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49
周北峰在一个阴暗脏乱的窝棚中醒来，头顶的天花板是用废弃报纸糊起来的，就着幽暗天光，一行英文标题格外显眼
——whengoinghomeisariskygamble（当回家是场冒险赌博）
他试图起身，却不料牵动头上伤口——咝，他摸向痛处，摸到一块纱布。
有只软软的小手拉住他的手，软绵绵地叽里咕噜一大串。周北峰勉力转头看过去，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棕色的小脸上有双澄澈的蓝眼睛。
“你醒了。”有人掀开窝棚门帘，走到他身边，是乔伊。
“我在哪里？这是怎么了？节目组呢？”
乔伊两指端着他的下巴，就着棚内昏暗光线左转右转瞧了瞧，然后放开手，明显松了口气，“还好，没什么大问题。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
庄园拍摄——乘车返回——市政大楼——枪声！
周北峰眼睛一瞬睁大，他想起来了。
枪声在背后响起的时候，在路上的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奔逃，节目组勉强维持的队形一瞬被冲散。
几个安保人员根本控不住场，负责人竭力大喊却被淹没在尖叫枪声中，没有人听得到，大家只顾眼前的危险与逃命。
虽然他们离主战场已有一段距离，但枪声像是在耳畔炸响，时不时有瞄偏的流弹在头顶飞过。
从未这么近距离地遭遇枪战，血腥气蔓延到鼻端，死神在身后招手，所有人都乱了阵脚。
慌乱中节目组的化妆师小姑娘倒霉踩到坑洼路面的凹陷，一个不稳，“砰”的重摔倒地。她瘦骨伶仃衣衫单薄，直直撞到地面，痛得一时爬不起来。
后方汹涌人潮袭来，踩踏几乎难以避免。见状，周北峰停下脚步，转身折返，将小姑娘半扶半抱拖到路边，躲避恐慌人群。
然而，猝不及防，突然有人重重摔到周北峰身上，直接将他砸倒在地。没防备，他脑袋一下磕在地面。
接下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见周北峰都记起来了，乔伊把药递给他，“消炎药，口服的。”
周北峰接过药，没有直接服下。他看看包装简陋的药片，又看乔伊：“我们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
“当时你昏了过去，我们没跟上大部队。街面不安全，先在这里避一避。”
见他没有吃药，乔伊点了点药片，“放心，药没毒，虽然不怎么对症，但至少对你的伤口有用。”
周北峰没说话，手边没有水，他直接将药片干吞咽下，被噎得不太舒服也没表现出什么。
接着，乔伊把不知从哪里带回的几包方便食品，随手分发给周北峰和蓝眼睛小姑娘。
小姑娘一脸的稀罕惊喜，却并不伸手，直到乔伊示意东西是给她的，才欢欢喜喜地接过，小心翼翼拆开一袋，闻了又闻，不舍得吃的模样。
见周北峰拿着方便面并不动作，乔伊便多解释了一句，“这里没有水，先将就这么吃吧。”
窝棚内是有陈放着水的陶瓮，但周北峰和乔伊却不能喝，这是有原因的。
节目组众人在抵达后，日常饮用水均是酒店售卖的矿泉水，包装非常高大上，据说是什么欧洲封装进口，水质绝对纯净，开盖前没有接触一丝非洲空气——彷佛这里的空气和水都有毒，自然资源也要分黑白高下。
本地的空气和水都没有错，错的是七拼八凑的合格标准，一塌糊涂的生产流程，以及将就糊弄的市场监督——总之都是人的错。
说起来也是外地人不行，体内菌群单调，免疫力薄弱，不足以习惯本地水土。
为防止水土不服影响拍摄进度，负责人忍痛在预算里加了一笔饮水费，要求大家必须在酒店买水喝。这么麻烦，众人私下忍不住嘀咕负责人是不是和酒店方有什么见不得的提成交易。
一次外出拍摄时，有人不信邪加渴得不行，随手在路边买了瓶水。一瓶水下肚，直接上吐下泻三天，速瘦十斤，虚脱到差点送回国。
——前车之鉴太过惨烈，从此节目组众人再不敢随便喝水。
周北峰有伤在身，直接饮用当地的水可能会使身体更加虚弱，在这陌生而动荡的城市中难以安全；而乔伊，她曾经并不在意这些，但现在她不再是joyce，新身体新人生新希望，当然还有新麻烦。
结果就是，水摆在眼前，但两个人谁都不能喝。
周北峰舔舔干裂的嘴皮，嗓音暗哑，“我昏迷了多久？”
“不到两小时。”乔伊把一样东西扔给周北峰，他一把接住，是他的手机。
点开屏幕，时间显示现在是下午六点多，而信号格一栏没有信号。
“现在城里已经乱起来了，全城都被屏蔽了民用信号，警方快控不住场了，用不了不久军队就会进城。”
直面内乱，周北峰倒没颓丧，还有精力自嘲，“这都什么运气，才来就碰到事儿。还是应该听我妈的，本命年必须穿红的辟邪。”
乔伊视线隐晦地向下瞄，被周北峰精准捕捉，他难得窘迫，手往乔伊眼前挡去，“别看了别看了，但凡有条红裤衩，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倒霉。”
“为什么，红？”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突然响起，周北峰被惊了一下。
他转头，是蓝眼睛小姑娘。
小姑娘瘦的很，婴儿肥被艰难的生活消耗殆尽，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愈发凸显出那双湛蓝眼眸。
见周北峰不答，以为是对方没听懂，小姑娘努力咬字清楚，又说了一遍：“为什么，红？”
“呃，因为在华国本命年穿红色衣服是习俗？”周北峰试着解释。
“本，命，年？”小姑年鹦鹉学舌般重复，一脸疑惑，明显是不懂。
“本命年是华国传统的，呃，属相年，一般十二年一次，到本命年就会运气变差，所以必须要穿戴红色的东西压一压坏运气。”
“属，相？”
“属相是指华国的十二生肖，每年都会有不同的生肖，生肖年的时间和华国的农历重合，每个人的属相就是他出生这一年的生肖。生肖年有固定的规律轮换，一般是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已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听不懂……小姑娘求助地看向乔伊。
乔伊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这是梅娅。她会说中文，不过说得不太好，你要慢慢来。”
“梅娅？”
“她的哥哥你见过的，昨天那个讨价还价的小孩。”
才发生不久的事，周北峰当然记得。特别是一双蓝眼睛，一看就和这个小姑娘有血缘关系。
“我们怎么会到这里？”周北峰环顾一圈，窝棚四面露风，苍蝇蚊虫肆无忌惮在屋内外盘旋，挥之不去的还有鼻端的异味。
“这里是……”
“贫民窟。”乔伊接住周北峰的话，将他未说出口的怀疑肯定。
“你昏迷了，我找了辆摩托车把你运出来，路上恰好碰到了她哥哥，就过来了。城里太乱，这里还算清静。”
乔伊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情况远比这凶险。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后面是交火现场，流弹不长眼，时不时擦着头皮飞过。有些嵌进树木，有些在墙面弹射后击中无辜者。
地上开始出现斑斑红色，污脏又刺眼，有被枪击的人滴下的血，还有被推搡踩踏的人摔倒时在粗糙地面摩擦出的血痕。
伤者痛苦蹒跚而行，与家人失散的小孩坐在地上无助嚎啕。
生死面前，所有人都暴露了最真实的一面，人性的善恶在此地博弈，魔鬼与天使同时降临。
有人甩开同伴的手独自逃命，有人放慢速度，搀着架着陌生伤者一起离开；有人抛下子女头也不回地逃走，有人停下抱起毫无血缘关系的孩童。
乔伊是被化妆师小姑娘的求救声引过去的。
她摔得惨重，手肘膝盖全是大面积擦伤，细白皮肤被磨破了皮，血肉暴露在空气中，伤口镶满沙砾石子。
乔伊记得她是个娇气又骄傲的姑娘，工作从不拖后腿，对自己的身体也爱护得很，防晒衫防晒霜防晒帽防晒伞，恨不得捂得严严实实。
“养儿不防老，防晒才防。”乔伊还记得她特别认真地和自己说，每一次拍摄间隙她都要扑上来帮补防晒，一边涂一边碎碎念，“紫外线会导致光老化，这可是不可逆的~”
乔伊试图婉言谢绝，她真不觉得晒黑一些会怎么样。但化妆师小姑娘始终一脸坚定：“一白遮百丑，你可是女明星啊，不行，必须涂！”
于是乔伊只好妥协。
同样妥协的还有小姑娘热情分享的巨型遮阳伞，冰丝防晒袖套，晒后修复面膜，以及独家柠檬美白水。
而现在，小姑娘跪在地上，用身体护着昏迷的周北峰，被奔逃的人群撞倒一次次又一次次撑起来，一向干净的衣服上有血迹有鞋印。
她满脸是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流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求救，而她的声音早已嘶哑，每一声求救都像在啼血。
她抖着手，不敢触碰周北峰头上淌血的伤口，“救命，救救他啊！”
人群在她身边涌过，没有人停留。像是河中的礁石，水流只会两侧分流，而不会将礁石一起带走。
枪声越来越近，经过的人越来越少，她几乎要绝望。而这时，忽然有人来到她身边。
“别怕，我来救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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