是亏欠着父母，并且没有机会还上。

        夏晓强向窗口吐了口烟，氤氲的烟色正好将窗外的一抹白色遮住，他轻叹了口气，似乎在心里做痛苦的角逐。

        礼台上传来了幕允烟对自己父母轻声的呼唤。

        “她是一个念旧的人，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都是如此。还记得她上高中一直戴着的那条蓝色围巾吗？就是她一直戴着的那条围巾，上面织着只龙猫。”

        杜皓看着礼台上的新娘，微微点了点头。恍惚间，又回到某个校园的冬天，毛绒线的淡蓝色围巾衬托着姑娘的脸，一道青春，一场往事，何其绚烂，又淡然如水。

        那蓝色，成了冬天里最深刻的一条划痕，横亘在流年里。

        “你尝试过自己最熟悉的东西被别人摧毁的滋味吗？”夏晓强眯着眼瞅向窗外，“其实在我们上大一的时候还是群单纯的孩子对吗？军训、学生会、社团、聚餐，多么好的日子呀，课也不多，我们还保留着那些纯真。可是又能怎样呢？”他顿了顿，轻叹了口气，“还是抵不过成长的步伐。高中毕业后，我们都迈过了那道坎儿，变成了落水的人，有人提前上了船，有人在犹豫着，还有人不想上船，可是谁也挡不住那水，不上船就只能等死。允烟就是那不愿上船的人，她不愿改变自己，也不想被别人改变，于是在上大二的时候，和舍友有了间隙。大二那年冬天，她一直戴着的那条蓝围巾丢了，挂在阳台上晾晒不见了踪影。那条围巾她戴了整整五年，或许有太多的回忆吧，她不愿接受围巾丢了的事实，一连找了一周也没见踪影。后来她放弃了，说是那个雪后的晴天，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天边的夕阳映在雪地上，默默流泪。这条围巾似乎是她五年来回忆的寄托，她给我说，当知道围巾丢了后她先是害怕，然后无助，最后她感觉到心里空荡荡的，就像是少了些东西。我问她少了什么。她说自己与高中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没有了，少了那群人。”

        陆陆续续的菜品渐渐堆满了桌子，饭菜的香味盖过了大厅里布置精美的花香。礼台上双方父母正在致词，慕允烟站在父亲旁侧，微笑颔首，成了礼台上最鲜亮的人。

        夏晓强瞥了眼她，叹了口气，将桌上的烟酒打开，他替自己和杜皓斟满酒，又各自发了根烟，将酒杯和杜皓碰了下，仰起头一饮而尽。

        同桌的人虽然没说什么，面上却有慍色。杜皓看在眼里，有些尴尬，将烟给同桌的人发了一圈。他心中有些震惊，按以前，夏晓强不会这么胡来，可是这又是为何？他没有问，也似乎明白有些东西融进了酒里，也端起酒一口喝下。

        辛辣、冰凉、苦涩、甘甜、温热、滚烫。这酒液似乎在今天的日子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难以下咽。

        夏晓强喷吐着口中的烟，如若身边无人，他像是一个毫不在乎的人，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在乎这里的场合，肆意而为。

        杜皓知道他有心事，只是他不清楚这是高兴，还是不舍，又或者说在夏晓强心里某些东西死了，伴随着礼台上幕允烟的手被别人牵起时那些东西烟消云散。

        几杯喜酒下肚，夏晓强就着酒意继续说：“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出了这样的事，宁可自己忍着，也不想和她们计较。于是她开始不理她们，整天泡在图书馆学习，只是晚上才回去，匆匆洗漱睡觉。时间长了，她宿舍的那几个人自然而然的疏远了她，出去吃饭或者买东西，都是她们一起，而她总是一个人。美好的大学生活似乎还没开始，便在她心里结束了，她不想妥协，也不愿妥协，就像高中时那般倔强。”

        那个曾为了一道题，苦算了两节课也不想放弃的女孩，微微皱着眉的模样如穿透岁月的一声呼唤，让杜皓突然想起时心中震颤。

        原来时光就那么近，近的让人心疼，也远的让人看不清，想不明白。

        “因为和室友的隔阂，她渐渐喜欢上了一个人。吃饭，上课，图书馆，操场上都是她一个人的身影。她自嘲说自己是个独行侠，感觉和大学里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给我说大概以她的性格，不太适合上大学吧。”夏晓强叹了口气，“那段时间她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听歌，在校园散步和坐在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窗外的夕阳。她说，有一天，她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预习功课，耳朵里听着宫崎骏动画里的音乐，蓦然抬头望向窗外时，正好一缕夕光从窗户间投射进来，落在不远处的桌椅上，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了，她又看到了我们那群人在蜕了墙皮的教室里打闹，那一张张清楚的脸和熟悉的声音，让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眼泪，趴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她大二的一整年就这样过去的，英语一年内过了四六级，成绩名列前茅，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学霸。可这些光鲜的背后，谁又知道她所忍受的孤独和内心的挣扎。”

        夏晓强的脸上透露着心疼的神色，大概是刚才喝下去的酒起了作用，他的情绪少了层掩饰，更多的表情从脸上体现出来。

        虽然没有刻意的去了解过，幕允烟也从没向自己诉说过这些，但是杜皓对夏晓强所说的一切都感觉到熟悉，也仿佛是自己以前了解幕允烟般的那种熟悉。他渴望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又希望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只将她的样子，她的音容封存在高中的年代。因为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和成长一样，本身便是件残忍的事。

        婚礼的仪式渐渐接近了尾声，经历过了热烈和甜蜜，一切都归于平和。

        礼台上幕允烟一袭白色的礼裙，面容上再也不见当年的天真，拿起话筒的模样，像极了大人，只是不知为何，她眼中闪烁着泪光，即便这样，她的声音也没有丝毫颤抖。

        是那种温柔如水的声音，悦耳动听。可在杜皓心里，却不免悲伤失落。

        那个她，再也不见了。

        她说，人生路远，总有一个人要陪你走到最后。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孤独的，但当有人把她从苦难中解救出来时，她才发现，原来一直有人在背后默默关心着你。所有的亏欠，便用一生偿还。

        夏晓强听到此番话，不禁苦笑。有意无意的看了杜皓一眼，倒下一杯酒，一口闷掉。

        杜皓在那一刻似乎也毫不顾忌什么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幕允烟，不再是那时去偷偷看她，而是明目张胆的看着她。

        岁月汇成了一首歌，而你我都只不过是过客。

        夏晓强如朗诵诗一样说着这句话，用手拍了拍杜皓的肩膀。

        在那一刻，不知为何杜皓心头一酸，泪水便夺眶而出，心中涌出的苍凉，如雪夜下的一团篝火，悲凉至极。

        “皓哥，你也感觉她变了不少吧？”夏晓强说着，用手擦去窗户玻璃上的迷雾，一脸忧伤。

        杜皓悄悄的擦掉了眼泪，叹了口气，“是啊”，他随着那片透明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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