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姜檀领完师训之后，在学业上较之前上心的多，只是一直有些恹恹，总躲在书房最深处，找出一些边角史料，拼拼凑凑，想从中找寻自己年幼时不曾发现的细节。心思郁结，饮食进的也少，时不时便陷入沉思，她想要是没有白螭的话，或许母亲就不会死呢，又摇摇头，或许即便没有白螭，历史的进程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呢。

        姜檀不断地回忆过去并和记载的内容对比，那些记载和记忆有许多不同，她想大约是因为身在局中，看不清楚吧。母亲一向事务繁忙，总是留自己一个人在神宫，但每日母亲都会抽一些时间教自己抚琴，在那短暂的相处时间中，自己是多么快乐啊。母亲是那么温柔又有耐心的人，每次回宫都会在门口轻轻唤她，帮她理好蓬乱的头发，真的好想念母亲啊。

        可是一直很疼爱自己的母亲，有一天突然让顾安将她送到烈山交给素未相识的越笙，走时自己一直在哭，抱着母亲不肯撒手，可母亲却不曾回头，执意将自己送走。刚到烈山时，因水土不服，病了许久，在昏沉中只想见见母亲，即便是听她严厉教导也好，于是天天求着顾安让自己返回神宫，顾安却一直冷漠无言，待自己稍好些就回神宫去了，那时便恨上了顾安的无情，也怨上了母亲，闭口再也不提神宫的事。

        明明表面怨她恨她，内心却想她念她，直到收到母亲过世的消息时，还恍若梦中。

        姜檀从记载的只言片语中，体会到母亲的辛苦，原来当年母亲是那样的步履维艰。萱举兵反叛之时，神宫内部也正一片混乱，而本想让自己躲过祸事的母亲，应该也没想到结局竟是天人永隔吧。这些过错这些悲剧是否可以避免，又应该归罪于谁，是白螭么？是穷奇么？是氏族么？又是自己么？

        姜檀满腔悲痛却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发泄口，沉溺在往事的回忆中，人也好似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有一天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身上，她又好像想通了，白螭也罢，白帝也罢，一桩牵着一桩，一环套着一环，其实所有过错都该归于穷奇。它是万恶之始，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深秋的风掠过挂着稀疏黄叶的树梢，带来萧瑟的声音，她觉着身上有些寒冷，悲伤的思绪如同细碎寒风，一点点侵入肌骨，她想:大概当萱在迷雾森林遇到穷奇时，命运的巨轮就开始转动了，那双无形的巨手，推动着所有人前往那既定的无解的终端。

        可为什么，明明顾安他有依母亲的要求照顾萱，穷奇却会出现呢？那个开启萱一生的悲剧，让她差点成为自己父亲祭品，让她不得不在世间流亡的始作俑者，转了一圈，又来到了她面前，再次通过她带来更多的悲剧。

        两次神妖大战，先后两位神王的献祭，巨魔的封印，转了一圈回到原点的萱，这一切看起来好像是无解的轮回，那会不会还有下一次？被封印所困的巨魔中能逃出一个穷奇是不是还能逃出下一个穷奇？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寒意从心头涌出，似要一路将脏腑冰封，直到四肢百骸。

        而今白螭在哪儿？萱又在哪儿？穷奇真的死了么？当年在迷雾森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萱可以号令林中怪物，为什么又拥有那种能逼死白帝的诡异阵法，她和穷奇之间究竟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顾安呢，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他的影子？

        之后几日姜檀如同林中幼鹿，稍有动静，便会受到惊吓。小八十分担心，追问是不是病了，连顾安的事也提的少些。姜檀表示无碍，只是有些事不太明白。小八便自告奋勇要帮她理清困扰，姜檀笑了笑:“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小八听了这句，误以为姜檀困于情伤，翻了许多疏解情伤之法，思仲发现后有些低落，以为小八自己情伤难愈，便做了些美食着人递给小八，最后全落进越笙的肚里。越笙高深莫测地对小八说:“修行必然伴随心劫，由她去吧。”

        姜檀课后之余，通过练剑来避免胡思乱想，但毕竟有些枯燥，时间长了心浮气躁，也会赌气摔剑。栖火向来傲骨难驯，知她此时心境于剑术修炼无益，拒绝听从姜檀指挥，直接飞身而去。

        越笙听到动静，从公务中抽身过来递给姜檀几本经书:“修炼之法，修心为上。你有诸多疑问，将这些看懂大多可以解决。立足于世，莫管他人，只求己身能无愧于天地。”姜檀接过经书，连声道谢。

        之后姜檀专心攻读心经要义，心中已有隐忧，读之反而疑惑更深，书中字句在她解读之下，似乎都在印证她的想法，或许宿命是一切的根源，而历史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往复，然而又不愿认命，各类思想纠结在一起，没完没了。

        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那之后所有信息都会变成自己想法的印证，姜檀自嘲地笑了笑，发现如此下去不会再有什么结果。

        于是她决定转换心情，之前越笙答应，大考之后便替她查询仙者名籍，寻找那位地仙，她想着像地仙那样通透的人，或许可以点透自己内心的疑惑。而今渐入深冬，她又将此事向越笙提起，越笙便将整理后的仙者名册递给她。姜檀一一对照名姓与人像，可惜并未找到那位地仙。

        越笙亦奇，认为那人可能并非地仙，或许是飞仙或天仙，便借来所有仙官名册，姜檀从头到尾比对一番。各家仙官数以万计，姜檀费心翻了三月才将名册一一比对完，可惜仍未找到。此番比对名册无果，令她十分丧气，且起初比对一事助她转移视线，而今四下无事，又陷入了迷茫思绪之中。

        姜檀觉得与其在山上一味苦思，不如去往迷雾森林，一探当年旧事。

        正值春假，姜檀瞒着众人来到迷雾森林。

        林中雾气弥漫，日光隐在层云背后，眼前昏暗不明，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向幽暗密林深处，里面传来尖细风声，入耳有些凄厉，路旁的树木颜色暗淡，交叉狰狞，姜檀踏入森林，泥土松软带着淡淡腥味，湿气从脚边爬上肩头，火属的神最厌恶这股湿漉漉的黏腻感，她强忍下心头不适，向前走去。

        越往深处，愈加昏暗，小路也更加狭窄，交错的灌木将路面分割的断断续续，再往前小路便断了，姜檀只好拿栖火剑鞘拨开灌木，艰难前进。

        林中浓厚雾气伏在地面舔舐来人，使得姜檀浑身汗毛耸立，树木冠层互相挤压，只有一点微光可以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进入林中，让本该洁白的雾气变成灰蒙蒙一片，姜檀伸出手，五指都隐没在昏暗之中。

        此时姜檀已无法辨别方向，只能凭着直觉向前，耳畔凄厉风声渐止，幽幽禽鸟啼鸣，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叫声，从远处传来，令人悚然。

        再往深处，雾气渐散，声响也更为清晰，是一群生物的吼声夹着乌鸦喋喋怪声，姜檀似乎从中还听到细细哭声。

        她悄悄靠过去，看见五个巨大怪物围着一圈光罩拍打吼叫，光罩内蜷缩着一名纤细少女。少女白色裙摆上满是泥泞与血迹，手臂上有胡乱包扎的痕迹，凌乱发丝糊了半张脸，低垂着头，面容隐在暗处，只露出娇艳欲滴的红唇，

        姜檀拔剑攻向那五个怪物，怪物注意到她，抛下了光罩，一起向姜檀袭来。它们力气巨大，姜檀举剑格挡的手微微颤抖，只能不停翻飞跳跃，躲避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光罩内的少女抬头，看向处境艰难的姜檀，从裙摆上费力扯下一片布料，撕开包扎手臂的布满鲜血的布条，裹成一个球，便打开光罩扔向了几个怪物的后方，同时冲姜檀高声叫喊:“快跑！”用刚刚撕下的布料捂住手臂伤口，后背张开双翼冲向姜檀，携她一起飞向了森林更深处。

        几个怪物一开始被裹满鲜血的布球吸引了注意，发现被骗后，怒吼着追向两人。二人携手，一路奔逃，耳边风声猎猎作响，再往深处，雾气散去，身边浓郁的枝叶散开，眼前渐渐明亮，二人跨过一处结界，身后的怪物不敢再度前进，在结界外徘徊嘶吼。

        结界内，翠绿的树木枝繁叶茂，日光透过叶隙，分成一道道光柱，姜檀抬头，蓝天被斑驳的叶影裁的细碎，有如一片片闪着光的蓝色花瓣。

        身旁少女轻轻拉了一下姜檀袖子:“不要多看，这里可能比外面更危险。”

        姜檀忽然回过神，刚刚看着头顶梦幻般的场景，竟让她差点迷了心智。她回看身旁少女，少女正在用布料为自己手臂包扎，姜檀便抬手帮她处理:“你是谁呀，刚刚那些东西为什么攻击你呀，这里又是哪儿？”

        少女声线干净澄澈，语调温软:“你是外来的人么？我叫雪，刚刚那些是称霸外围的怪物，我们这里向来弱肉强食，他们只是想吃了我，至于我们现在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我们这片森林分内中外三块地界，外围常年被浓雾包裹，身居其中容易迷失方向，里面生存着各种怪物，灵智不高，力气极大，以互相吞食为生。中圈雾气消散，阳光也能照进来一些，遍布灵气，生存着许多有灵智的妖物或怪物，也因此遍布陷阱，行进之时应处处小心。森林内部我从未进去过，听说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再出来的。我们现在处于中圈，这里大约住着某位强大的妖怪，那些怪物才不敢进来。”

        “原来如此，我叫姜檀，本是来找个东西的，现在那些怪物在结界外绕来绕去，我们该怎么办？”

        此时姜檀才看清她，虽然发髻凌乱，脸上还有几痕泥印，却肤如凝脂，香腮含雪，红唇嫣然如芳菲含晨露，目光盈盈如轻烟笼寒江。眼角一抹微红，像胭脂初次敷上少女脸颊又遭春雨洇过，最终却只在眼角残留下些许。

        雪有着令人心惊的美貌，然而这份祸国面容本该带来的令人心颤的攻击性最终却掩于干净安然的目光之下，掩于柔和玲珑的轮廓之中，令她如二月枝头聘婷的豆蔻，惹人怜惜。

        雪轻声回答姜檀:“这是由结界围出的一方领地，我们得快些从边缘绕出去，否则让这里的主人发现，就危险了。”

        二人携手绕至结界边缘，再顺着边缘准备绕到另外一边。

        此处住着叛出神族的狐仙一族，他们武力一般，犹擅幻术。因见神族对外的统治力减弱，狐仙族急匆匆宣告独立，遭到神族讨伐，便躲到了迷雾森林之中，神族也无力继续追讨，便由他们在迷雾森林中安了家。

        在二人绕至狐狸洞背后的时候，洞口的守卫正在将发现生人气息一事告知狐仙王，狐仙王派出一队卫队抓捕生人。

        卫队气势汹汹冲二人而来，姜檀回头看见这番动静，心知不妙，立刻抛出了神族的求救信号，随后两人便眼前一黑，中了对方的幻阵，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二人都被缚仙锁捆住，趴在地上，姜檀试了许多方法都无法动用神力。

        姜檀抬头，面前是数十层石阶，石阶最上方摆着一个王座，里面坐着一名阴鸷俊美男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擅闯我洞府之人向来是要被拿去炼丹的，一位神女，一位妖女，很好，这两副药丹练出来，我们狐仙族怕不是就可以称霸整座森林了。到时连神族都无法再奈我何，我们被迫长居此处的耻辱不久就可以全部洗刷了，哈哈哈哈，我要整个神族向我们俯首称臣。”

        姜檀听到他放肆的言论，不免嘲讽到:“可笑你坐井观天，便是将我二人练成丹又能怎样？靠一副丹药就妄想战胜神族，痴人说梦。”

        狐仙王目中寒光闪烁，如锋利刀刃，冷笑道:“呵，当年一个妖族郡主佘萱就差点让你们整个神族覆灭，而今有了你们二人，我可以造出千万个佘萱，神族又算什么？临死不知，还沉浸在往昔的辉煌里，不敢正视现实么？”

        “听说狐仙族架打的不行，嘴上功夫倒强，叛出神族时口号喊的响亮，一打起来却只会逃跑。现在还在这儿大放厥词？真笑死人了。”

        狐仙王闻言，将手边茶盏摔下石阶，砸在姜檀身上:“放肆，把这两人给我带下去，洗刷干净，等着制丹部炉火起好，火候到了，就把她们给我扔进去炼了，给我炼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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