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3】

嘴上仍是大声的斥责，然而薛昌易对崇文更多的是无法克制的愧疚。半个时辰前，一个厚脸皮的很不讨喜的丫头非要告诉他崇文来了。

        她又清清楚楚说崇文当年并没有参与的事实。

        薛昌易当场听了推掉了蟠桃桌上所有的水果，反问道，那人是自己没有嘴吗？

        两百多年以后就没有听见他再来辩解过一句，倒是他自己老大年纪了四处游荡在东海附近，为他找该死的证据。

        但薛昌易这么些年并无所获，他怎么也没料想过他最为敬佩的师兄竟然做出了这么可耻的事情来。

        薛昌易不想要面对过往的一切。

        是他不信任他的徒儿，也是他自视清高不管帮内事务才让师兄只手遮天。

        他一手执剑划过青玄宗的白玉地砖，可出于同门情谊他选择了亲口去问，问得沧桑又悲凉：

        “那一百多人是你杀的？”

        冷浮生仰天长笑，“凡人的性命本就须臾几十年，他们忙忙碌碌，终其一生不过是渺小如蝼蚁，就算活着又能有什么作为？万一能换回我师妹的命，就算是他们这生最大的荣耀了。”

        薛昌易破口大骂：“你就是你修仙以来的仁心！？”

        “师兄，如果这件事你不插手，那我还当你是青玄宗的长老。”

        “你连人性都没了，凭什么觉得我会稀罕当这个长老？”

        “师弟，你何必和那些人人云亦云呢？”冷浮生嘲笑他这师弟的莽撞，“要我说，这才是最大的愚蠢。”

        “我就问你一件事，师父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门外那一番对话冷浮生隐隐约约提及他们师父的时候薛昌易已然觉得不对了。

        冷浮生忽然沉默了。

        整个大殿忽然死寂下来，流光溢彩的屏风暗淡下去，而万千羽毛则是化成一缕黑烟，冷浮生淡漠地走下了他的宝座。

        “你竟然会怀念那个老头么？”冷浮生自然要为他自己的行为辩解，“你快忘了我们完不成任务那会他的冷眼相对了吗，为了宗门的名望和所谓的声誉，他倒是什么都敢接，如果不是他派遣我与红玉去那种鬼地方，红玉根本就不会死的。”

        薛昌易反问，“所以呢，就因为洛红玉死了，在场的这群人，之前的师父都应该受死吗？”

        “我真没想对他下手，”冷浮生转而愤怒道，“是他逼我的。”

        “师父发现了吗？”

        “没错，吴维用那个老不死的发觉了我正在搜集师妹的魂魄，他要阻止我，甚至不让我外出……”

        “你又有没有想过师父只是不想让你陷入那些回忆里，他嘴上虽然凶狠，实则却是希望你能走出阴影。”

        “不，他不是，”冷浮生全然不顾之前门派之间的情谊，他指责道，“他就看不惯我。”

        “那他怎么会临死之前还要把门宗交到你手上，冷浮生，你素来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师父也最为看重你，失去师妹的事情不仅是你很伤心，我们师门上下包括师父都很伤心，可你做出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你让我们青玄宗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不……不是这样的。”

        “崇文是我的弟子，原本他与你亲近，我也是想或许有个孩子在你身边，你能少一些不好的念想，况且收下崇文的时候师妹还活着，你们夫妇还是存有好心的，不是吗？”

        崇文原本匍匐在地，那些卑微的不自在的感受彷佛随着他亲生师父的到来瞬间消失了。

        他站直了，背脊如青松般挺直。

        薛昌易瞧了他那没出息的徒弟一眼，又害怕冷浮生出其不意的攻击，故而很不自觉地挡在了崇文的身前。

        冷浮生大笑，“你们在我面前，上演什么师徒和睦的戏码，不觉得可笑吗？”

        薛昌易脸上原本就严肃的眉头更是拧在了一起，“今日我来，必定要为我徒弟讨回公道，你毁了他的半辈子，理应受他一剑。”

        “薛昌易，你和师父那群自私自利之徒有何区别，说是要公道，要正义，可你们无情无欲就和个修炼的怪物一样，你们怎么会懂我失去师妹时经历的痛苦和无助呢？”

        冷浮生从头到尾并没有觉得他犯了错，他只是想找回他唯一的伴侣，他想告诉她他如今有能力兑现他曾经许下的全部承诺，他再次寻求崇文，不再欺骗或引诱，而是直接威胁道——

        “崇文，交出你在鬼界学来的法术，不然的话，就连你的师父我今天也不会放过！”

        薛昌易勃然大怒，“大可不必拿我压迫无知的孩子，我的剑法或许根本就不在你之前。”

        “所以，师弟你要和我试试吗？”

        林渺渺躲开，眼前曾经美满的师兄弟两人今儿忽然拔剑相向，可薛昌易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曾经敬仰的师兄竟然在剑身萃了毒液。

        不过是刀光剑影中轻轻碰触到薛昌易的肩膀，他之后就泫然发昏，可他平生好强，又不忍在众人面前落了下风，继续强撑着和冷浮生正面交锋着。

        崇文研究过魔界与鬼界各种奇毒，第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师父岌岌可危。

        化毒的器具可惜不在自己的手边，而那些晚辈们已然跃跃欲试，他道出其中的险恶，而毫不容易解除封印的侄儿怎么会轻易听他的劝，崇修很快加入了这场战斗，而眼前不明朗的局势也就起了变化。

        钟磬与殷宣一左一右护在渺渺身边，但林渺渺立即就发觉了盲点，她的左右护法正在相互对望呢。

        这场战斗很快最后有了结果。

        冷浮生败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哪怕口中喷出一口老血，他仍死死拽着自己的锦绣荷包，重复问着崇文如何让洛红玉重新回来的办法。

        林渺渺知道就算此刻她站出来说那不过是她暂时的欺骗，老头也不会相信。

        他陷入那个能和师妹重温旧梦的幻想里，永远也出不来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受了伤躺在大殿上的冷浮生开始为自己编造起了幻境，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他在现实里的生死。

        只是那萃取的毒汁渗透进入薛昌易的身体，薛长老一整个手臂肉眼可见的黑了起来。

        事不宜迟，崇文提出要带他的师父去鬼府走一趟。

        崇文尴尬地要拉着自己曾经的师父去疗伤，崇修愣了愣，很快就故意错开两人的步伐，而是走到了惊呆了的林渺渺身边，“今日之事，多谢你通知薛长老了。”

        崇修说这些话时有些变扭。

        叔父的心结终于了了。

        可他却没有——林渺渺站得离他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而林渺渺的师父正在她的身前，无形之中形成一层阻挡，宣告着他们之间的永不可能那般。

        “还有，多谢你的朋友，一路上用灵气为我护住心法，才不至于让我被心魔缠身。”

        “客气啥，大家都是朋友呗。”

        而且还都是被她表白过的朋友，想来，林渺渺也有一阵子没表白了，她掐指一算，离系统给予的时间差不多也就剩下84天了。这么些天夜以继日的努力可不是为了荒废的，而是早该留心别的合适人选了，不过按于师父对她这种行径的不满，她倒也不敢直接了当地开口问她姐妹蜀山那人的踪影。

        但虽然自己的情感还没得偿所愿，她林渺渺也是个大度愿意成全别人的人。

        于是乎，林渺渺提前退场，只留下面面相觑的钟磬和殷宣。

        两人等了半天谁也没开口。

        最后异口同声道，“我带渺渺回去。”

        -

        青玄宗打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一架，当然是闹得人尽皆知，而曾经口碑甚好，看似儒雅的冷浮生一下子人生也掉入彻底的谷底，他整个人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有人说他装疯卖傻，试图逃过一劫，而林渺渺却知道这次冷浮生是真疯了。而之后又有几段相关的案件浮出水面，那些饱受磨难的川城人也都一一站出来证明当年与崇文无关。

        夜里的川城点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

        是纪念死者，也希望他们能够在地下得到真正安息的宁静。

        剩下的事情就交由青玄宗他们自己处决了。前后罗列出来的种种罪证让冷浮生难逃一死，而死对于他来说也是另一重真正的救赎。

        崇文身子清爽了不少，白日里都在照料那位师父，薛昌易也是生平第一次和自己的徒弟说了声“抱歉”，两人作为大男人，很少说什么柔情的话，崇文见师父偶尔流露出温情的一面来，竟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再后来些，师父竟然说他有管理魔界与鬼府的经验，想把青玄宗交到他手里。

        崇文当场拒绝，他做惯了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统治一个名门正派。

        可薛昌易执意如此，他只有撑着一口气做给师父看，迟来的师徒缘分让他更是格外珍惜。

        而站在青玄宗云气外，看着有所依而脱离魔界、鬼府的叔父，崇修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才是唯一多余的存在，那道眉心再度吞噬起出没在百里之内的戾气，微微地发出妖冶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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