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造化

夜静悄悄地像一张黑色的绒布毯子，慢慢赶走最后一缕霞光，最后，覆盖住整个s市。

        谷钰负手站在落地窗前，定定地望着窗外的灯火阑珊。

        五年前，他从人生巅峰跌落，创业公司被合伙人掏空，众叛亲离，负债累累，他不曾想也不敢想，仅仅五年后，自己便重回这个城市的最高处，傲然俯瞰着他曾经失去的一切。

        现如今，他的疆土已经从s市拓展到了隔壁省，并如一场熊熊大火，气势如虹地向全国蔓延。

        然而，此刻的孤家寡人，与五年前的众叛亲离，又有什么分别呢。

        五年后的今天，他重登封顶，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不同，变得落魄不堪。如果心没有归处，权势再盛，金钱再多，也会如浮萍一般，四处漂泊，不知去处。

        谷钰回头看了眼办公桌上那沓简历，走过去拿起最上面的一张，逐字逐句地看着。柔亮的灯光轻轻打照在他俊朗的侧脸上。

        他揉了揉眉心，讷讷地想，上天为何还要捉弄他。

        丽莎敲了敲门，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清了清嗓子，问：“谷总，还没下班？”话音刚落，她已经步履沉重地走到了他跟前，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放到他手边。

        谷钰关切地说：“你怎么还在加班？”

        “早下班了，回来拿手机，真是一孕傻三年，”她笑一笑，望了望那张落寞的脸，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谷钰神色微动，忽明忽暗的办公室里，丽莎很难分辨他的情绪。

        她给他做了五年的助理，亲眼目睹他从泥潭里爬起来，一步步带领saa走向辉煌。

        五年前，曾经有无数个夜晚，漫漫长夜，他躲在办公室里喝个酩酊大醉，在酒精的麻痹下失声痛哭。而那无数个夜晚，她则守在办公室里，默默地陪他泪流满面。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去年春天，那天下着小雨，他们从南浔出差回来，他突然将酒架清空，宣布开始戒酒。

        丽莎回过神，被谷钰轻轻地推向门外，“你赶紧回去休息，对了，明天的面试我会参加。”

        她一惊：“明天你不是跟白总去北京出差吗？”

        他笑了笑：“去之前能挤出来点时间。”

        丽莎用余光扫了眼办公桌上的那沓简历，她早已注意到他的异样，整个下午他的魂不守舍皆源于此。

        “嗯，我会嘱咐张敏……我可能得几个月不来上班，你……”她顿了顿，担忧地望着他。

        谷钰早已洞察她的心思，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说：“你放心吧，为了公司的股价，我也不会轻举妄动。”

        丽莎点头，正要出门，却被谷钰叫住。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说：“这是我妈整理的，羲和出生的时候，她准备的物品清单。”

        丽莎揉了揉肚子，这才面露笑意，“那gabi就谢谢啦。”

        面试当天。

        顾念兮随着乌泱泱的人群走出s市高铁站，站在清晨的人行道上。

        自从颜回离开，她就鲜少回家，也有跟妈妈赌气的意思。她当初从码农转行政时，她妈就顺势把气都撒到了颜回身上，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两人在一起。

        当然，他俩也并没有在一起过。

        那两年……只是一场……无限接近的暧昧罢了。

        到saa楼下时，顾念兮停在大楼外墙的玻璃外，透过反光看了看眼前这个裸色套装的少女，白皙的锁骨配上裸色的v领衬衫，明艳动人。

        她镇定又充满自信地笑了笑，抬脚走进大楼。

        面试主要考察随机应变能力、演讲能力和抗压能力，顾念兮自觉表现不错。

        做摄影助理时，颜回极其挑剔，对她可谓百般刁难，两年后，她原本「丢三落四」、「大脑容易空白」以及「一紧张就乱说话」的毛病，竟然被他的完美主义雕琢地恰到好处。

        面试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人敲门进来，顾念兮背对门而坐，只能听到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回荡在安静的小房间里。

        那人走到面试官席，早有人起身让位。

        她犹豫了下，还是抬眸，一眼看见谷钰正拿着她的简历，颇为专注地在看。

        一阵紊乱而狂躁的心跳后，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心想，心脏啊心脏，也不知道你是出了什么毛病。

        面试继续，女考官就简历问了一些开放性问题，顾念兮早有准备，所以对答如流，直到最后一个问题——

        “我听说过这个摄影师，他是国内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你做他的助理做了两年，为什么辞职了？”女考官十分犀利。

        谷钰的视线忽然从简历上挪开，他抬头，目光如炬。

        其实，这个问题顾念兮也早有准备，但不知为何，谷钰眼眸中的某些东西，竟让她有些踌躇。

        她原本编造了一整套的谎话，却在最后一刻决定实话实说，她迎上那个审视的眼神，面露哀色，“摄影师突然就消失了，大概我算是被辞退了吧，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她视线所及之处，一阵强烈的忧伤蔓延开来。

        谷钰怔怔地望着她，那神情他见犹怜。

        他喉结抖动，隔了一会儿，站起身，“你们继续。”说罢，默默地走向门外，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s市飞北京。

        谷钰揉了揉紧皱的眉头，看了眼机舱外，乌云密布。

        想起一年前，他初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

        中分，齐耳长发，右耳上三颗耳钉，灰蓝色旧衬衣，宽大蓝色牛仔裤，摄影师这副装束，谷钰毫不意外。甚至五年前，他自己也是这副桀骜不驯的模样。那时他也才24岁，风华正茂。

        那个人在他对面坐下，旧衬衣洗得发白，却很洁净，能看出来是被照料得很好。

        他很直接，开门见山：“感谢谷总慷慨解囊，听说您想见我一面？”

        谷钰不语，等一壶碧螺春沏好后，嗅一口淡淡的茶香，才说：“我找您，是想请您听我讲一个故事。”

        那个人笑：“那颜某的时间还真是昂贵，我洗耳恭听。”

        “学长，小睡一会儿吧。”

        这时，邻座女子打断他的思绪，从包里掏出一个充气枕递给他。

        谷钰摇摇头，示意她先休息。

        隔天上午，顾念兮就接到了录用通知。

        hr的声音甜而不腻：“是顾念兮吗？你好，我是saa的行政部总监张敏，欢迎你加入saa，请你下午两点准时到公司报到。”

        顾念兮彼时还在被窝里，她一个激灵坐起来，房间的温度跟被窝里如天上地下，冷得她直哆嗦，“今天吗？”

        张敏解释道：“本来你是我们校招进来的，应该秋季入职，但是这会儿行政部缺人手，你还在s市吧？能不能过来顶一段时间？今晚有个宴会，你过来整理下资料吧。”

        “好的，没问题。”

        她挂完电话，取消了高铁票，起身穿衣梳妆。

        张敏利带着顾念兮officetour后，给她找了一张闲置的办公桌，递给她一张卡片说，“这是谷总的邀请函。”

        顾念兮有些吃惊：“谷总？”

        张敏粲然一笑：“是啊姑娘，你走大运了，谷总的特助丽莎在家待产，休产假期间，你来顶上，今天晚宴上你需要的所有资料，都在桌面上，好好看看。”

        “好的，张总……其实，我还有个疑问。”她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

        “你说。”张敏十分亲切。

        “……就是……我看行政部还有其他同事，为什么选了我做谷总的特助……”

        会不会因为她跟谷总的一面之缘。

        张敏笑道：“不止是谷总呢，田总也争着要你呢。”

        顾念兮诧异：“田总是谁？”

        “田总就是技术部总监，你面试时展现的惊人记忆力，已经传遍了公司上下，田总是中科大少年班出身，就喜欢你这样的，不过呢，他这个人有点色，只能配男助理，所以你就临时调给谷总了。”

        “哦。”她稍稍宽心。

        张敏又将一个纸袋放在她桌上，说：“这是你今晚的战袍，公司出钱给租的，xs的，你应该能穿上。”

        顾念兮瞄了一眼纸袋里的白裙，问：“晚宴我也要参加吗？”

        “怎么？有问题？”

        “哦，好的。”她以为自己要为他人做嫁衣，没想到竟要登台唱戏。

        张敏走后，顾念兮打开卡片，看见了谷钰的名字，旁边是他的英文名，shaun。

        顾念兮一边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一边漫不经心地点开电脑桌面上“晚宴资料”文件夹。

        下一秒，她已心无旁骛——

        她立刻明白了领导们的良苦用心。

        这浩如烟海、8个g的资料，是要淹死她吧，知人善任（压榨她），也不必一次性给她榨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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