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ter54
树下，花豹短暂休憩后享用战利品。它用爪子按着狒狒，咬掉碍事皮毛，露出柔软皮肉。接着，从筋道紧实的后腿开始，然后是鲜嫩多汁的腹部，它慢条斯理地进食，满脸鲜血。
而这时，狒狒还没有死透。
太过直接血腥，节目组的人有些受不了，脸色苍白地转开头。狒狒和人类太像，这一幕比捕食斑马羚羊更让人受不了。
向导觑着众人脸色，体贴地让司机发动车辆，直接前往营地。
坐在颠簸的车上仿佛重返人间。有人长长吐了口气，心有余悸，“怪不得动物世界从来只播前面的捕猎部分，后面的也太恶心了，这要是播出来，谁看了不想投诉电视台？”
旁边人笑他，“平时肉也没见你少吃，这就受不了了？”
“这能一样吗？平时吃的肉怎么能和这一样？”这人急了，“而且，而且也没死得这么惨啊。”
“谁说屠宰场的就死得不惨了？”有人杠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死前还得放血，这也挺惨的啊。”
“可那也不是活吃啊！你们家直接从活猪上割肉吃啊？而且现在屠宰场都是先电击晕再杀的，动物根本没知觉。”
“难道电击不疼吗？而且再没知觉那最后不也放血死了吗？都吃肉了还说受不了这个受不了那个，虚伪不虚伪啊？”
“那你不吃肉吗？”
“我当然吃，但我没那么多事儿，我不圣母啊……”
“这就是为什么君子远庖厨。”见气氛有点僵，有年纪大点的出来打圆场，“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大家都是君子，看这种场面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
周北峰侧身低声问乔伊：“你害怕吗？”
他想起最后看到的画面：花豹拽断狒狒的脊椎，口中叼着狒狒头，利齿嵌在肉中，而狒狒的眼睛依旧大睁，失去控制的舌头从口中掉出，斜斜歪在一侧，一团团乌黑的苍蝇围绕在旁。
就算他是男人，周北峰也感到些许不适。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是不想再看到任何野生动物相关的纪录片了。
“怕什么？”乔伊奇怪地看过去，“那个花豹？挺漂亮的，为什么要害怕？”
“花豹吃狒狒的时候，你不害怕吗？”
乔伊更奇怪了，“它最后不是都吃完了吗？”
“……”周北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这是讨论花豹剩没剩饭的时候吗？
和周北峰默默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乔伊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有些难以置信，“就这？害怕？”
是，花豹的捕杀行为确实很凶残，活吃狒狒的行为更凶残，但用人类的判断标准去评价一只花豹的行为，这难道不荒谬吗？
狒狒是为了生存而奔逃，花豹是为了生存而捕猎，这二者没有高下之分，并不因猎物和捕猎者的地位而变。
狒狒输了，花豹享用了它的躯体。虽然以人类的观念来看，花豹咬死后再吃狒狒会更“人道”，但“人道”不是本来就是专属于人类的词汇吗？
在大自然中，花豹吃掉了狒狒，它没有浪费宝贵的食物，而狒狒也死得其所。
死亡不是终结，而是一段新旅程的开始，躯体滋养万物，生命在流转。这就是野外的生存法则。
只有无意义的杀戮才是值得被谴责的。吃掉是对猎物最大的尊重。
乔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周北峰，他艰难地捋了捋思路，“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花豹虽然残忍，但是很正常？”
乔伊不满地纠正他：“不是残忍，就是正常行为，你们太大惊小怪了。”
“你得允许我们这些凡人有个接受的过程。”周北峰苦笑，忍不住辩解道：“毕竟动物世界里的猫科动物都是咬喉窒息而死后才会开吃，只有鬣狗才会掏肛活吃，这突然看到花豹也活吃……”
乔伊摇摇手指，面露同情之色，“你们都被电视骗了，事实上只要方便，什么动物都会活吃猎物。”
接着她生动逼真活灵活现地讲了一大堆案例，比方说什么巨蜥活吃小鹿，狮子活吃野牛，野狗活吃角马，狒狒活吃小羊，猛禽活吃兔子，老鼠活吃鸽子，动物种类从大到小应有尽有，内容详尽细节详实，保证画面感十足。
“好了好了你可以停了。”周北峰脸色苍白，真实被恶心到。
乔伊遗憾停止，意犹未尽，这才算什么啊，她还没说到更刺激的呢。
过一会缓过劲儿，周北峰狐疑地看向乔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乔伊对着周北峰一脸正直“怎么会呢”，然后转过头疯狂憋笑。
周北峰扳过她的肩膀，笃定道：“你就是故意的。”
乔伊终于忍不住了，笑得几乎控制不住表情，眼泪都笑了出来。
周北峰头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原本板着的脸一下绷不住，便也跟着笑了。
这两人笑得开心，周围的人脸色青白泫然欲呕：你们俩是没事了，可我们做错了什么，被迫听恐怖动物剧场还不算，还得被迫吃狗粮，围观群众没有人权啊……
颠簸一路，节目组终于到达保护区营地。这里地势稍高，周围立着安全围栏，高处架设了几台探照灯，防止野兽闯入。
下车时看到营地周围设立的防护网，节目组的人有些不安。在看过花豹上树捕猎全程后，谁也不敢低估野生动物的战斗力。就他们这帮人，在野兽面前大概连一个回合也撑不过，直接被秒杀。
像是看出众人的担忧，一个工作人员安抚道：“大家放心，绝大部分动物是跳不进围栏的，而且我们在外围还挖有一圈地沟，每天都会有人定时巡逻，保证这一片不会有野兽误闯。”
有人小声嘀咕：“万一有动物闯进来呢？”
工作人员笑容不变：“营地内设有岗哨，如果有肉食性野兽闯入，营地护卫会马上就地解决，绝对不会危及到各位。”
看到两边岗哨和带枪护卫，在这危机四伏的草原上，大家终于感到安心。
在营地内的拍摄很顺利，面对这一千载难逢的宣传机会，保护区老板使出浑身解数，出尽十八般武艺，从保护区内收养的伤残孤儿动物，到会说普通话的黑人向导，加上历年所获荣誉、合影，就差把国人良心、保护自然先锋、野生动物保护大使写在脑门上。
他还请来一河之隔的另一家私人自然保护区老板克鲁格帮忙辅证。
克鲁格是土生白人，长了一张圆团团的脸庞和圆滚滚的肚腩，头顶微秃，笑起来十分有亲和力。
面对镜头，他亲热地揽着老板，“这是我的好兄弟，他是一个真正关心自然、关心野生动物的好人，我相信在他的带动下会有更多的华国人了解非洲的自然保护，这是非常棒的。“
“verygood!“克鲁格对着镜头竖起大拇指。
华国人是最受不住外国人夸赞的，听到来自外人的肯定，从上到下都与有荣焉得很，被夸赞的对象彷佛全身都镀了一层金，看起来更顺眼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乔伊就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呵”，完全不掩语气中的轻蔑不屑。
她转头看去，是一个晒得黝黑的工装男，看起来像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见乔伊看他，工装男不但不走，反而迎上来，上下打量，“你就是那个来拍综艺的女明星？“
工装男口气挺冲，乔伊也不客气，“怎么，你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不敢当，不过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在这种烂地方拍综艺，就不怕以后出事牵连到你吗？”工装男火气很大，愤世嫉俗得很，“给这种小人做宣传，也不怕损了阴德。“
“看起来你对你老板很不满意。”乔伊双臂环胸，懒洋洋地站着。
“老板？他可不配做我老板，我是被骗来的志愿者。”工装男愤愤不平，咬牙切齿，“狗屁的保护环境保护动物，全都是假的，全都是骗人的！像他这种骗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怎么说？”乔伊站直了些。
工装男冷笑连连，“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自然保护区，不过是打着合法幌子的狩猎，游客一波波的来，保护区内的动物越来越少。什么被遗弃的幼崽，都是打死父母后从窝里捉回来的。“
“但是据我了解，这个保护区并没有合法狩猎资格，他们也是一直以开设以来的零捕猎作为卖点宣传。“
“这里当然不用有狩猎资格，因为只要隔壁有就够了。“工装男指指正在远处拍摄的保护区老板和克鲁格，“一个负责招揽，一个负责接待，连战利品都不用操心，会有人直接送到客人手上，多完美的旅程。“
乔伊看向工装男，“你为什么不说出去？“
“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说了会有人信我吗？”工装男表情苦涩，理想被现实压垮，而他不得不弯下脊梁，“而且来之前我签了保密协议，泄密的话要天价赔偿，我赔不起。“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不怕我告密吗？”
“反正我明天就走了，你又不知道我的名字，告诉你也无所谓。”工装男有恃无恐又自暴自弃，怀抱一丝希望又不敢轻信这希望。
“再说了你可是明星，说不定告诉你有用呢，总得试试吧。”带着几分秘密说出后的轻松，工装男说完就转身走了。
乔伊目送工装男走远，若有所思。这时周北峰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怎么，是你的粉丝吗？”
乔伊摇头，“是一个被现实欺负惨了的理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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