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猝然投敌

怪不得他们四处找不到陈尧，原来早被黑街当做压轴的杀手锏按下了。

        陈尧其人，江湖上众说纷纭，他几乎不在江湖露面，武林英豪榜的排名却一直也没掉下来。武林英豪榜的名次是通过试炼排出来的，杨将归、梅经巽、燕将别，这些是参与过试剑的。有些人不愿意暴露实力，像兰越兮、潜阿真人、黑街十吼，这些是不参与试剑的，其武学水平更难以揣测。

        上榜之人随时可以被挑战，当年燕将别手持魔剑，一进场就点名要挑战武林排行榜第一，直接把那人杀了取而代之，其武学之碾压、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事后人们才回过味儿来，燕将别图谋的不是名次，而是当年武林第一与三大剑门之间的关联。所以此后剑门出现十年的空白，没有人敢重建剑门，生怕在哪一个月明星稀的午夜被屠戮全派。也没有人敢挑战燕将别，事实上燕将别压根无法被挑战，如杀净想杀之人一般，燕将别再也没有现身江湖。十年后诚心礼佛的杨将归于北疆极寒之地开创长剑门，后来也是他做主，把这个魔头的名字从榜单第一的位置抹去。死气沉沉的武林英豪榜历经十年重新开始轮转，烛龙阁横空出世那年，池悲风一天之内打遍前十，由此登上榜单第一的位置。

        杨将归、燕将别、池悲风，三代武学之冠里面，骇人闻见与万口一词同时存在于燕将别身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然出奇的服众，甚至超越了前武林盟主杨将归，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风向终于在池悲风这里被扭转回来。无论是大门大派的弟子还是逍遥自在的独侠，都以勤恳练武为目标，冬寒抱冰，夏热握火，再没有诡诞不经的人事出现。

        武林英豪榜的位次不具备完完全全的参考价值，有些人打到一定名次就停止了，但这不意味着他的武功无所增益。从下面一路爬上来的还是少数，除非像谢府这种争强好胜的，或是江浸月这种为师门扬名添彩的。

        和江浸月实打实闯出来的不一样，陈尧的师尊是南派剑术泰斗，声名赫赫的潜阿真人。潜阿真人归隐得早，不涉江湖事，也只收了这么一个弟子，所以陈尧几乎没怎么试炼，便靠师尊之辉被冠以“南陈北江”的名号。这么一个大有来头但行踪飘忽的人，误打误撞被老石碰上了。

        老石有个习惯，砸别人场子之前必算运势，可那个对他分外殷切的算命先生刘半仙儿那天竟然忽视他，死命拖着一个过路人的腿，嘴里直嚎：“敢问大侠尊姓大名，说出来算一卦吧，揭不开锅啦，活不了啦，活不了啦——”

        老石奇怪地看着刘半仙儿，心说至于的吗，现成的财路不就在眼前吗，赚我老石的钱还委屈你了？这小子到底哪儿看着比我有钱……喔，倒像个世家公子的样子。

        老石摸着下巴打量人家，觉得他身上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怎么形容呢……老石倒腾了一下肚子里的墨水，终于坚定的得出结论：就是很不一样。

        只见那人似是被磨烦了，见刘半仙儿一副死也不撒手的样子，只得蹲下来说：“陈尧。”

        老石心里激灵一下，扑上去扯住对方衣袖：“陈尧？潜阿真人的徒弟陈尧？无惧剑陈尧？”

        “是我，”陈尧奇怪地看着他，“放手。”

        这哪是能放手的事儿啊，江湖上怎么都传陈尧？世外高人潜阿真人的亲徒弟，武功高深莫测，为人低调沉默，甚至可以同当今排行榜第一的池悲风平分秋色。至于为什么他鲜少出现于试剑场排名也屈居第四，因为人家低调啊，随师父，刚才不是说了么！潜阿真人的徒弟，打得少又怎么样，一击即中反而更能证明陈尧的实力，难不成那榜单上的名字还能是他自己写的？

        老石心里百转千回，最终向陈尧抛去坚定的目光：“要不要来黑街。”

        这要是谈成了老大得给他不少好东西，娶阮姑娘就有着落了。

        陈尧觉得眼前的高个子光头脑子有点毛病，扔下碎银抬脚便走。

        双胞胎的思路和寻常人不同，合该他们命里有缘，老石福至心灵朝陈尧的背影喊了句：“要是能让你和长剑门的江浸月比武，你来不来。”

        陈尧蓦然回首。

        此时此刻，老石痴然望着立于擂台中央的陈尧，仿佛那里站着的不是潜阿真人嫡徒，而是他心心念念的花朝楼阮姑娘。

        池悲风提着不留行，当仁不让。那边江浸月耐心等侍女缠上最后一圈细布，轻声说：“谢谢你。”

        然后她接过小厮递来的无忧剑站起身：“池阁主的刀法已臻化境，但这是剑术的内门比拼，他是陈尧，还是交给我吧。”

        江浸月初入江湖时只排到第三十六，那时候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团黑字，仔细辨认才认出写的是“陈尧”。英豪榜只收录前百，放眼全榜，只有那么一个并列的。六年来她从未在试剑场上碰见陈尧，可这个名字却如影随形，可以说是她进，陈尧就进，她退，陈尧就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从第一眼搭上那团名字时，她就知道自己和陈尧终有一战。

        陈尧似乎也没打算选别人，目光经过池悲风时毫不停留，直直看向身着长剑门服饰的女子。

        “你就是江浸月。”

        江浸月的回答是拔出自证身份的佩剑。

        双剑铸成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不约而同的打量着对方，双眼皮，睫羽根根翘起，清亮亮浅琥珀的瞳色。单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睛，眉下一颗小痣；又不可思议的端详着手里的佩剑，三尺长剑，轻薄锋锐，形状、纹路完全一致，只是一把银柄蓝纹，如冰挂雪。一把玄柄赤纹，似墨带火。

        这场相遇与较量，都像宿命一样。江浸月颔首行礼，而后凌空跃起，剑光纷扬如雪。

        陈尧的基本功太扎实了，一点一滴皆是汗水凝铸，和他过招，看见的不是眼花缭乱的剑影，而是时间。日复一日重复练功的枯燥日子，有一厘偏差便重头再来的认真，吃过的苦淌过的汗让人心里发沉。在对武学的至纯至明面前，黑街的那些话术伎俩、都为人所不齿。

        怎么能骗他呢？

        怎么能利用他呢？

        包好的创口再度崩开，透过蓝袍渗出大片血迹，两个小侍女急得直跳脚，要是二龙首出了事，主子保准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陈尧提醒道：“你在流血。”

        江浸月起手依然利落，如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她越动血迹便晕得越多：“伤痛乃武者常有之事，阁下不必手下留情。”

        “你受伤了，我不能趁人之危。”陈尧转身，剑尖带起一片树叶，声音清朗如流水撞石：“我认输。”

        杨将归颇为赞赏地看了陈尧一眼：“四比一，罗刹门胜。”

        黑荣没想到还有这出，立刻傻了眼，你认输，那我们请你图什么呢？接下来让他更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江浸月拖着流血不止的肩膀下去，陈尧竟然跟在她后面走了。

        怎么还投敌了呢？！

        黑荣气得手都哆嗦，扭头质问黑裘：“这是在干什么？啊，这是在干什么？不是潜阿真人的大弟子吗？不是武林排行榜排第四吗？不是神秘莫测或许有和池悲风一战的实力吗？这是在干什么？潜阿真人的大弟子应该叛变吗！！！！”最后黑荣发出一声怒吼，“他把我缸里养了三年的大白鲢都吃了啊！！！”

        老大缸里的白鲢鱼，全黑街的吉祥物，肥美动人，取名叫小胖。老石为了讨好陈尧并拴住潜阿真人大弟子的心，把小胖捞出来清蒸了，由此得到了陈尧宝贵的评价之语：“很好吃。”

        黑裘毕竟上了岁数，他以足智多谋在江湖立足，却没成想一世英名折在个后生身上，当即两眼一翻，厥过去了——老石稳稳接住黑裘，他沉甸甸的破碎的媳妇梦。

        湘水分舵在城西，离着远，蔻美人一接到荆琛，立刻吩咐车夫去最近的客栈。

        孟垂青问：“那门主……”

        “不用管。”蔻美人膝上枕着一颗湿哒哒的头，相当斩钉截铁，不耐烦地挑起眉毛：“门主她不会有事，就算池悲风今天死在擂台上都不会让她擦破皮，更何况性命垂危。要是门主死了也不用救别人了，你们池大阁主当场殉情——再快点。”

        罗刹门里面，蔻美人看得最清。看自己看得清，看别人也看得清。

        “啊……”孟垂青后知后觉，但震撼不已，好像本该自己慢慢发现的事情，瞬间被蔻美人提着耳朵塞了个满。

        于是等池悲风去找蔻美人时，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海棠软轿，和留下来等候的两队下人。

        “我们家美人说，请门主往东来客栈回合，她和三龙首、五龙首在那儿等您。”

        沈幼菱已经基本恢复了力气，早就不必搀扶，只是池悲风长臂束缚着不让她动而已：“哦，看起来荆琛不用死了。”

        没有蔻美人救不活的，也没有蔻美人杀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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