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序章）

雪停了，无风，大街上也空无一人。

        夏晓强没有再去看礼台上的幕允烟，他眉头微皱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良久，一根烟燃尽，他才又缓缓的说：“如果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能以美好结束，那该多好。可是现实却偏偏不是这样，有些相遇会在你身上留下伤疤，并且痛一辈子。”

        夏晓强的话语间带着微微颤抖，他搭在窗台上的手也似乎跟着颤抖着。杜皓没有再去关注礼台上的幕允烟，而是细细听起他的讲述，像是一个被故事吸引的路人，好奇又期待着。

        “大三那年，入秋的时候，北国的天气总是有些阴凉。那天我刚从学校的图书馆走出来，就收到了允烟发来的消息，短短的四个字，却让我有些心神不安。‘我恋爱了。’，很短的话对吧，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担心，还有些其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我踌躇了良久，还是回了她的短信，‘祝你幸福。’我也是四个字。这是我所知道的她和那个男孩的开始，至于和他怎么认识到熟知的，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可能在社团里面认识的，又或者是一次美好的邂逅，我猜想，那个男孩定然是某些东西让允烟着迷了，所以她才有些义无反顾的去喜欢他。”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像是喝醉酒了般，浑浑噩噩。

        “那个男孩起初对她很好，陪着她一起看书，听歌，在校园散步，帮她打水，送早餐。她也挺感动，以她的话来说，他的出现像是自己一个人孤寂寒冷的空间里突然降下了一道阳光，将她深深包裹，让她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未来。似乎属于他的大学时光，在他出现后才刚刚开始。”夏晓强笑了笑，“那个冬天大概是她大学时光里最美好的岁月了，正如她在空间日志里写的那样：看着雪花从天空缓缓落下，突然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让我无比怀恋的地方，你的温暖，足以抚慰我平生。或许吧，身在热恋中的人都是幸福的，哪怕是两人吵架了，也会度上一层蜂蜜的糖衣，浸润着甜蜜。冬天过后，便是春天了，那段时间我没有联系允烟，她也没有联系我，我不愿意再去打扰她，哪怕是作为朋友，因为她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活。直到有一天……”

        夏晓强顿了顿，脸色突然凝重，如鲠在喉。他抓起桌上的酒杯连饮了三杯，又点起根烟，才又接着说：“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打电话对我说自己分手了，然后大哭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请了假，迫不及待的到她的学校去见她。”

        夏晓强看着杜皓，眼角有些湿润，“你很难想象她喝酒时的样子吧，上高中的时候，她可是一位好学生，富有才华，作文也写得好，清纯的像夏天树荫下的一道风景。可是那天我陪她在外面一起聊天的时候，她却喝酒了，还是白酒。她一口喝下一次性杯子的量，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可是还要继续喝，整个人跟疯了一样。”

        没有陪幕允烟走过这些，让杜皓心中泛起羞愧，隐隐作痛。他有些气愤，又有些心疼她，倒下两杯酒一饮而尽。

        他似乎也有些不在乎了，不去理会同桌人的眼光。

        “那天，她喝多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没有多问什么，扶着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让她好好睡了一觉。我记得是一个公园的长椅，等她醒来时，夕阳正好落下来，替时光也度上了一层忧伤。她坐起来，看了夕阳良久，哭着对我说，那个男孩欺骗了她，背着自己和别的女生好上了，还把人家搞怀孕了，若不是那女生来找到她，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青春，正因为经历而残忍，让我们一次次破茧成蝶，一次次长大。

        “她说，她想回去，如果人可以不长大该多好，可以停留在那段时光该多好。”

        夏晓强叹了口气，捻灭了烟头，面色平静地说，“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的脆弱。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安慰她，便大胆的抱了她，她没有反抗，在我的肩上哭的更厉害了。”

        夏晓强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

        杜皓的心中有些沧桑了，看着礼台上微笑的幕允烟，心中涌过些许暖流，曾经错过的，不舍的，坚持的，似乎都褪色了。

        后来呢？后来她怎样了？又经历了什么？

        杜皓正想回头问夏晓强时，他却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他拍了拍杜皓的肩膀，递上一根烟，眼中浸着泪水对杜皓说：“皓哥，其实我也喜欢过允烟。这些年一直以同桌的身份联系着她，有些话，今天对你说了出来，感觉好多了。你喜欢过她没？”

        “我……”杜皓有些不知所措，看了幕允烟一眼，脸上阴晴不定。

        “哈哈，再见了皓哥。”夏晓强意味深长的看了杜皓一眼，微笑着转过身，匆匆消失在大厅后门。

        他走时，给幕允烟连招呼也没打。

        杜皓仿佛经受了一次灵魂间的洗礼，望着夏晓强消失的身影，他有些失落。

        或许自己是喜欢过幕允烟的吧，在某一刻，或者某一段时间，他曾被她的容颜和才华所吸引。喜欢一个人，总是藏在心底难以启齿，青春的样子便是如此，不成熟却故装成熟。

        礼台上幕允烟深情的致辞引得宾客们热烈的喝彩，杜皓也象征性的拍了拍手。他的心里在听到了幕允烟大学里的过往后很乱，关于她的致辞说了些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婚礼终于迎来了最后的一个环节，大厅里的灯光变得温柔，浅蓝配上暖红，似乎是迎接最温馨的时刻。

        再看着幕允烟时，杜皓心中想的都是她大学里的模样，他想象着她的一切，欢笑，流泪，心底生出如潮水般的感动来。

        一别十年，不曾谋面，再相见时，你却披上了嫁衣，明眸皓齿，浅笑嫣然。

        他不禁苦笑自己，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小说里的情节，只可惜的是，他不是男主。

        有多少人是以朋友的名义去默默关心着某个人，只因为不敢开口说我喜欢你。

        大概在今日，夏晓强的青春走到了尽头，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往，那种诀别让他释放了自己。方才只不过一首歌的时间，他便喝下了十几杯酒。

        终了，他还是先走了，不忍心见证这最后一刻。

        又或者，他没有勇气，没有勇气面对青春，也心有不甘，不想去遗忘。

        可时光里，有些人来了又去，注定只是匆匆过客。

        自己呢？杜皓在心里问着自己，却是连夏晓强也不如了。自己做不到决绝，也做不到将过往彻底的遗忘，有些事，注定着需要沉淀，深藏心底，他一直便是这样，那种青春的迷惘似乎在牵扯到幕允烟时，始终不曾散去。

        是遗憾吗？还是对青春往事的眷恋？

        很多时候，时间会是一位故友，相见时，足以让人泪流满面。

        窗外，雪小了些，街道上廖无人影。

        厅内，是温暖的热浪，淡淡的蓝色灯光从穹顶投下，如水般铺开。

        “萧震先生，你愿意陪伴你眼前的这位女士，无论她苍老或贫穷，至此一生吗？”

        “我愿意！”

        新郎高亢洪亮的声音将杜皓从深重的思索中惊醒了过来，他点起方才夏晓强给自己的那根烟，掩饰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幕允烟女士，无论你眼前的这位先生落魄或者富有，您都愿意陪着他，守护着他吗？”

        “我愿意！”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中夹杂着坚毅。

        “萧震先生，你愿意娶你眼前的人，陪伴她白头偕老吗？”

        “我愿意！”

        “幕允烟女士，你眼前的这位先生即将成为你的老公，他将和你一起经历风风雨雨，你愿意嫁给他吗？”

        “我愿意！”

        幕允烟带着哭腔大声喊着。

        幸福的音乐适时奏响，萧震将自己的妻子紧紧拥抱，悄悄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那些花儿摇摆着，人们欢呼着，时光如水，终于有了它完美的结局。

        杜皓被烟熏的眼睛直淌泪，不愿将目光再聚向台上，将脸偏向窗外，偷偷拭去眼泪。

        窗外那街灯如此明亮，偏偏诺大的世界，没有我容身之所。

        我愿爱着你，也爱着整个世界。

        “你看，夕阳多美呀！”

        她昂起头偷偷对他说。

        他望向窗外，如酒的夕阳正好映在她身上，他看的第一眼，是她的侧影，被度上了一层暖黄。

        是那个时候，开始对她念念不忘吗？

        杜皓抬起头望着天空，一缕寒风忽然朝他的领口灌来，他紧了紧大衣，缓缓向前走去。

        最终的结束也如最初的开始一样，平淡无奇，却令人不胜留恋。

        又或许，本没有开始，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杜皓的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响声。他低着头，回想起方才和幕允烟分别的一幕。

        “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

        她浅笑，玩笑着说：“也没多久啊，其实你一直在我心里呀。”

        他有些错愕，站在她面前不知所措，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来，抱抱吧，就算是给我的结婚礼物了。”

        她依然笑着，目光如水，可他却读出了几分苦涩。

        他踌躇了片刻，有些激动的上前，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像是恋人间的第一次拥抱般青涩。

        她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下，他感觉有泪水滴在了自己脖子上。

        “谢谢你，神秘人。”

        她带着哭腔轻声说，在他的脸上飞快的吻了下，然后挣脱他的怀抱，微笑着迎上宾客，做回了一个成熟的大人。

        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多余的寒暄，一切，都生的平静如水。

        那团火，终于在他心中耀眼了一次，虽然夹杂着痛楚，也转瞬即逝，却是青春最好的归宿。

        漫漫人生，时光一去不再留，有多少遗憾化成空。

        他不知自己沿着街道走了多久，直至夕阳燃尽了最后一点霞光才停了下来。

        诺大的一片空地，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他似乎成了这世上最孤独的人。

        迎面的寒风仿似刀刻，他向着夕阳的余韵大喊了一声，终于迸发了自己压抑的情绪，大哭起来。

        泪珠儿一颗颗的滴在雪地上，不甘，失落。

        一天之中，夕阳最美，而一生之中，青春所留的遗憾最美。

        回到了住处，已是深夜两点，屋外正寒风习习。杜皓打开笔记本电脑，本想写点儿什么，却又反反复复的因为一句话而僵持着。

        他喝了酒，而深夜的酒不仅醉人，而且醉心。

        最终他放弃了去写下点什么，只是在本子上留下了一句话：你是我青春的样子，谢谢你。

        躺在床上无聊的翻着手机，除了一些晒结婚照的同学和做广告的又或者转发的心灵鸡汤类文章，于页面的末尾，他看到了一条朋友圈。

        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却真正的让他感到落寞。

        ‘时光不老，青春不死，敬一尺烟霞，敬两抹杪影，也敬你的一身校服，浅笑嫣然。’

        配图是雪地上迎风而立的两株大雪松。

        那是他上高中时最美好的回忆，雪松下，人来人往。

        看来，他还是放下了。

        杜皓苦笑，没有给夏晓强的朋友圈点赞，只是匆匆关上了手机。

        十年间未曾回去，只是偶尔回家时，在车上瞻望上几眼。

        匆匆那年，有欢乐，有悲伤，有遗憾。

        他本不敢回去，因为每一次的回忆都带着疼痛，那是青春留下的伤，注定这辈子也无法痊愈。

        跟时间僵持有胜算吗？杜皓不禁心底涌出悲凉，有些人沉在了心底，有些事也该放下了。回去看看吧，虽然有些人已杳无音讯，可夕阳还在，雪松还在，教学楼和操场还在。

        校园里，那些青涩的背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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