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序章）

略显刺眼的灯光让婚礼的大厅里更明亮了些，窗外的天空也愈加暗沉，街道上雪已落上了厚厚的一层。

        无风，匆匆阑珊的几条人影，状如鬼魅，留下几串脚印向远方延伸去。

        那些精心布置的百合花儿如今也似乎成了窗外雪的色彩，被大厅里空调的暖气流惹得时时拂动，似乎已等不及了要见证一对新人的婚礼。

        透过这些焦急的花儿，于一片朦胧中，杜皓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他似乎在心底放下了某些东西，又生出些新的东西来。

        自从高中毕业后，虽然与那位姑娘时常联系，却是连面也没见过。她的样子还是停留在高中的时候，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下，青涩的脸。

        幕允烟。

        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记得高三上第一节课时，他便被这名字惊艳到了。

        匆匆十年，杜皓从大学步入社会，再也没听到过这么迷人的名字。它仿佛是一本写满故事的书的扉页，唤醒了他心中最隐秘的记忆，他的目光跳过她身旁那个长相帅气的男孩，经直落在了她身上。

        几分熟悉，几分陌生，几分失落，几分释然。

        她的笑变得更明媚了些，却再也没有了记忆里的纯稚，时光褪去了青涩，令她的眼眸深邃成熟。

        “您好，允烟姑娘。”杜皓微笑着在心底打着招呼。

        流动的暖风拍打在他脸上，令他感到无比舒适。

        你好啊，陌生人。——这世间的所有相遇都是从陌生开始，从熟悉结束。

        在客人们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抱怨后，停歇许久的乐音再一次徐徐奏响，大厅里的气氛在喜悦中更参杂着些许焦躁。

        窗外大雪依旧，玻璃蒙上了一层薄雾，让孤寂的街道更添了几分神秘。

        短暂的一段乐音后，是婚礼主持人富有磁性的嗓音：各位来宾，大家好！我是今天的婚礼主持人萧飞，由于天气原因，很抱歉让男女双方的客人久等了，萧震先生和幕允烟小姐的婚礼仪式将于十五分钟后举行，请各位客人就坐，稍作等待。

        大厅里抱怨的声音渐渐平息，人们的脸上又开始布上欢乐，还多了几分期待。

        杜皓的身边开始三三两两的坐下人，他收回自己所有的心思，站起来微笑着冲众人打着招呼，发烟寒暄。

        他曾经并不是这样，是社会和生活逼迫的他不得不如此，他也早已习惯如此。

        “皓哥，好久不见啊。”一声熟悉的问候让正在热聊的杜皓心头一动，连忙转过身去。

        那人老了些，成熟了些，头发也少了些。

        杜皓热情的拍了拍来人的肩膀，有些激动的说：“夏晓强。哈哈，可不是多年没见了嘛。”他拉着老同学坐在旁边的空位子上，两人热情的聊了起来。

        大概无非是聊些曾经在高中的往事，又讨论着某位同学如今的境遇，而他们两个似乎是心照不宣一样，谁也没有提起今日婚礼的新娘幕允烟。

        “想回去吗？”杜皓替夏晓强点上烟，猛嘬了一口自己嘴上的烟，缓缓吐出烟雾。

        夏晓强看了眼他，有些疑惑，随即目光扫过布满鲜花的舞台上幕允烟的巨幅人像，将口中的烟缓缓探出。“哎～。”他轻叹了口气，“当初吴老师说过，你们现在最想逃离的地方将会是以后最想回来的地方。我记得当时我们全班人大笑，可毕业十年后，再想起这句话，真的再也笑不出来了。那时多好啊～”他抬头望了眼天花板，眼中闪烁着向往的精光，又悄然暗淡了下去。“却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离开学校都已十年了，早就物是人非了。”杜皓说着，脸上泛起些许苦笑。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仿佛这些话语勾起了令人伤心的往事，正如燃烧的烟卷般，带着几分苦涩，灼人的热意，烟消云散。

        匆匆那年，有人不愿提及，有人选择忘记。

        “各位来宾，萧震先生和幕允烟女士的婚礼仪式即将开始，请各位保持婚礼现场安静！”

        主持人浑厚的嗓音开始弥漫于整个大厅。温热的气氛似乎盖过了寒冷的冬日。

        “开始了。”杜皓被从沉默中惊醒，微笑着说。

        夏晓强捻灭了烟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而后望着布满鲜花的礼台，眼眸中除了喜悦更多了几分感动。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的盯着花团簇拥的地方。

        作为幕允烟的同桌，他似乎和她的关系更好些。杜皓心中明了，也曾听人说起过幕允烟上大学之后的生活，却只是捕风捉影罢了。

        有些时候，星点的亮光却能点亮整片天空。就好比你那怕知道她的一丁点消息，便会欣喜不已。

        杜皓便是如此，他从来没有去刻意打听幕允烟的消息，只是无意间听别人谈起，都会在心里一笑，虽然他表面如同冰山一样。

        “有请新郎萧震入场！”

        伴随新郎入场的是段大气磅礴的音乐，期待已久的人们激动的欢呼鼓掌，连盛开的花儿也开始轻轻摇摆起来。

        夏晓强脸色依旧平静，只是眼中的灼热却无法欺骗他，他的掌声里与旁人不一样，似乎填满了祝福。

        待新郎致词的时候，夏晓强向杜皓递了根烟，他匆匆点上烟，猛吸了一口，“皓哥，你也知道吧，我的老同桌能从上一段恋情中走出来，到今天这步有多么不容易。”他的脸上洋溢着深深的感动，眼角泛着些许泪光。

        “上一段恋情？”杜皓心中似乎响了声霹雳，他并不知道这些，也从没人和他提起，他也一直以为幕允烟孑身一人。

        看着杜皓呆住的模样，夏晓强吃惊说，“你不知道吗？允烟说那段最难的时间里是你陪着她走了出来，你竟然不知道她失恋的事？这怎么可能！”

        杜皓的心又一次震颤，心中原本相互纠缠的那两团冰与火似乎在这一刻轰然而碎，化为了一汪水，一沥清泉，浇灌在他内心深处，他感觉自己好像解脱了般，又生生的向着青春远去，是风，是那时的阳光，从感切深受的三维景象渐渐失去了光彩，变成了一张只留光影的二维照片。

        他是高兴的，还感到些莫名的兴奋，因为自己陪着幕允烟度过了那段最难的时光，可这欢喜中又多了些失落和悲伤，因为她的样子变得模糊，远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了，又或者，自己本就不了解她。

        是的，梦醒了，有人大哭，有人欢喜，有人庆幸，可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她当真没给你说过吗？”夏晓强看着杜皓一脸呆滞的神色，试探问道。

        杜皓点了点头说：“我们只是时常聊聊，可是她失恋的事，从未对我说起过。”他压抑住了心中复杂的情绪，却单单被目光出卖了。

        “哎——”夏晓强长叹了口气，目光从礼台阳光帅气的新郎身上移到了窗外，他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默默点起根烟，眼眸中蒙上了一层雪色。

        “允烟，她…这几年其实过的挺苦的，经历了很多。我想一个人若是心里受了伤，大概是很难愈合吧。”

        夏晓强的声音如水般平静，一如碧波，清澈无比。

        礼台上新郎的致词惹得台下的客人热烈的鼓掌，大厅里填满了欢乐的气氛。

        流淌的音乐从激烈切换到惬意，断断续续的钢琴音和着口琴的缓奏让人心中温暖，生出些感动来。

        她如一位从天而降的绝妙仙子，拖着婚纱从门口走进来，步履轻盈，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和煦的阳光，含情脉脉的看着红毯尽头她的新郎。

        在杜皓的记忆里她一直是那个阳光可爱的姑娘，个子不高，像个精灵。可当她出现的那一刻，还是深深震惊了他，她已出落的成熟，端庄，温文尔雅，再无半点曾经的样子，也更漂亮了些，令那些花儿也不禁失色。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面目全非。

        时光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她，也死了吧。

        看到幕允烟现身，夏晓强的脸上多少有了些笑容，他像是欣赏一朵开在悬崖上的花儿般欣赏着她，赞叹道：“今天她真美。”。

        “是啊，比那些花儿还要美。”

        他们的声音被众人的欢呼声盖过，也只有他二人脸色平静，没有丝毫喜悦。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匆匆年华，斩断了岁月，亦封存了青春。

        当初在班上，不知道有多少男生喜欢着她，偷写情书表白的也有不少，可到头来，也只有他们两人来参加婚礼。

        杜皓心中对允烟姑娘的祝福大于嫉妒，时间有时候的确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醉死，也能让人醒过来。

        幕允烟登上了礼台，新郎牵着她的手，满眼深情。她微笑着看着他，转过身向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们致意，她的目光似乎多了些探寻的意味，当看到坐在窗边的夏晓强和杜皓时，她明显的停留了几秒，嘴角含笑，微微点头。

        夏晓强和杜皓也微笑点头，算作回应。

        她的笑，哪怕只有短短几秒，也令杜皓心中震动。仿佛十年岁月，都藏在了这几秒钟，多少春夏秋冬，只不过刹那芳华。那是他所熟悉的笑容，如以前一样，天真烂漫。

        当幕允烟开始说起第一个字的时候，杜皓的心便激动的开始颤抖，那不是长期思念后相遇的喜悦，也不同于得知亲人音容的感动，更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朝晤面，相对无言，却眼含热泪。

        也许，自己曾经是喜欢过她的，但更多的是对姑娘的仰慕吧。

        哪有喜欢一个人，十年不想见的？

        杜皓苦笑，温暖的乐音让他喉咙有些哽噎，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可视线却渐渐变得朦胧，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窗台边一丛水仙花傲雪卓立，她也不知为何，总呆呆的望着那丛水仙出奇，脸上是淡淡的忧愁。

        时光交错着她的身影，在似雾似烟的迷离中缓缓飘远。

        那是种痛，是被填满青春味道的时光撕裂的惨痛。

        有时候，青春就是这样，一句不经意的问候便能温暖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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