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次的矛
应雨失去了对爸爸和妈妈盲目的信任。
“因为他们什么也不告诉我。”因为他们的话里，应雨就像一个花盆，一件重要的工具。
他们为什么要生下自己呢？这样无理的抱怨偏生挥之不去。应雨甚至觉得那被小爱吃掉的淘汰种子也没什么可怜的，至少没自己可怜。
“不不完全是这样的，我还有朋友。”
应雨突然就想到了孟梦，她就是不幸的自己的寄托，她是美好的，只要自己跟她在一起，那些微薄的光也会溢到自己身上吧。
回到家中，应雨收回了爸爸手上的小爱，她不想听爸爸妈妈又在卧室里说些什么了，因为白天睡得够久，应雨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快让我睡着啊”她想逃进梦的世界里。
“应雨害怕爸爸和妈妈吗？”小爱也“躺”在她的枕头上，变成手的姿态与应雨交握着。
应雨喜欢握手这一点，他也是知道的。不过在现实里，小爱还没有足够的营养完成整个人的模仿。
“害怕吗？”应雨讶异的发现，这个词竟然是无比贴切的。
她当然爱自己的爸爸妈妈，信任被打破后，那些隐瞒她的秘密是如此的令人恐惧。
应雨害怕着自己的父母。更害怕自己不可知的处境，害怕自己不能再回到之前的平静生活里。
“对不起，我不能帮到应雨。”小爱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歉意，用手握住她的手，事实上他也只有手。
“也没什么”应雨把头埋进被子里：“你道歉什么啊。”
但不得不说，应雨对这种被关心的感受没有抗性，她几乎躲在被子里要流泪了，但这次应雨居然没哭，只是默默地把手握得更紧。
还是到了梦里，这次的梦并不是应雨期待的，有着喷泉和水果的明亮房间。
依旧是那暗红肉感的墙壁和肮脏的走廊，应雨和小爱牵着手出现在被扭曲形体的梦中医院里。
“没能去那里啊”应雨有些淡淡的遗憾，上次小爱说过了，读《兰花畸变》那样特别的书，会产生异样的影响，那种影响对应雨来说就是一把梦中的钥匙，打开了那个房间的路。
应雨突然好奇起来，看完第一册的张琪琪是不是也去了那个房间啊，所以她才那么急切地想要第二册，是想再去一次吗？
想到这个，应雨又想起被自己看过就消失的书。
“小爱小爱，我弄丢了张琪琪偷来的书，她找我麻烦怎么办？”
“还给她一本书？”小爱的口气似乎不能理解应雨的苦恼。
“要是能买到一样的就好了，但是我也许没那么多钱。”应雨回忆着自己的零花钱，林谦益家这么有钱，他看的书自己说不定根本买不起。
“我可以变成书的样子，我记得那本书。”小爱继续说着：“只要它看见我，我就能碰到它。”
应雨认真地纠正小爱的语法错误：“不对，应该是你看到书，不是书看到你。而且看和碰是两个意思，你说错了。”
“好，是我看见了它。”
“代词不能一直用啊，别人不会知道你在说什么的。”应雨苦恼地扶着额头，觉得自己在教导小爱这条路上任重而道远。
“而且，”应雨严肃地申明：“我不会把你送出去的，小爱你也不可以去别人那里。”
“可是你今天让我去爸爸手上偷听”
“那不一样！”
应雨气恼地丢开了手去捏小爱的脸：“你怎么这么笨啊！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
小爱任由应雨捏着他的脸颊，这让他的面容和表情都扭曲成了奇怪滑稽的样子，脸上的肌肉努力浮动着，努力变回原来的样子。
但是应雨却没发现，她捏了一会儿才松手，就发现自己跟小爱快走到了医院外，应雨突兀地想到了那个让自己浑浑噩噩的女医生。
“小爱，我们能看到那个女人吗？”应雨想到那个女医生就不愉快，在梦里她不会害怕，只是一想到自己的爸爸把自己送过去，就觉得很不开心。
她一定是想窥探自己的秘密，我也想看看她藏着什么。
应雨想到张琪琪的秘密也被自己看得一清二楚，觉得肯定没问题：“就像上次那样，你在我额头画的那个。”
小爱没说话，用手指点住了应雨的额头：“可以，但是”但是他就会饿。
“那就开始吧！”应雨有些莫名的激动，那是从内而外涌现的渴望，她分不清，只理解为奇异力量带来的欣喜。
就算应雨闭上眼也无法掩饰她的期待。
小爱还是用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画着，他手指触碰的地方显现出赤红色：
那并不是应雨以为的一个大圆一个小圆和几条弧线，他在她的脸上画的是“眼睛”，眼睛中有着一扇门。
门在敞开，纯白的弧线从内流向他，又流向应雨的眼睛。
应雨对着有些熟悉的流程并不害怕，只是闭着眼的她有些紧张，双手握着小爱的那只空下的手。
依旧是那个柔和却冰冷的女声：“梦境中的双月，指引着未来的通道。胎宫中的双目，注视着隐蔽的秘密。我的孩子，穿过门洞，来我身边吧。”
应雨没能看到，小爱听着这个声音，形体不稳定地波动了一下，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用手穿过应雨的头，到那边去。
“怎么了？”一片黑暗的视觉持续太久，小爱也停下了动作。应雨忍不住出声问着。
“没什么。”小爱警惕地看着那个图案内呼唤自己的女性，他所有的视觉都不看那门内，只对应雨说着：“看。”
应雨的目光再次挣脱了躯壳的限制，她真切地看到自己能同时看到身前的小爱和背后的走廊，左侧和右侧对她来说是如此清晰。
她能看到小爱的脸，不知为何他垂着头不看自己，应雨知道小爱的眼睛并不一定是他用来看自己的器官，但她就是感受到他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
应雨不太乐意，但还是记得自己的目的，她顺着指引看得更高，跃过天花板到了顶楼，又看到了那间办公室。
办公室没有人，但是仍然有她留下的痕迹，应雨看到了挂在椅子上的白色外套上别着的名牌，那个女医生叫廖青，竟然是医院的院长。
她的钢笔也老老实实地呆在口袋里，看到那只钢笔应雨就来气，但她只能看，并不能触碰到。
普通的办公室，抽屉里有着好几本书，封皮都是淡淡的粉色，真幼稚。应雨又看到了墙上大片的证书，看不懂。
书架上好多档案和书，还有一些造型奇怪的小雕塑，几瓶墨水，应雨看到了廖青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更加年轻，带着友善的微笑，与同事们在医院的门口微笑。
应雨什么秘密也没找到，就像她偷偷进入爸爸妈妈的卧室一样。
“讨厌，为什么我没看到她？我之前都看到张琪琪了的啊。”应雨焦躁地在整个房间里扫视着，她的身体与此同时眼皮下的眼球也不安地转动着。
“应雨，要用你所有的眼睛看。”小爱温和地提醒她。
“我只有两只眼睛啊，我又不想小爱你有那么多”应雨垂头丧气的。
“你要用我的眼睛看。”小爱耐心地复述着：“用我的眼睛看，用我的眼睛看，用我的眼睛看。”
“不要说那么多遍啦，我能听到。”应雨恨不得捂住耳朵，小爱怎么这么唠叨，他不会就是跟自己学的吧？
而且，她怎么用小爱的眼睛啊，小爱又不在这——
“我是种子，你是土壤，我在你的里面。”小爱拉扯了一下应雨的手。
应雨的视线被同时拽了下去，她看着自己的身体，她闭着眼在小爱的面前，表情很安心。
应雨突然就从中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看到小爱的样子，她从水槽中捡到了小爱，奇异的梦里，他在自己的枕头下发芽被怪物敲门的恐惧，小爱的根须在开门的时候，从自己的眼睛里冒了出来。
小爱在自己的皮肤下面。
应雨突然就看得见了，那并不是什么小爱变了粉色手环，他只是从自己的皮肤下冒出来，围成了一个圆。根须就在自己的血管里。
小爱有那么多，那么多眼睛都在她身上。
应雨再看办公室的时候，她看到得更多了。那些粉色的书皮边缘开始褪色，若隐若现的名字在封面浮现；书架上，有的书是语言，至少有四种语言的书籍规律地排列着；
雕塑有着晦暗的目光，在房间里寻找着什么，但是它看不见应雨；
那几瓶墨水是香甜的红色，仿佛有着活性，没有晃动却在摇荡着，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应雨甚至可以碰到那些书，她在无边无际的视野中又有了触觉。
“我们可以拿走，还给张琪琪。”小爱看着应雨触碰书的动作，小声地说着。在应雨意识到小爱在自己身上后，那低沉的，属于原主的男生声音就仿佛在她身体里发出的。
这多少感觉有点奇怪。
“我可以拿吗？”应雨犹豫不已，她这样算是小偷了吧。
“她之前不是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吗？”小爱的话很平静，但这个拿书的念头从出现起就蛊惑着应雨。
应雨吞吞吐吐地开口：“这，这些书都不一样吧这些书没有一本的名字跟兰花有关啊。”她确实心动了，就当作是在报复那个叫廖青的女医生吧
“它可以。”
应雨凝神看着那本书，《蛇的女儿》，听起来就像她看过的童话，海的女儿。
“不管怎么看都不一样好吗！”应雨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去碰那本书了。
那个怪异雕塑直直地看了过来。
应雨被看到了，小爱在同时也仿佛被重物击中，被迫松手，那个雕塑的目光宛如拥有重量。
应雨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那种回到狭小空间的感觉并不好受，应雨的面前多了那本书。
她回来的时候本能般地抓住了那本《蛇的女儿》
接着，应雨头顶的天花板猛烈地震动着，小爱没多犹豫就拉着应雨的手跑了起来。
“怎么了！“应雨抱着那本书，跟着小爱逃跑般地往门口走去，尽管他们的视线刚才在楼顶，但是身体却依然在之前的门口！
“卑劣的盗墓人，我诅咒你！”那个小小雕塑被放大了数百倍，蹲守在门口，就像一只苏醒的石像鬼，但容貌更加扭曲邪恶，它扑了过来。
“！”
应雨无法反驳自己偷了东西这件事，但她并没有松手，只是躲躲闪闪地跟在小爱身后的地方。
从背后，应雨只能看到小爱的后背，看不到脸，但是小爱的身前也瞬间涌出大片的眼球藤蔓将那只雕塑怪物捆住。
对，就像梦里的怪物那样。应雨期待地希望那只雕塑怪物也能这么消失。
可是那些藤蔓一根一根地断掉，啵啪啵啪的眼球被挤扁的声音不断地响着。尽管小爱仍然在生长，但是应雨依旧觉得不安。
“我，我还给你行不行。”应雨后悔了，她就应该跟小爱离开这里的。
雕塑却并不看她，它的皮肤滚烫，每次攻击，都能让小爱的枝条变得焦黑，贴近的眼球爆裂出汁液。它听见应雨的话也不停止，就像跳舞的舞者不会停下自己的动作。
应雨看着看着，竟觉得那个丑陋的怪物像在跳舞，多爪的足在地上跳着，挥起的手蕴含节拍，每一次每一次都带着规律热情的美感。
不对小爱要输掉了，都是我的错。
应雨抱着书，紧张焦虑地看着他们攻击对方，小爱也没有后退，烧成灰烬的藤蔓自动断裂，他又长出更多，从身体里抽出来更多。
怪物堵在门口，一时陷入了僵局。在激烈的缠绕与撕裂中，小爱被撕开了第一次，但他在应雨悲伤的眼泪中组合回来。
要做点什么才行，应雨又不能冲上去像小爱一样抽它，难道要用书砸吗！
我能做什么，我还记得什么。
小爱被撕裂了第二次，但他又组合回来，只不过四肢被接得很诡异，手从他的腰上长出来，腿又多了三只。
应雨紧紧地看着，回想着，所有有用的没用的知识都在她的脑内。
小爱在被第三次撕开的时候，应雨哆嗦着，念出了脑内浮现的文字。
“碰。”她的嘴唇模仿出皮鼓被敲响的声音，事实上，那确实是皮鼓发出的鸣叫。
“鼓被敲响了，不休之人开始跳舞了。”
雕塑的怪物静止了一瞬，三角形的多爪足部踩在地上，手爪却从小爱的身上移开了。
“你应该剥下你的皮，因为宾客已经来了。”那些文字在应雨的嘴里吐出，每说一个字，应雨就感觉那本书的内容在脑子里消失了一部分，但她无法停下。
“不——你是盗墓者，并非宾客。”雕塑的怪物嘶鸣着。
“打开门，酒已经送到。美丽恐怖的舞蹈者，你的肉在哪？你的骨头在哪？你的舌头在哪？盘子还是空的。”
“宾客们在等着你，你在哪？”
应雨说着说着，她的手指就脱落到了地上，她惊恐地看着地上属于自己的手指，但是小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边。
我可以保护小爱。
“碰。”嘴唇张开又闭合，模仿着皮鼓的声音，那是沉闷又激情的声音。
雕塑怪物迷离又认真地倾听着那样的鼓声。
应雨却突兀地停下了，她犹豫地咬着舌头，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她从《兰花畸变·二》的内容里，看到的内容无法与上册衔接，新的内容叫做酒与爱之皮，内容残忍又恶心，应雨看完就消失了。但那个故事却牢牢地刻印在记忆里。
应雨直觉告诉自己，如果她说出最后一句，那本书的内容就会完全地消失，她只会记得她看过这本书，但再也不会记得其中的知识。
雕塑的怪物在应雨停下后也仍然在茫然的状态中，就像是在森林的山顶，那里正在举行一个隐秘的仪式，它也是其中之一。
应雨垂下眼睛，一字一顿地念出最后一句话：“舞蹈者，把你的皮给我。”她不敢看接下来的事情。
雕塑的怪物就这样，在应雨和小爱的面前，抬高手，细细碎碎地剥下了自己的完整的皮肤，那些皮肤居然黏带着脂肪，滑溜溜的。
它流淌出紫色的血，却混不在意。
失去了滚烫的皮肤，小爱轻松地把根须扎进了它的身体里。
这场意外也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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