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赵阿姨神思不属地坐在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那截断指。
很明显，这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手指，指节粗大，皮肤黝黑粗糙。指甲盖极其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与其形成对照的是断面，泛着黑色的萎缩血肉，其中隐约有惨白的骨茬。
会是谁的手指？是那个开豪车的，还是那个开suv的，亦或是……
赵阿姨一个哆嗦，视线有意避开断指，甚至欲盖弥彰地在上面盖了一层纸巾。
她原来以为只是堕胎导致的血腥味而已，没想到会牵扯出这种事。
要不要报警？可是警察问起是怎么发现的，难道她要说是自己掏垃圾时发现的？大家会怎么看，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赵阿姨犹如困兽，在屋子里团团乱转，心下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和乔伊起冲突了……
“妈，你在干嘛？怎么还不做饭？”中午过去一大半，还没有听到开饭，赵阿姨的儿子在房间里不高兴地喊道。
“哎，哎，马上就做。”赵阿姨心乱如麻，随口敷衍道。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开饭。赵阿姨的儿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看厨房完全没有做饭的样子，脸拉得老长：“今天什么情况，你怎么还没开始做饭？”
见儿子出来，赵阿姨急忙站了起来，要挡住茶几上的断指，一时不察，腿重重地撞在茶几棱角上，她吃痛，声音都变调：“马、马上就做。”
赵阿姨的儿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撇着嘴道：“算了还做什么，等你做好我都要饿死了，我叫外卖了。”
“真是的，早说你不做饭我就早点叫外卖了，现在还要再等……”赵阿姨的儿子嘟囔着回了房间。
赵阿姨看向茶几上的断指，纸巾掩盖下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轮廓。血早已流尽干涸，纸巾上连血迹都氤不出。
她心下发狠，一截断指说明不了什么，要找到更有力的证据，一举把乔伊送进监狱，这样她的名声才能洗涮干净，在小区重立威信。
“上钩了。”
监控视频中，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凑到乔家门口，耳朵贴在防盗门上，仔细聆听屋内声音。之后又抽着鼻子，顺着门缝上下嗅闻。
乔伊看着手机上实时传输的画面，无声说道。她放下一块带着血腥气的诱饵，食人鱼果然循着这气味而来。
“你在说什么？”陈菲菲好奇问道。
乔伊把手机一翻，屏幕朝下扣在桌面，朝她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一个小乐子而已。”
最近的几场戏都是在a市的偏远农村拍摄，来回路途遥远，耗时太久，陈菲菲大手一挥，全体剧组成员都住在镇上唯一的一家酒店里。
小镇娱乐匮乏，天黑后街上就没什么人在路上行走。万家灯火映衬下，街上空空荡荡，冷风刮过，几个垃圾袋乱飞。
晚上收工后，剧组的人无聊，便凑在一起打牌。灯光师道具师加上摄影师，三师赛二哈，整条走廊上都是他们嘻嘻哈哈的玩闹声。幸好酒店内没有其他住户，不然早就被投诉。
乔伊嫌吵，独自一人下楼散步。出门的时候遇上了苏阳。他一身跑步装备，头上带汗，看起来是刚刚夜跑归来。
见是乔伊，他眼睛一亮，不自觉笑了一下。才要往前凑，又像是想起什么，生生停下脚步，用袖口把脸上的汗擦干净，又平复了一下喘息，这才问道：
“要出去吗？”
乔伊点点头：“出去散步。”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接得太急，苏阳停了停，有些懊恼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路上没什么人，多一个人去比较安全……”
“好啊。”乔伊打断了他的解释，笑眯眯的，看着苏阳的耳朵尖染上一抹红。
苏阳摆弄了一下头上的发带，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那我们走吧。”
小镇面积不大，市政设施却很完善，只是没有什么车辆行人经过，远远看过去，道路两侧路灯撒下的黄色灯光，清冷又寂寥。
偶尔有人在路上走，也是行色匆匆，像是急着归巢的鸟。
长长的人行道上，只有乔伊和苏阳在一前一后地散步，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时长时短，但总是叠在一起，
乔伊没有说话，苏阳也没有，只有脚步声轻响。
苏阳走在乔伊侧后方，视线专注，看着她露出一小半的侧脸和耳垂，之前还有些焦灼急迫的心慢慢变得平静，这一刻是独属两个人的静谧。
他不用去想要说些什么，不用去考虑经纪人的耳提面命，不用去焦虑这是不是只是一份无疾而终的暗恋。
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这么走着就好。
但这份静谧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噪音打破。
改装摩托车的轰鸣声从街角处响起，转瞬之间就到了两人周围。几辆摩托接连从两人身边经过，排放的废气和带起的尘土呛人的很。
乔伊本来一马当先走在靠马路的一侧，此时她的肩膀被苏阳带到一边，两人位置对调，苏阳以一种保护性的姿势挡在她的身侧。
下意识把乔伊护在人行道的里侧，苏阳对上乔伊询问的视线，才想起来解释了一句：“外侧不太安全。”
乔伊没说话，垂下眼帘。
一直以来，她都是处在保护者的地位，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杀人机器，没有人会觉得她需要保护，需要被保护的都是弱者。
死神挥舞着镰刀，刀锋所向不区分男女老幼；战场上的枪炮子弹一视同仁，四分五裂的尸体无论贵贱。
弱者没有生存的价值，被保护等于死亡。她是野兽，受伤后要藏好伤口，以免引来豺狼虎豹。
而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太新奇，又有些让人不太习惯。太过柔软了，不是她习惯面对的血与火。像是被蛛丝缠绕，没有什么束缚感，却浑身都有些别扭，忍不住想要把它弄下去。
“回去吧。”乔伊转身，朝来路走回去，步速加快。
苏阳不明所以，跟着她的身后返回酒店。
过了几天，郊区的拍摄告一段落，剧组返回a市继续拍摄。
返程的路上，陈菲菲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问乔伊，是不是和男主角有什么矛盾了，这几天怎么都不和他说话。
陈菲菲也是担心，如果男女主之间闹矛盾，会直接影响《天黑》的拍摄。如今许家兴的全部希望都压在这部剧上，她不希望因一点波折使得前功尽弃。
乔伊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
她看向窗外，大片大片的农田从车窗外略过，连成一篇深深浅浅的绿色。一句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声音含笑，冷酷至极：
“joyce，你只能服从我。”
老式居民楼下围着一大群人，声音嘈杂，时不时有人抬头望楼上看，眼神好奇中带有畏惧。
人群的中心是赵阿姨，她今日容光焕发，头发是新做的，脸上细细搽了粉，两条眉毛画的又细又长。
沉寂了好一段时间，如今又享受到人群焦点的地位，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独家爆料，赵阿姨双眼放光，两片嘴唇上下翻飞，红得有些晃眼。
“我早就和你们讲过了，这个小姑娘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倒好，人家随便说一句就信，几十年的老邻居反而不信了。“
“我们哪有不信你，别说这些了，快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说话人手指朝楼上指了指，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赵阿姨吊够了众人胃口，才说道：“那天我去下楼倒垃圾的时候，发现姓乔的小姑娘正把袋子往垃圾桶里丢，袋子都没有扎紧口，倒一半漏一半。
“我这个人最是看不过去这种乱扔垃圾的行为了，那叫气不打一处来，人家清洁工就不是人吗？给人家增加这么多工作量。”
闻言，有人悄悄白了赵阿姨一眼，谁不知道属她最能乱扔垃圾，擤完鼻涕的纸巾都是随地乱丢，“嗬呸”一声就往地上吐痰，还好意思说别人。
赵阿姨全然不觉，仍旧得意洋洋自夸道：“不是我说，我这个人最爱干净，当时我就要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扔进桶里。”
听了一大通扔垃圾，有人耐不住性子，催促道：“快说吧，别绕圈子啦。”
“这不是正要说吗？”赵阿姨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然后啊，我就在那堆垃圾里发现了一截手指头，还是带着指甲的！”
她从随身小包中拿出被纸巾层层包裹着的断指，像是展示战利品一般，炫耀似的朝着众人晃了晃。
众人惊叹，有人胆小不敢看，而有人心急，伸手想要拿过断指细看。赵阿姨手一收，眼睛一瞪：“这等下是要拿给警察的，你瞎看什么。“
“已经报警了吗？”
赵阿姨昂着头：“那当然！我刚刚打的110，警察马上就来。”
“然后呢然后呢？”有人问道。
“然后，我就闻到乔伊家里传出一股子臭味，哎呦，那叫一个臭……”
住在乔伊对门的邻居忍不住打断了赵阿姨的话，质疑道：“我就住在她家对面，我怎么就没闻到你说的臭味？”
“你鼻子不行。”赵阿姨不屑道：“等你闻到了，全楼都臭掉了。”
正说着话呢，传来刺耳的警笛声，警车直接开进小区，开到了楼下。
听闻是杀人分尸这种重大刑事案件，110接警平台很是重视，报警后几分钟内就由附近最近的公安局出警，很快就到了小区内。
带队的人是周队，邵桦跟在他的身后，表情兴奋又紧张。
“谁是报警人？”周队大步走到楼下，表情严肃向人群问道。
“我是我是。”赵阿姨举着手，迫不及待站出来，献宝似的把断指拿给周队，“警官您看，这是我发现的。”
周队带上手套，接过断指，拨开上面层层包裹的纸巾，仔细端详，又轻轻捏了捏，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你在哪里发现的？”
“在垃圾桶里。”赵阿姨表功一样，劈里啪啦又说了一遍发现断指的经过。
周队随手把断指交给邵桦，示意她把这个用证物袋收起来。
邵桦不明所以，先小心地把断指放进袋中。
“那我们上楼看看吧。”周队一马当先，走进居民楼内。在狭窄昏暗的楼道中，他嗅了嗅，空气中并没有熟悉的尸体腐烂后的味道，神情放松了几分。
“就是这家！”赵阿姨指着乔伊家的门，“就是她家传出来的臭味，而且我家卫生间还传过来了血腥味儿，水都是红的。”
尾随而来的围观群众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低声惊叹。
周队神情不为所动，看看紧闭的大门，问道：“这家的户主能联系到吗？”
“好几天都没回来了，八成是杀人后逃跑了。”赵阿姨添油加醋道，“早就跑得没影了，谁也联系不上。”
“是谁要联系我？”人群后，忽然有人说道。
乔伊顺着楼梯拾阶而上，如同摩西分海，众人不自觉让开道路。
她走到门外，先是冲周队点点头：“又见面了。”
接着挑眉看向赵阿姨：“我倒是不知道，原来阿姨你这么关心我。“
赵阿姨看到乔伊后，下意识就往警察身后躲，色厉内荏道：“我给你讲，这里有警察，你别想乱来！”
被赵阿姨当挡箭牌的邵桦不知所措，看看周队又看看乔伊。
周队单刀直入：“这是你的家？有人报警说屋内有尸体腐烂，我们现在要进去查看，麻烦你配合一下工作“
“当然配合，毕竟我可是无犯罪记录的良好市民。”说完这句，乔伊耳尖有点热。她清清嗓子，低头拿出钥匙打开锁。
大门敞开后，一股肉类腐坏的味道突然劈头盖脸涌了出来。
邵桦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手下意识摸上腰间的警棍。而门外众人更是哗然，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有人想往前挤看热闹，有人使劲往后退生怕被牵连，一时楼道里一片混乱。
与周队同来的警察们一面在门口警戒，一面维持秩序，以免发生踩踏事件。
赵阿姨脸上表情既兴奋又紧张，眼睛不住地朝屋内扫视，像是要发现什么掩藏的蛛丝马迹。
周队则是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腐坏的臭味顿时更加浓郁，直面此生化危机，百经考验的周队都忍不住偏过头。
而乔伊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少顷，周队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出来，正是腐坏气味的源头，源源不断的散发着浓郁臭味。
人群骚动，尽管有警方阻拦，还是有人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往屋里看，好几个手机高高举起，摄像头直对屋内，像一只只窥探的眼。
警察们也是紧张起来，有人拿出手铐，有人手扶腰间，有人隐隐堵在乔伊附近，只等周队一声令下，就能立时擒获犯罪嫌疑人。
“没事儿，都散了吧。“周队一句话把全体人员的激情浇灭，接着转向乔伊，“你没发现你这冰箱都断电几天了吗？里面的东西全放坏了。”
他拎起塑料袋朝乔伊示意，表情嫌弃：“这只鸡都臭了。”
乔伊靠着墙，懒洋洋解释道：“哦，我出差了，家里没电了吧。”
——什么？原来是停电导致的冰箱内食品腐烂？
不是杀人分尸的大案，众人都放松了下来，又忍不住有些失望泄气，还当是能瞧到难得一见的热闹呢，高举手机的胳臂也都垂头丧气耷拉了下来。
赵阿姨最是不可置信，闻言后失声道：“怎么可能？！”
她左右扫视，突然看到邵桦，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眼睛一亮:“还有呢，那个手指头总不至于是假的吧？！”
刚刚准备散去的人群，因这句话又重新聚拢在一起。
周队示意邵桦把装着断指的证物袋拿过来，他举着断指朝大家展示了一圈，说道：“这个不是真人的手指头，具体是什么制成的，还需要到局里检查一下。”
“不用检查了。”
乔伊拍拍手，把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这里后说道：“是橡胶制成的，剧组拍摄使用的道具。”
她把客厅里一个抽屉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人体道具，已上色的、未上色的、上色到一半的，琳琅满目，小到眼珠，大到躯干，各式各样都有。
阳光下看，这些道具都透着十分假，实在难以和真实人体混淆。
乔伊拿过周队手中的证物袋，朝众人晃了晃，“这个是我做得最满意的，这几天正找不到着急呢，还好没丢掉，剧组还得用。“
她转头，对着赵阿姨笑：“还要多谢阿姨帮我捡回来。”
赵阿姨脸部涨红，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血压太高。
“走了走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她怎么就和这个小姑娘过不去，上次说人家被包养，这次又说人家杀人分尸，欺负人家里没大人撑腰啊？”
“老赵这个人的人品就不行，我跟你说之前她就balabala……”
事情真相大白，人群开始散去。围观群众们一边走一边聊，内容相当不客气，毫不顾忌音量。
声音传到屋内，这一句句话就像是拿刀子往赵阿姨心上戳。一时间她手脚冰凉，眼前发黑，嘴里发苦。
她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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