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渡海2

接下来就该讨赏了吧？阿禄在心中冷笑一声，又是个江湖骗子！从前多少算命的都说他命中有财有库，见鬼了，要是真有财，就不会十赌九输。要不是这些骗子的话术太诱人，他也不至于一赌再赌，沦落到离乡找生路的地步。

        他直接戳破吴老爹的妄想：

        “多谢，不过我现在离富贵还远，裤袋空空，连一角银都掏不出来。”

        吴老爹只是文文笑着。

        “不必介意，我很少替人相命，也从没收过钱。要不是黄先生仪表堂堂，面相非凡，世间难得，我也不会开口。能否借你的手一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要看你怎么唬烂。阿禄爽快的两手一摊，吴老爹郑重捧起他的左手，细看掌纹，口中念念有词，扳着自己的手指数算。再看右手，忽然眉心一皱，苍黄的脸涨红了，抬起头看看阿禄，又惊奇的瞪着吴帆。

        “奇怪…”

        他自语着，又重新审视右掌。吴老爹异样的神态，刺得阿禄心头突突直跳，忍不住催促：

        “怎样？看出什么了？”

        吴老爹抺去额上渗出几滴汗，不复先前的安详，淡紫的嘴唇颤抖着，又是一阵停不住的狂咳，几乎坐不稳。

        吴帆紧张了，不住的替他拍背：“阿爹，你还好吗？”

        “没事…”

        他逐渐缓过气来，重新抬起头来，望向阿禄，眼神变得出奇柔和，崭钉截铁的说：

        “没有错，你命中有官位和财富，只不过，打拼要趁少年，就怕享受不到晚年福气。”

        “什么意思？是说我命不长？…呸！反正我黄昭禄也不希罕，这世人只求能尽情吃喝玩乐就够了。”

        吴老爹摸摸孩子的头，眼神里有无限的爱怜。嘴上却说：

        “除了享受人生，更重要的是天伦人情。你命中有三个妻子，只有一个日后能帮夫，做出传子传孙的大事业。千万记得，凡事要有节制，不要贪图眼前快乐，枉送了性命。”

        这话是在对吴帆说吧，完全是长辈训话的口吻。阿禄顿时感到无趣，但是就这么不发一语拔脚就走，不但失礼，还显得度量狭小。他只得搓着双手，随口一问：

        “你们只有父子俩？到了台湾，有什么打算？孩子还这么小，能做什么工作？”

        吴老爹长叹一声：”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才会带着孩子一起来。摆接堡有个同乡写信来，说他打算在台湾开办学堂，很缺教书先生，邀我过来试试看。本来半冬前就该出发，没想到我妻子突然生病过身，族里的人也因为旱灾欠收，自家人都喂不饱了，没法请他们收留这孩子，苦不离衷，只好一起带来。”

        “这样啊…”

        阿禄挠着发痒的脑门，不知道怎么安慰这对不幸的父子。据船家说，顺风的话，至少还要两天才会到台湾，他们的食物够吗？

        正在思索时，只听头上一阵吆喝和锣鼓声，咚咚的脚步奔来跑去。他青茸茸的脑袋探出舱门，只见一双黑大的赤脚从眼前快步走过，急忙出声喊：

        “大哥！唷呵，大哥！”

        那双脚站定了，不耐烦的口气：”冲啥？”

        “开船了是吗？官府的人不会上船了，我可不可以出来透气？”

        “给我乖乖待在下面！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要来？”

        “你们有欠工吗？你看，我很壮哟，收绳子搬木桶爬竿都没问题…”

        “麦乱啦，现在没闲理你！”

        那只脚正要踹下舱门时，船头那端有人喊：“周仔，你纸钱准备好了没？要过黑水沟了！”

        “靠北！我还要修火灶，没闲啦！叫别人去…”

        脚的主人忽然住嘴，蹲下来和阿禄眼对眼，是一张黝黑干皱的老脸。

        “喂，你来一下！”

        阿禄心头一喜，用双手撑着甲板，轻快的跳上来，站在水手跟前，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水手不得不仰头打量：

        “喝！生得这呢大欉？正好，跟我来。”

        水手领他走到主桅杆下方，指着绑在离地三尺高的粗麻包裹。

        “去把那包东西拿下来！快点！”

        “绑这么高？没有梯子吗？”

        水手指指扔在另一头七横八竖的木条。

        “坏了，我还没闲修呢。你要是想做工，等下再去把梯子钉好。”

        阿禄估算粗大的桅杆，不难，他是爬树高手，杆上的坑洞是挺好的落脚点。他拦住正要走开的水手：

        “做完这些事，我有工资拿吗？”

        水手往地上啐一口：”钱？别肖想了，要是老大高兴，大概会赏你一顿饭吧。”

        一顿饭也好。阿禄精神都来了，三两下拿到那个包裹，照着水手的吩咐，屏息忍受海面飘来的恶臭，把一迭迭纸钱洒向大海。他忍不住问：

        “咱是在拜谁？水鬼吗？”

        “嘘！莫乱讲话！”

        水手攀住船舷探出上半身，示意他跟着往下看。只见远处是碧绿无垠的海水，在船身周遭，竟却是一片宽阔浓密的墨黑，水流很急，阳光照射下，不时还能看到黑沈海水中点点闪光。

        “这就是黑水沟啊，不只这一条，更大的黑水沟还在后头。嘿！看到没有，底下游的，一条一条的，全是水蛇！阿娘喂，阿弥陀佛喔，希望它们莫来报冤仇，不要起风台，保佑咱行船平安顺遂…”

        定睛一看，原来那些闪亮点不是阳光反射。他从船身切过的白色浪花清楚看出，原来是上百条红黑相间的细长水蛇，像滚水里扭结的面条，结成好几丸，不停的蠕动翻转，看得他起了一身鸡母皮。

        水手一边叨念，一边把整迭纸钱塞进他怀里，叮咛他撒完纸钱，莫忘了去修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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