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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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日无雨，野田禾稻半枯焦，这及时雨来得巧。
宫外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人人自危。看守地牢的狱卒怎么也没摸明白，上面的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一会来的命令是严刑拷打，直到承认沽州养兵为止，一会儿又要千万保住性命，不能出丁点儿差错。
就拿这一日来说，晌午时来了个平白找茬儿的主，夜里又火急火燎闯了几人进来。
“见到少卿大人还不行礼？”燕寺手握着佩剑，瞪着眼呵斥道。
狱卒连忙低头作揖：“下官失礼，只是都尉他现在的状况可能不太适合审问。”
燕寺抱着胳膊道：“少卿大人都亲自来审了，遮遮掩掩做什么，不就是遗书一事吗，快把无关的人遣走，若是人多眼杂坏了事，我拿你是问！”
虽然从表面上看，阮清明自然属裘氏之类，可在宫中务事多年的，谁人不知从前魏栖风还是东宫之主时，阮清明正是太傅，二人私交甚密。
魏栖风去了边疆数年，决裂传闻也不少，可是难保裘氏对阮清明留了心眼儿，遗书事关重大，若是在自己这儿走漏了风声，就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掉脑袋的事了。
见来人知晓沽州一事，狱卒才放下心来。
“燕寺，咱们都是公务在身，需得互相体谅才是。”阮清明伸手作势拦了拦燕寺，赔笑道，“那就劳烦您了。”
跟着阮少卿的侍卫面露凶狠，说话不客气，却不是那么令人畏怯。倒是阮少卿，听着话语之间绝不让他人落面儿，然而不给人任何拒绝的余地，还生得一双笑吟吟的桃花眼，亲切又望而生畏。
“你们几个，快些出来！”狱卒将牢门打开，对着里面二人呵道，转身又对阮清明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我们就不打扰大人您办公了，已近仲秋，地牢里常年湿寒，我命人烧壶热茶随后送来。”
说罢，三名狱卒斜了肩，给阮清明和燕寺二人让开了道，必恭必敬按着来路离开了。
“真是多疑，都这么说了还要找人盯着。”燕寺回头望了望离开的三人，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也是正常，毕竟是大半夜里突然来的，都快至黎明之时了，咱们动作快些。”阮清明低头理了理腰带，朝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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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的场面阮清明在心里设想了千遍万遍，没有一种如同此情此景。
彼时的耳提面命，现今的怒慑逼供，阮清明心有不忍，但这种情绪未曾在他面上流露半分。出中州时虽弃了爵，至少也是皇室宗族车马相送，体体面面出了中州。
在外摸爬滚打直到都尉，回来后却是如此狼狈，什么时候刚及自己肩头的小子长得这么高了。
“如何？”阮清明深吸一口气，只淡淡问了两个字。时间紧迫，理性扯着无法再攀谈其他。
“你说的果真没错，沽州的落日真不是宫中能比得上的，幼时背的诗也并未唬人。”
答非所问！
阮清明心中稍稍有些嗔怒，魏栖风绝不会不明白他问的是遗书一事，也必然知道此刻的放心交谈实在难得，可是撞见那微微仰首的凝视，却一时语塞。
魏栖风见阮清明未说话，继续说道：“知栒，渭州北原虽尚且平定，但两边交恶已久，旧账不平难以长久安定，此次我是秘密回中州，务必不要走漏了消息，北原南边的子镇还有上万百姓。”
“现如今，中州宫内都要血流成河，权臣争利，你觉得还有人能顾得上千里外的贱命吗？”阮清明面露愠色，话也急促了些。
魏栖风不在乎收到了什么回答，只是继续说道：“自年初起，渭州的军饷便有些异常，一直未能查出有何端倪。后来同附近的遵州、清州刺史交涉，也出现了相似的问题，赵凝帮着递了折子，却一直未能奏到宫中，许是有内应。从中敛财事小，毕竟和军中搭上了关系，影响安定事大，赵凝估摸着不久后也会回中州，而后你同他问问具体情况，以免后患。”
魏栖风语气平缓说了大段，阮清明压下性子静静听着，眼神找不到聚焦点，不敢对上目光如炬的眼，只得一直低着头，不免看到魏栖风微微背在身后的手。
方才解了镣铐，双臂皆无力地垂着。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腹生了厚厚的茧子，露出的一截手臂皆是深深浅浅的刀口。
乖张的性子在宫墙礼教中都没能拗过来，边陲数年却已足够让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爬满青筋。
“军中的兄弟们一直毫无怨言，我往后无法再照应他们，离开中州前我在西郊置了几处宅子，你若得了空，替我吩咐赵凝尽数卖了，同之前的钱贯一同交由军中以及珥城守城将士。钱财于我一介孤人不过是过耳秋风，却是他们为家人拼的命。还有沈思，这个傻丫头虽然平日里伶俐机敏，有些事却转不开，我最放心不下”
阮清明微微颔首，一直待到魏栖风说完停了下来，似乎在想些什么，才从中打断，轻语道：“赋渊，你得相信我才行，只有我比旁人先找到那封遗书才能救你的命。卯时快到了，明日太后便会召集亲信商议此事，这天一亮，保不齐会论出何种意见你”
魏栖风打断了苦口婆心，问道：“你记得离开中州时，曾问我值不值得吗？”
那时问值不值得是不忍，不忍已经遍体凌伤的少年人再远走离乡，虽然这所谓的乡，于他也不过是薄待。
当年力排众议，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如今一拂铁衣浸润血债，宫内宫外即将满城腥风血雨。现如今倒真想问，值得吗？
“当然值得！边隅横戈经百战，云砂夜夜寻梦思。”魏栖风说着竟笑出声来，险些被喉中血味呛着，禁不住干咳了几声。
看着那笑，阮清明突然明白了，魏栖风根本就不知遗书在何处，他絮絮叨叨了半天，不过以命相逼，换个照面，害怕这些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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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得把这本折子递到父皇面前不可。”身着华服的少年合上了刚写好的折子，准备走出寝殿，却被候在门外的随从一把拦住。
“七殿下，您别冲动，惹了皇上生气就不好了，更何况递了折子又有何用呢？”随从急忙拉住少年，苦口婆心劝道。
“赵凝，我曾在朝上看过傅大人劝谏父皇处置国事，就是丝毫不畏惧后果的。他们这些臣子都毫不害怕，我怎么能畏惧呢？”少年站定，义正言辞说道。
“那您这折子上写了什么呢？”随从半哄着问道，一般斜睨着示意旁边的宫女赶快去锁上院门。
“就写了，儿臣自知并非贵嫔娘娘的亲生骨肉，在文修院也是尸位素餐，不如”
“哎哎哎，这话可说不得！”话还没说完，随从立刻捂住了少年的嘴，四下看了看没有其他人。
“那你放我去酒坊，别跟着我。”
就知道是来这一套。
白日里裘将军来探望贵嫔娘娘时不知怎的起了争执，竟一时说漏了嘴，被来给母妃和祖翁送茶水的七殿下悉数听了去，还以为这没心没肺的小子闹会出什么大事，幸好，只是多了个出宫找歌妓厮混的借口。
“好好好，属下不跟了，出了宫您千万小心行事。”赵凝无奈，只得答应，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一直送到了宫门，千叮咛万嘱咐眼看着七殿下挥了挥手，脚步轻巧迈出了宫门。
不知贵嫔娘娘同裘将军商议的事七殿下听了多少，过继来的果真是不似裘家人，生性顽劣，若不是眼下没有别的法子，实在不是个好人选。
出了宫门，魏栖风抬头瞥了一眼，黑云压城，是大雨之兆，难怪胸口刺痛喘不过气来，随即加快了脚步。
还没走到酒坊便骤雨倾泻，出来得急，没顾得上带油纸伞，一路上被雨浇了个透。
屋外大雨如注、雷电交加，酒坊内也是人声鼎沸。魏栖风熟门熟路地走了偏门，看客也顾不上什么时候进来了个迟到的年轻人。
魏栖风顺着琴声看向台上，台中央身着雀绿色锦袍的抚琴女子也注意到了来人，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身对着身旁的人小声说了几句，便抽身离开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皆噤语不言。
走入酒坊后的客寝，魏栖风双手拢着披风，触到了腰间刚刚收起的折子，随手抽出来搁在了书案上。女子转身将房门关上，余光瞥到不远处正准备离开的黑色身影。
“人走了？”魏栖风压低嗓子问道。
“走了。”南浔见魏栖风浑身湿透，皱了皱眉，走到衣柜前翻找有没有什么干净衣物，“雨这么大，也不放心偏要派人跟着吗？”
“权当是护我周全了。”魏栖风苦笑着。
“这是兄长之前留下的衣物，你们身形相似，大概能穿得下，就是素了些。”南浔从衣柜底拿出了一叠衣物，递到魏栖风手上后走到了屏风的另一侧。
隔着屏风，魏栖风一边理着衣服一边问道：“你不问我今日又是何事吗？”
长袍倒是合适，只是靴子小了一圈，稍稍有些硌脚，走起路来不太稳当。
“不问了，怕是跟着你的人今日回去汇报，又要泼我的脏水了。”南浔低头看见书案上的折子，拿起来翻了翻，接着道，“你揣一张空白的折子出宫干嘛？”
“无事，一会丢了吧。”魏栖风穿好素色长袍，捧着刚换下的一身衣物走出屏风，“这一身就劳烦南姑娘保存了，今日去了母妃寝殿，系的腰带有龙纹，小心别让旁人注意到了。”
“既然知道劳烦，就成熟一点，做事别太任性了。”南浔摇了摇头，接过了衣物。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兄妹二人的两张嘴我都说不过。”魏栖风连声答应，似是又想起什么，问道，“从前我们藏的那坛酒是不是还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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