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支吾凤羞愧，秘辛人心悲

高昌亚跟着张路桥进来了，“坐，高断丞有事要说？”李正怡照样让人坐下，高昌亚咬着牙道：“属下有事案要说！”

        “前年，自京畿郊外十余里村子，有人挖出了前朝留下的东西，先大理卿那个狗——他接到了报案，却偷偷瞒下了此事，带着人将那个村子里的宝物全都挖走了！”

        “宝物？高断丞，此事当真？”律法规定，这样挖出来的东西若在人家的地契之内就归所有者；若出现在荒地，应当充公，像常晓楼这样带着人私自处理前朝遗宝，少说也是革职查办。

        “属下不敢胡诌，”高昌亚下定决心，接着道：“属下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评事，跟着先大理卿一同去往那村子了，常大理卿要属下死守秘密，还给了属下一个极其好看的瓶子，并许属下升职瞒下此事。”

        高昌亚抬头，眼神却躲躲闪闪：“属下……此事确实不愿与旁人道，还望大理卿见谅……毕竟，属下实在……还望大理卿降罪！”

        李正怡笑笑道：“我理解高断丞，此事的确要查，只是这样就会干系到你，不如先不要声张此事，等到日后，我举荐高断丞去往别处任职再料理此事。”

        高昌亚眼睛转了转，张口欲言又止，李正怡继续笑道：“有道水往低流、人往高走，高断丞不为一己私利隐瞒秘辛，迫于前大理卿淫威才为其保守如此之久，也该受到嘉奖。”

        听到此言，高昌亚才放下心，拱手道：“如此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待到人出去，李正怡才招手让燕四下来：“高昌亚的话不能全信，晚上你跟着他看一看他家里是否有那个瓶子，盯着他看是否有异。”

        “是。”燕四又回了房梁，打算待到散值再跟着高昌亚。

        燕三有几分好奇，问道：“主子，您方才怎么不问清那村子的位置，难道真的把此事搁着先不管？属下想知道，您会去查这件事吗？查了又怎样？您总不是为了那点宝物去查这件事吧？”

        李正怡失声哑笑道：“查什么查，不过是看他下定决心的样子有趣，我总不好辜负了他的心意，又怕他打量着蒙我，叫燕四跟着看看就好，已经是前年的事了，还有什么要查的？”

        燕三这才明白，于是忙道：“是属下愚钝了，不过属下猜对了有人来找您，您可要把方才与燕四的话告诉属下呐！”

        李正怡抬头，看见燕四在房梁上躲着，估计是要不好意思了，又变了主意，抬手指指燕四道：“去找燕四，我不说了。”

        燕三愣了一下，又说：“那我去，让燕五伺候您！”

        李正怡低头看案牍，不再理会他们。

        入夜，赵观平到书房，李正怡正抱着知归玩耍，赵观平也凑上去捏捏孩子的脸。

        “二郎，我前天去国子监，看见有人欺负四殿下，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李正怡晃着拨浪鼓，随意道：“自然不是，我哪里有时间理会他。”“好，那我可还需和他理好关系？”

        李正怡心中叹气，暗想不提起来这人我还真忘了他，道：“我知晓你嫌他麻烦，可还是劳烦平郎为我多上心吧，你呢，好好对他，只要耐心哄着，时日久了他就会信你、待你好。”

        赵观平沉思半晌，皱着眉最终道：“好，那我回去了。”

        李正怡没注意到赵观平哪里不对，拦着他道：“带些茶吧，今早文天冬喝了好大一壶，白白糟蹋我的茶！”

        赵观平展眉，失笑道：“文七郎哪里明白这些东西，之前在边关时他连软、硬毫都分不清。”

        李正怡摇摇头，低头对李知归说：“咱们莲娃可不能跟你文七叔学会了啊！”李知归扁嘴笑得露出牙床，发出些“呀！呀！”的声音。

        赵观平带着茶心满意足离开，另有人匆匆赶来。

        元玉台知晓李正怡要重看大理寺十年旧案后连夜赶来，无比兴奋，他没想到李正怡如此有魄力，接连断案，又要重审多年旧案！果然自己没看错人！

        “二殿下！伯律愿随您重查旧案！”元玉台兴冲冲的，却被李正怡直接拒绝，严色责问道：“伯律难道分不清眼下情况吗？“

        元玉台膛目结舌，半晌才道：“这？二殿下何意？“

        “你要帮我，却不知我所图并非仅大理寺一角，只有前朝搅弄风云、后宫风波不定，我才有机可乘，你跟着我才会有更大的前途。“

        “再者，伯律是觉得你一定能在大理寺帮到我吗？”李正怡正色问他，元玉台立刻道：“自然！伯律能行！”

        “那我只问伯律，考功郎中是如何评定官吏等级。”“这、这，”元玉台面色浮上一层红：“我……”他说不出来话。

        偏偏李正怡就是要听他亲口说不知，“伯律怎么了？知，还是不知？”

        元玉台动动嘴，半晌才咬着牙道：“伯律不知……”李正怡这才满意，笑道：“无妨，只是这样，我如何敢信伯律的话？”

        “还请二殿下赐教！”元玉台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就算他如今不知道，等李正怡下次问他，他一定能答出来。

        “尺准有四善和二十七最。考课之法有四善：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

        “二十七最为：献可替否，拾遗补阙，为近侍之最；铨衡人物，擢尽才良，为选司之最；扬清激浊，褒贬必当，为考校之最；决断不滞，与夺合理，为判事之最……赏罚严明，攻战必胜，为将帅之最等。”

        李正怡既敢盘问元玉台，自然知道答案，笑着盯着人道：“这是最基本的，伯律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还有，叫我二郎就好，”李正怡噙笑浅浅，同元玉台道：“凤凰何必与我这般生分呢？”

        元玉台此刻并不在意称谓，又问李正怡道：“吏者如何行事？该有如何才能？”

        “行止孝事父母、友于兄弟，勤、廉、谦、慎；要能行遣娴熟、语言辩利、通习条法、晓解儒书、算法精明、字画端正。”

        李正怡顿了顿，岔开话道：“我见伯律使得是行楷字，回头留意着均州的大模纸给你，写字行楷最好。”

        元玉台急着问别的，顾不上道谢忙问：“那请问二郎何为仁治、何为惨刻？”

        “判者宽仁治下，不随意动用刑讯即为仁、以教化使人悔悟自新即为治。”李正怡笑笑，又道：“早年有徐宏敏别称徐无杖，此人可称得上宽仁待下。说起来，江御史字向敏，就是希望能和他一样。”

        “严刑毒民、不守律法为惨刻。”李正怡不愿多提起酷政、苛政之事，元玉台却追问不止：“伯律不明，还求二郎赐教！”

        李正怡叹口气，笑道：“残虐惨暴，理事刻急，非吏者追求。孟子有言，出乎耳者，反乎耳者也。曾汉严延年者，凡贫弱者虽犯法曲文以出之，豪杰者必以文而内之，所谓当死者生，当生者死。后坐罪弃市。”

        “是以为酷吏惨刻待人，终落得以刑受制。”

        元玉台紧皱眉头，孟子这句话他听过，却未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伯律可还满意？”李正怡笑问，元玉台半晌才点点头道：“伯律受教了。”

        “好好在御前待着，孙家那边也需要伯律替我联络，”李正怡给他斟茶：“大理寺不需你，你也不必在大理寺耽搁了。”

        “凤凰居高，在御前待着才不算辱了伯律。”

        元玉台全在思索“出乎耳者，反乎耳者也”，漫不经心同李正怡道别，回到家中才回过神来，只听李正怡一口一个唤他“凤凰”，自己却连他的问题都没答上来。

        元玉台臊的耳朵又红了。

        第二日，高昌亚真的带来了一个玲珑剔透的瓷瓶，“大理卿，您看！属下当真没有欺瞒您！”

        李正怡接过瓶子看了看落款，当真是前朝的东西，且胎色明晰、胎体圆润，确实为上好的东西，“看来高断丞所言不假啊，这当真是个好东西。”

        “是是，所以属下想拿来送给大理卿您，还望大理卿收下属下的心意。”李正怡却笑了，递回瓷瓶道：“我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此物还请高断丞好生收下，只一样，千万不要露于外人面前。”

        高昌亚已经接了瓷瓶到手，闻言忍不住护得更紧了，神情惶惶道：“大理卿何出此言？”

        “常数钱，”李正怡顿了顿，又道：“就是常晓楼，他已经被革职，家产虽没有充公，只是家道中落，难免不会变卖这些东西，若有人发现断丞手中的瓷瓶与常数钱手中的是一处产出，只怕不好。”

        李正怡无意在高昌亚面前隐藏什么，且这人也不一定能听出他话里的深意，高深莫测的笑着问：“断丞听懂了吗？”

        高昌亚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知道要听大理卿的，连连点头应下此事道：“是！属下谨遵大理卿吩咐，多谢大理卿提点！”

        “提点？我提点你是要你识时务，若认得清大理寺现状就听我的，把前年那件事你知道的、干系的所有东西好好写下来交给我，懂了？”

        常晓楼手下还压着一件李正怡想查的旧案，大理寺若能完全为他所用，那以后朝堂之上也会好料理些，不如趁着现在唐皇后那边还没谈拢，找些旁的事做，说不准以后就能派上用场了。

        拿到高昌亚写的村子地址，李正怡让燕七带着人去查探一番，毕竟高昌亚知道的实在太少，只晓得村人挖开了一处墓穴，有许多贵重陪葬。

        墓穴所在地拥有者与村人争执，想报官寻求官府裁断墓穴宝物的去留。

        那些村人大约以为要么东西交给地契主人，要么村中人同分，哪想到自己遇上了贪官，报案之人当即丢了性命，墓穴里的宝物半夜遭了蒙面贼人洗劫大半，第二日官府以守卫为由，不许村人接近。如此不出半月，墓穴被洗劫一空，只留了个空壳子，看着像个地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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