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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二)


竹徽后背疼痛,全身湿透了,阳光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他吸了一口气,湿漉漉的眼睫毛颤颤。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丞相府中。

        隔着床纱,他能看见竹赤坐在外面。

        “醒了?”竹赤语气冷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竹徽身上颤了纱布,除了后背的伤丝丝作痛,没有不适,便掀起床纱,走出来。他站在竹赤身前十步,不敢向前,样子像个孩子。

        “……”

        他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个孩子的身体被哪个灵魂控制着。

        竹赤莫名的轻笑,摇着手里的茶杯:“想叫什么叫什么,反正没什么大区别。睡了两天,不好受吧?刚刚宋晓叫人给你送的粥,吃了回去休息吧。”如今的他拥有了玖辰的所有记忆,自始至终,和自己抢身体的一直是他自己。

        竹徽在他对面坐下,打开竹篮,除了一碗清粥,还有两碟小菜。竹徽抬头看他,问:“你吃过了吗?”

        竹赤歪头,耸了耸肩说:“里面我下了毒,自然不敢吃。”

        竹徽看着竹赤,不似说谎,眼泪在眼眶打转,默默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夹了片青菜,送进嘴里,嚼了两下,很满意的说:“你做的……很好吃。”

        “欧?是吗?还记得这个味道啊?”炒时蔬是前世竹赤下山故意学的。差点把大娘的厨房炸了不说,根本没法吃。竹徽没说话,又咽了一口粥,夹起那盘菜。

        “多吃点,毒爆发的会快些。我的毒是慢性毒,不像你一壶□□加进去,连痛苦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死了。”竹赤讽刺的说着,眼睛一眨不眨,手指敲着桌子,像极倒计时。

        “仙君啊仙君,果然是楷模!有毒的粮食也不浪费啊?”

        “舍不得……”竹徽很高兴,竹赤一时分不清他脸颊上的泪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你的眼泪有几分真,几分假……我早就分不清了……”竹徽呆了呆,腹中突然胀痛,他倒吸了一口气。

        “赤儿……”竹徽的眼中闪闪发光,手指抓住竹赤的衣袖。竹赤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下毒就是说说玩玩的,怎么会……

        门外四个人一起冲进来,紧张的看着竹徽。竹赤走到他身后,抓住他的脉搏,竹徽借着力倚在他身上。

        竹赤皱起眉,生气的说:“你还要骗我?很有意思吗?”

        他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把竹徽抱上床。果然,下身沾上了鲜血,染脏了睡裤。

        “煜,熬碗姜汤,出去买些草木灰和绸子,都要好的,快去!”竹赤催促道。竹煜的表情突然间闪亮起来,掩饰不住嘴角的微笑,转身跑出去。

        三个小朋友跑过来,着急的问:“爹,你没事吧?大哥不会下毒的。”

        竹徽轻笑,摸着竹籍的头,问:“没事的。若是爹爹再生一个弟弟,你们看如何?”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露出欣喜的表情。竹愫最激动,问:“真的?”

        竹赤冷笑一声,竹愫没理他,高兴的跑出去大叫。竹籍和竹沅也出去了。

        “怎么还想把老六也从天上拉下来?仙君,这一切都是你让司命这么写的?”竹赤问。

        竹徽被泼了一盆冷水,委屈巴巴的说:“那日你说,可以商量……”

        竹赤说:“呵,仙君好记性,这些话倒是一句没忘。如今觉醒,轻而易举把月事弄回来,想给你自己加战力,仙君好算计!”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竹徽心拔凉,从头到脚颤了一下,他捂着嘴哭了,他说:“我除了让司命把山涧写进命里,什么都没做……”

        竹赤挑起竹徽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两世了,我还是看不懂你。名声香火你缺什么?却偏偏追着我不放。你放心,我会如你的愿,这一世的父慈子孝,我就是装也陪你演完这场戏,从此你星君香火源源不断,万人称颂!”

        “对不起……对不起……”

        “仙君的道歉,我受不起,怕折寿!”

        “你要我怎么样,才能信我?”

        竹赤也有些迷茫,他说:“我曾经很相信你的,时间久了,我都不记得你是怎么样把我的信任一点一点消磨干净了……当年的那碗粥破了我最后的防线……”

        “你就听我解释,好不好?”竹徽一副乞求的看着竹赤,他想和竹赤解释从前的误会。

        当年,紫薇星发生异动,竹徽不能让玖辰立即继承他的星位,便在那碗清水了加了迷药。等玖辰醒来,他本想跟玖辰解释水里迷药的事,可那碗粥让竹徽不知所措。竹徽承认水里的药是他加的,可他从来没有想害他!虎毒尚不食子,那碗粥里的□□确不是他所为,他若是知道有毒,他宁愿自己喝了,也不会拿给竹赤!

        竹赤嘴唇张张阖阖,最终牙齿咬住下唇,他拂袖而出,正好和竹煜中了个正着。“哥,你有事要出去?”

        竹赤抓了一把草木灰,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是上好的,带着淡淡的清香。“给他送进去,他自己知道怎么用……鬼王好像有消息了,我去宋晓那里去。你有兴趣,来听听。”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竹煜的声音很好听,总有一种很靠谱的感觉。他目送着竹赤离开,眼里划过一丝疑惑。

        他进门后,微微听到里面人的啜泣。走进屏风,竹徽跪坐在床上,头低到了床板上,床单被泪水打湿了一片。竹煜勾起竹徽脸侧的头发,把他抱进怀里,劝道:“哥和前世一样,一点都没变……刀子嘴豆腐心。”

        “煜儿?你……记起来了?”竹徽不敢相信的盯着竹煜,他眼中星辰千万,眉眼完全张开了。

        竹煜摇摇头,说:“片段的记忆。但信我,哥还是他,他嘴上不说关心,却在你床边守了两天两夜。方才的一举一动也不似作假。他只不过暂时走不出前世,你该和他解释清楚的。”

        “他不信……”竹徽说。

        竹煜无奈了,把东西递给竹徽:“你说的话,他哪次不是嘴上说不干,又少干了哪样?”

        蟒族来月事,尾巴会控制不住漏出来,他们一般不会出门,怕被人类发现。

        摇光这时候敲了两下门走进来,竹煜连忙起身,恭敬行礼:“恩师”

        竹煜在星界一直跟着摇光修行,几乎继承了摇光的全部衣钵。摇光点点头,竹煜懂事的离开。

        摇光问:“又跟那个小子吵架了?”

        竹徽点点头,他们父子俩吵架,从来都是他吃哑巴亏。

        “你别怪这小子,他现在看着什么事儿没有,其实很多记忆都不记得了。”摇光说。

        摇光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记不起来就算了……”

        他继续道:“我今日是来跟你道别的,昨日玉衡传信催我回去,日后的事就要你自己处理了。”

        竹徽也没有挽留,能下来陪他化劫已是天大的情谊。让他再为难,就说不过去了。摇光嘱咐了竹徽两句,化作一道光,直冲太阳。

        午后,竹赤和竹煜商量着出去探探风。竹煜偏要拉着竹赤去和竹徽打声招呼。

        竹徽听后,轻轻一笑,只道:“你二人同去,我放心。”

        竹赤翻了个白眼,说:“是啊,有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你自然放心。”

        竹煜大腿狠狠撞了一下竹赤的大腿:“哥,你少说两句,你知道咱爹不是这个意思的。”

        竹徽不在意,他看着竹赤,淡淡说:“赤儿……”

        “我累了,回去睡了。”竹赤站起来,他暂时不想听什么解释。其实,他也很纠结,原本是前世的恩怨,他在较之儿什么。可每每从梦里醒来,前世种种浮现眼前,他放不下。

        他何尝不想知道原因,相反越想知道,内心就越害怕,怕欺骗了自己多年的谎言被一招戳破,怕结果不尽人意。

        竹赤像逃跑一样离开花园,拱进被窝。他想放空大脑,却是根本做不到。

        后面三四天,竹赤早出晚归,行踪神出鬼没,就是门口的士兵都没见过他。竹煜说,他看见夜里竹赤翻墙回来。

        当然,竹徽他心里知道,这是在躲着他,像三千年前一摸一样。他知道,他不能在坐以待毙,他一定要主动,从前的悲剧必须阻止!

        是夜,他披着一件绣了梅花的雪白直领袍,就在竹籍说的墙边按了方桌子,一盏茶,两本书,外加两盏油灯。

        已经是坐在这里的第四天,竹徽知道,他四天没回来了。茶壶里的水彻底凉透了,茶叶安静的躺在杯底,只是一点一点变胀。

        “仙君”本来安静的小院,被一声轻笑划破,宋晓和路固安两人并肩进入。“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仙君休息”

        竹徽本是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以为竹赤回来了,放下书本,迅速敛下眼底的失落。他向二人颔首,道:“宋丞相”

        宋晓见竹徽招呼自己坐下,也不推辞,与路固安坐下笑道:“仙君是长辈,此处非朝堂,称我二人名字罢。”

        竹徽淡淡一笑,没说话,只是抬头望了望月亮,又是一个丑时。

        宋晓的手背摸了摸茶壶壁,说:“我叫人为仙君换盏新茶,凉茶伤身。”

        竹徽手掌遮住茶杯,说道:“不必麻烦了。”一壶茶,他几乎没喝几口,只道是看书入了迷,可谁不知道是思人出了神?

        “仙君不懂这京城的天气,说冷就冷,怕是要下雪了。”路固安说道。

        竹徽抿了抿嘴,问:“可有他的消息?”他多少会和朋友说说行踪的吧?

        “弑虎没和您交代?”路固安一个直肠子,想都没想,话脱口而出。被宋晓狠狠拐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竹徽不在意的笑笑:“他啊,和我闹脾气,生气了……还是孩子脾气……”竹徽的鼻子有些酸涩。

        路固安也不知道上哪变出几坛酒,为竹徽斟满:“我二人也是心有郁结,才出来转转,仙君若是不嫌弃,便请。”

        竹徽注视着淡黄色的酒液,竟是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液,滑入腹中便烧起火来,酒劲上头。

        梅花又开了几朵,天上飘起了点点雪片,落到杯中消失不见。竹徽支着头,已经完全醉了,醉到下巴上的液体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酒水。

        “没想到这么简单酒醉了?”路固安感叹,他越来越好奇,竹赤那喝酒的本事到底随谁啊?

        宋晓却是轻叹,对着身后的墙壁说:“出来吧,睡了。”果然,语毕,一道身影从墙外翻进来,赫然就是竹赤。

        “你啊……不孝!”宋晓责骂这竹赤,还想出拳打他,让路固安拦住了。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绝对违反孔孟之道,若不是念及旧情,怕是早就把他赶出去了。

        “是啊,弑虎这次的确过分,他毕竟是你爹,有什么话是不能说开的?”路固安抱着宋晓,对这次说。“下雪了,把仙君扶进去,好生照顾,灌酒这事下不为例!”

        竹赤自然点头,蹲在竹徽身旁,潮湿的睫毛有些发硬了。就这时,竹徽反而醒了,朦胧的眼睛仿佛升起了烟花,他醉醺醺的说:“终于回来了,我有话!”

        “你先回屋里,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竹赤抓住他的手腕。他却执拗的摇摇头,挣开竹赤的手,有些生气的说:“不行!明日便见不到你了!”

        竹赤面无表情,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位仙君,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到底是醉了还是没有……

        竹徽趁着竹赤出神的功夫,扔掉了身上披的衣服,脱掉中衣,往冰冷的地上躺。

        “你这是干什么?这副身体可不是你这么折腾的!”竹赤傻了,索性把人扛回屋里。竹徽被扔到床上,冻得发抖,却高兴的笑了。

        竹徽说:“果然,病了,你就能对我好一些。我这副身子的寒疾不要好了,永远都不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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