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听了越笙所讲，姜檀遍体生寒:“我从前只知各氏族间略有争斗，却不知争斗是如此激烈，似乎无时无刻，似乎永无宁日。”

        越笙顿了一会儿:“那还只是个开始，局面至今仍未改变，只是不再发起战争，转为暗自博弈，心怀鬼胎罢了。”

        “师尊此言，我不懂。”

        “我一直觉得你还年幼，从未与你讲起过复杂神心，你自然不懂。这要从五帝说起，五帝格局建立后不久，颛顼帝与女娲大神皆羽化而去。我先问你五帝为哪五帝？”

        “五帝为东方木属青帝，西方金属白帝，北方水属黑帝，南方火属赤帝，中央土属黄帝。”

        “是了，所谓五帝，各辖一方，所辖之下尽归他一人独领，九天神宫不过是他们互相谈判之所。五帝权利如此之大使得各氏族相争不休，但五帝之间互相制约，又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氏族间已不敢将战争放在明面上了，五帝任命同进同退，而每当有一帝位空缺，他们便在九天神宫协商下一批的五位继任者。五帝分五行，只能由相应属性神祇继任。你可知天地浩劫过后神族氏族还剩几家？”

        “不知。”

        “那时大小氏族总记三十又八，而今只剩五家，连颛顼帝所属的轩辕氏也磨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了。你可知为何？”

        “是因为五帝分封之后，神族人数日渐减少，各氏族后人无能，便衰落了。”

        “是啊，人数减少，为什么呢？你书上应该是说旧神渐渐羽化，新生神祇越来越少，总数不断降低，所以衰落。确实，神的生命有限，羽化不假，但新生神祇减少却是另有原因。”

        越笙看了眼低落的姜檀，觉得自己将向这样单纯的孩童揭露那些隐藏的黑暗，实在有些残忍。

        可有些事不得不说，越笙便轻呼了口气，平复下心情:“氏族之间不把战争摆在明面，不意味着没有争斗，暗斗更为残忍，一个没有优秀后人的氏族是无法存活的，让它完全消失只需要三代。

        而今五大氏族，又有谁敢说自己不是踩着别人尸骨上位的？就说烈山氏，真正出身炎帝之后的有多少，剩下的都是其他被毁掉的氏族里幸存的神，依附着烈山罢了。

        你可知你身为炎帝之后，纯正血脉的帝姬，身负着什么样的责任？今天烈山虽辉煌荣耀，明天可能整个氏族都不知在哪儿求生，这才是神族真正的样子。

        所谓神宫，不过是氏族权利斗争的棋盘，兵者，国之大事，各个氏族均有辖下军队，自行统领，各自独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氏族不过是依靠神宫维持表面和平罢了。现在的情况还算好，五帝有五人，氏族也只剩五家，互相间的争斗相较过去已趋缓和。

        原本这些，我一直在考虑是否要告诉你，但是你去了趟汝水，腾蛇的那封信，让我下了决心，黑暗可以掩盖却不能磨灭，有些事终究是要你自己面对的。”

        姜檀心口狂跳:“腾蛇，她写了什么？”

        “你不必紧张，腾蛇大神她没写什么，只提了一句:‘殿下亲和率性，犹似故人，绍儿自幼无朋，得殿下相伴几日，汝水上下感念。’”

        姜檀面露疑惑，越笙以示安抚:“她只是在提醒我一些事。正如你一开始所提的问题那样，其实当年黑帝延请代政官时，原本属意的不是我也不是顾安，而是腾蛇。你看现在神宫里那两位老祖宗是谁，四象之一的白虎，轩辕氏的大将应龙，他两位若是发话，我们三人又哪有资格置喙？尤其是顾安，他们麒麟族是应龙后代，祖孙同堂议事，结果能如何？虽然应龙、白虎二人爱惜羽毛，不曾插手神宫之事，但其地位超然，足可震慑各氏族，以稳住黑帝去世后神族的复杂局势。”

        “既是如此，为什么腾蛇大神后来没去？”

        “因为白螭。当年黑帝在汝水外站了多日，连腾蛇大神的面都没见到。你书上应该没提过白螭，那段历史是禁忌。”

        “绍儿她有跟我讲过白螭，神妖之战后虐杀妖族，被贬人间了。”

        “她只跟你说是虐杀妖族便带过不提了吧，毕竟是白螭带大的，有些事说不清楚。其实神妖大战，白帝陨落之后，白螭由神入魔了。战场之上他还只是虐杀妖族，战后他追杀妖族那位挑起战争的萱郡主，却不分敌我，无论神妖一律杀了。”

        “追杀萱郡主？她不是死了么？”

        “她现在是生是死，你得问问顾安。”

        “师尊此言何意？顾尊上他……”

        越笙又叹了口气:“其实那是你母亲的意思。事情要从你外祖说起，他打破五帝格局，独统神界之后，其他氏族选出的继承人，便被他下放至各处隐居了。昆仑氏的那位长帝姬在隐居地遇到了后来的妖王，可叹帝姬年幼无知，竟与那蛇妖互生情愫，并助他回族登基。那蛇妖登基之后，便将兄弟家族鹰族囚禁起来，一一毒杀了。

        当初神宫将妖族与人族分家时，与妖族建立了守护盟约，妖王如此撕毁蛇鹰两家血契，神族本就是容不下他的，他居然还妄想求娶帝姬。

        其实你外祖本有心成全，只要他履行血契放过鹰族即可。但昆仑氏上下拒绝联姻，最后长帝姬私逃至妖族，与那人相守多年。昆仑氏丢了帝姬，四下寻找，并猜测她人在妖界，却苦无证据，至于你外祖是否插手此事，我不好明断。

        几年后，昆仑氏探出了长帝姬下落，闹上神宫要求带回帝姬，甚至欲私下起兵攻伐妖族。你外祖应该是乐见此事，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所以即便昆仑氏和妖族真的打起来，大约也不会太久。只是那帝姬犯了此生第二个错，她想避免这场战争，又私下跑回了昆仑。一回到昆仑，她便被压在昆仑山下，万年冰雪之中。若此事如此了结也就算了，可笑的是妖王，他居然起兵想要讨回帝姬，他在位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违背血契诛杀鹰族，一件是撕毁盟约发兵神族，妖族得此妖王，着实可怜。”

        越笙轻哼一声，面容十分严肃:“姜檀你记住，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身居其位，不谋其事，任性肆意，是天下的灾难。”

        姜檀忽被点名，从纷然思绪中抬起头来，连点头表示明白。

        越笙喝了口茶，再次平复自己刚刚略微激动的心情，才缓缓开口:“你外祖得知妖王起兵一事，便与之和谈，而那位帝姬此时又诞下了一女，便是后来的萱郡主。

        帝姬日夜担心女儿被昆仑氏人发现后会被暗害，而她一向与你母亲交好，便以谈心之名，请你母亲去往昆仑山，托付你母亲将女儿送回妖族。于是你母亲便派顾安将萱郡主送回，只可惜穷奇出手暗杀了妖王，嫁祸给还在妖族的顾安。

        顾安他因此被妖族囚禁水牢多年，受伤颇重，逃出来时你外祖已身化巨魔封印离世了。至于萱郡主，妖族许多人要她活殉妖王，她姑母将她送出妖族，流落至迷雾森林。

        顾安返回神宫之后，辅助你母亲处理政事，你母亲心善，担忧故人之子，便让顾安私下找寻萱郡主下落，并照顾她。顾安找到了，也一直在照顾她，至于她后来是怎么和穷奇勾结到一起，顾安却一直未曾发现的，我至今没有想通。

        后来萱郡主按穷奇的计划，带着一身禁术和一群迷雾森林里的怪物返回妖族，起兵攻打神族，神妖之战就此打响了。

        迷雾森林自古以来就危险重重，里面的怪物实力超群，以一敌十。故而萱郡主所率领的大军，一开始所向披靡，战神为护神族大军，在萱布下的禁术里化为飞灰，白螭赶到之时，只能亲眼看着她一点点的消散，他也因此堕入魔道。

        之后白螭所过之处，屠尽妖族，他疯狂地寻找萱的下落。再后来，萱与顾安短兵相接，被顾安捕获。你母亲又接出了被封在昆仑山下多年的那位前长帝姬，妖族最终投降了。

        前昆仑长帝姬被封多年，对外界之事丝毫不知，也不知妖王早已过世，你母亲本想瞒她一生，却不能了。

        后来她替女受过，自尽阵前，求你母亲放过萱，你母亲便令顾安偷梁换柱，带萱远遁了。现在萱在何处，是生是死，应当只有顾安知晓。

        之后白螭不依不饶，一路追查萱的下落，他入了魔道，无论神妖，只要挡在面前的他一律格杀。

        他是远古神祇，若为祸世间，几乎无人能挡。那时你母亲她们正在追查穷奇下落，还要分神对付白螭，心力交瘁。

        后来腾蛇亲自出手，将白螭困在汝水，她大约是想保白螭的。只是不久后三帝均亡于穷奇与巨魔封印，而白螭至少要为此负一半责任。

        一时之间白螭成了各氏族公敌，大家纷纷要求处死白螭，汝水氏为保他几乎叛出天界。其实要我说白帝之死，未必全归罪于妖族，她当时领兵腹背受敌，我怀疑是有人暗动了手脚，你便看白螭，他身为远古神祇，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就这么堕入魔道，如此滥杀，或许是另有隐情。”

        姜檀双手紧扣，手心几被掐出血来，声线颤抖:“然后呢？可就算如此，又何必做的如此绝情，如果没有他，母亲是不是就不会……”

        越笙闻声，双目低垂:“如果没有他为祸，或许可以更早的找到穷奇，避免他揭开巨魔封印，但事无重来，一切只是猜测，多想无益。

        汝水氏本就神祇稀少，有些人，比如烈山是真的想杀了白螭，而另一些人不过是想浑水摸鱼，趁此机会令其分裂，使汝水氏像当年的轩辕氏一样，彻底消失于历史之中。汝水氏在重压之下，将白螭关了五年。

        那时五帝仅剩黑帝，黑帝与腾蛇交涉，最终达成协议，只将白螭贬入人间，腾蛇同意了。刑台之上，白螭被剔去神骨，散去神力，贬入人间，这违反了双方协议，汝水氏一怒之下就此搬离神界，也住到了人间。”

        越笙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开始要散去白螭神力腾蛇是知道的，但在神宫众人的商议之下，又将其神骨剔除，腾蛇事先是不知道的。神骨是神力诞生之所，没了神力又没了神骨，白螭便彻底成为凡人，生老病死无法可避。这番处置未必是黑帝本愿，只是大家都身不由己。

        若不去其神骨，即便散了神力依然可以继续修炼，那毕竟是从洪荒活到如今的古神，谁又敢留着这样一个威胁呢。但去其神骨便和杀了白螭无异，汝水氏又怎么可能接受呢。

        腾蛇和神宫就此结仇，汝水氏也被其他氏族孤立多年。所以腾蛇大神那句‘绍儿自幼无朋，得神女相伴几日，汝水上下感念。’是在提醒我当年之事，汝水氏的过去，烈山氏的未来，还有你所背负的责任。

        再后来，黑帝欲请腾蛇代政，腾蛇居汝水不出，我不好评价此事，不知腾蛇大神究竟是愤恨不平，还是另有原因，总之黑帝无奈，只好请我和顾安一起顶上代政之位。”

        姜檀泪水止不住流下:“氏族之间，如此可怕，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也没错。我现在满腔怨气，却不知该怪谁。”

        “你可知我一向对你要求不严，任你胡闹是为何？”

        姜檀抬头，抹掉满脸泪水。

        “你母亲将你交于我照管之时便说，身居此位，艰难坎坷不可细数，只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安然成长。她将你交给我是想我照顾你，也是给我们天狼族一个靠山，一个最好的合作对象，如此大恩，我无以为报，便如她所愿，任你胡闹。

        先前你还年幼，烈山和天狼族尚且保得住你，再往后有些路真的只能靠你自己。五帝之位，从来都是尸骨累累堆砌而成，那是你避无可避的责任，若你不能承担，汝水氏便是活生生放在眼前的例子，但烈山之上可没有第二个腾蛇，一人便足以震慑天界的腾蛇。”

        越笙顿了顿，自知接下来的话有些残酷，却不得不说:“你母亲去世之后，那些人便一直对烈山虎视眈眈。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他们怕烈山再出一个你外祖，只是汝水氏置于眼前，他们无暇顾及处理你。

        那年葬礼之上，我与顾安相商，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要保你无恙离开神宫，遭遇的明枪暗箭难以计数。万幸凤凰一族挺身而出，奉你为主，葬礼之后把你接去了丹穴山，那些人才不敢轻举妄动，便将所有的目标都转向了汝水氏。

        你想想，凤凰一族史上只奉过两人为主，一位是精灵族那位火主，一位是你母亲，你还那么年幼，怎么可能一曲动天下？至于为何他们要出手保你，我想大约是因为你的母亲。”

        姜檀遍体生寒，惊恐畏惧满溢心口:“师尊，我有些害怕。”

        越笙起身摸着她的头以示安抚:“不要怕，至少我们还陪着你，你现在年岁渐长，有些事到了该承担的时候了。之前太多的人盯着你，他们担心烈山氏会是下一个独占王位几世的轩辕氏，你也会成为你外祖。

        所以我放任你贪玩懈怠，也是为了你好，以平庸示人，放松他们的警惕，你才能安然活至此刻。但你不能一辈子平庸，烈山的未来还系在你手里，若你弱小，便只能受人欺凌。现在我将实情均告知于你，从今日起，你要记住，你之于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姜檀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起身施礼，语调慷锵:“姜檀谨记师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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