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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三)


竹徽打了个酒嗝,捂着嘴,却是没憋住,吐了一床。他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傻傻的坐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或许是被吓傻了。

        竹赤无奈了,他就回头拿水的功夫,这边就跟打了仗一样!

        竹赤问:“还想不想吐了?吐身上没有?”

        竹徽这下乖乖回答:“不吐,有”他说的有不过是衣摆上溅上的点点。

        竹赤环顾了四周,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屋子睡不了了。”

        “嗯,怎么办?”竹徽问。

        竹赤气笑了,真是不该让路宋两人把他灌醉,当真是服气了。竹徽淡紫色的星眸盯着竹赤一眨不眨,他坐在床上,仰头看着竹赤,像是等他拿主意。

        竹赤无奈的伸出手,说:“还能怎么办?你不是要跟我说话吗?去我屋说。”他眨巴着眼睛,把右手递到那只手上。竹赤抓住他的指尖,俯下身子,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托起腿弯,绕过呕吐物抱了起来。

        “你不生气了。”竹徽笑的很高兴,眼睛像一颗紫水晶。竹赤呆了呆,放开了手,竹徽敛了笑,狐疑的看着竹赤,仿佛在问,怎么不抱出去?

        “自己把衣服换了,光着身子算什么事?”竹赤没有表情的说。依言,竹徽开始掏自己的乾坤袋。一下子拿出三四件衣服。

        其中一件,竹赤记得,淡青色,像新柳,竹徽很喜欢在游船上穿这件。其他的,竹赤倒是见过他穿,也就是普通便衣。

        “哪件好看?”竹徽把这几件衣服摆到竹赤面前,期待的问。见竹赤许久没说话,也不着急,索性一件一件换上。

        “这件如何?不好,那这件?”他像个小姑娘,不知烦的换着衣服,穿过的就把它丢在一边。竹赤不耐烦的催道:“你觉得哪个可以就行,别问我了!”

        “都不满意……”竹徽如今身着哪件青色的长袍,眼里的星光淡了些。他指尖冒出一团火,生气的扔向地上的衣服。

        竹赤连忙将火灭了。他倒不是心疼衣服,竹徽的这些衣服都是防火材质,就算是仙火也不会有事,他是怕这火把房子着了。

        “谁让你玩火的!”他呵斥的丝毫不含情面,“这房子着了,没的可不只是这几件衣服!”

        竹徽愣了愣,突然抱住自己身上的衣服,说:“这件不可以烧的!”这件是他生辰那天穿的,他想起那天五个人围着他,他心里就莫名高兴。

        竹赤哑口无言,感情他只在乎一件衣服。竹赤看了他一眼,说:“穿好了就走吧,本来就很晚,让你这么一折腾,我今晚不用睡了!”

        “你累了,现在就去睡觉,我哄你睡会快些,走!”竹徽闻言有些着急,拉着竹赤的手,推开门,他走的很快,像风一样。竹赤都怀疑他用了灵力。

        竹徽进入竹赤的房间,轻车熟路的走进内室。竹赤嗅了嗅房间,反手抓住竹徽的手腕,问:“你什么时候进过我的屋子?干什么?”

        竹徽是真的醉了,直接忽视了竹赤眼里的警惕和敌意,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朝他轻笑说:“在枕头下面。”

        竹赤放开他的手,跑到窗前,扔开枕头,果然,有个小盒子。他这是醉了,把暗器直接透露了?

        竹徽看见竹赤找到了,很高兴的走到他身边,接过盒子,说:“昨日你生辰,把它放在那里的。”竹徽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通体翠绿的玉佩。

        “这玉块是我祖母送给我的,要不是赤儿,我就把它弃掉了。”竹徽说的祖母是一条九天玄蟒。

        竹赤盯着枚上好的玉佩,又是出了神。

        那年秋天,叶子在一场秋雨后,全掉光了。叶子落了到无所谓,可地里颗粒无收,让所有人都为过冬犯愁,官府开仓放粮,也不是长久之策。

        “你这小子,怎么又要一袋米?”分米的人说话阴阳怪气。

        小孩儿四五岁的样子,带着一个大口袋,脸上刚刚抢米的时候撞了一块青。他把抢到的米藏起来,有拿一个袋子一个去领米。

        “赊点米吧,我好久没吃过东西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呢,求求你了。”小孩泪眼汪汪,好不可怜。可从来不会有人心疼可怜人,这也是小孩那时学到的。

        他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捂着肚子提不上气,他锤着地,恨自己爬不起来。等缓过来,他又上去要,重复同样的话,又被踹了一脚。来来回回两三次,皆是如此。

        等他第五次爬起来,分米的人装了一瓢米,正当小孩兴奋的拉开口袋,米却从手边划过,全洒在地上。

        小孩顾不上说话,米夹着土捧到袋子里,却又被踢了一脚。这一次,他们踢的是脑袋,小孩的头撞到地上,头流出血。

        “浪费米?这可是大罪!”那人说,小孩没说话,继续捧米,将米一颗不落见到袋子里,歪着流血的头,反而对分米的人笑笑:“谢谢你”

        他拿着抢的米和捡的米,步履蹒跚的走在山间的小土路上。他抬头看了看天,虽然小,但他已经能看出这是要下雨的样子。必须快点回去,否则家里那个人又要担心了。

        他身上背着两袋米,脑袋晕乎乎的,知道雨点打在他脸上才勉强让他清醒一点。

        等他回到小木屋的时候,雨点已经有豆子那么大了。竹徽站在木门里,眼睛一直向远处看,他身后的尾巴不停动弹,诉说着着急。

        直到看见小小的身影越来越清楚,悬着的心才放下。他挺着小山一样的肚子,撑伞出去。“怎么出来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

        两个人一起说了话。竹徽轻笑,给他撑伞。他想去接竹赤背上的两袋米,却被后者拒绝。他说:“雨这么凉,而且米里面全是水,别累着。”

        竹徽进了屋子,竹赤也放好了米,脱了湿衣服,爬进炕上。被子倒是柔软暖和。竹赤却身体颤了颤。竹徽端着一碗姜汤给他,他却问:“这被子哪里来的?”

        “舒服吗?”竹徽轻笑着揉着竹赤的脑袋,“冬天,我们赤儿就不会冷了。”

        “哪里来的?”竹赤按下他的手,严肃的问道。竹徽愣了愣,开玩笑道:“顺手牵了一床被子。”

        竹赤自然不信,转身往大衣箱翻找。他吃惊的定了半晌,又到竹徽身上一通乱摸,生气的问道:“玉佩呢?”

        竹徽也很吃惊,片刻敛去这么神色,不说话了。竹赤了然。他是托人把玉佩当掉了,换了一床过冬的被子。

        竹徽说:“一块玉罢了,带在身上不过装饰之物,倒不如一床被子实用,没事的。”

        竹赤没有说话,默默爬到竹徽身边,胳膊搭在他的肚子上。他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怎么哭了?伤口疼了?让爹看看。”竹徽不知所措的擦着竹赤脸上的泪痕,他只当是他让伤口疼的。

        之后的两三个月,竹赤早出晚归,行踪变得很神秘。竹徽行动不便,让两三个乡人跟着,却总是跟丢了。不过,竹赤每次晚上回来,总给竹徽带回一个包子。孩子皮包骨头,却挑食说不好吃,想丢掉又不舍得,就带回来了。

        尤其是过年那几天,有几次第二天寅时才回来。除夕夜,他很困,却还是撑着眼皮陪竹徽过年,还送给竹徽一个盒子。而盒子里装的是几个月前,他当掉的玉佩。

        后来,他问了好几次,这小子却机灵得很,只字不提。竹徽自然猜出来,他是自己找了好多活儿,省吃俭用赚钱赎回来的。而每天他给自己吃的菜包子,怕是工地上发的食物。他是舍不得吃啊……

        这孩子仗着自己天生辟谷的体质,到底有多亏待他自己?

        从那以后,竹徽把那玉佩连着盒子好好保存着,直到那日才决定把它当作生辰礼物送给竹赤。

        竹赤看着玉佩,嘴角一嘌,拎起那玉佩的带子,举到竹徽眼前,问:“什么意思啊?”

        本是轻笑的竹徽此时盯着竹赤的脸,着急和伤心写在脸上,他张了张嘴,却又抓着衣角低下头。

        “生辰礼……”竹徽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竹赤把玉佩放到桌子上,脱了外袍,侧身跳到床上。

        竹赤闭着眸子没有说话,他背对着竹徽,后者看着他这边,好久才走上前。竹赤耳朵动动,全身警惕起来。竹徽站在床边,只是默默给他盖上被子,还像哄小孩一样拍他入睡。

        竹赤故意翻个身将被子蹬开,那人却只是叹了口气,又给盖在身上。他还吹了灯,却没有躺在床上睡觉。竹赤觉得他可能是酒醒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竹赤听到他的低吟,像是累了。竹赤没回答他。

        就在一时间,竹赤不想再纠结。他毕竟不是前世的他了,他该去追求他想要的,而不是被不必要的记忆束缚。

        他睁开眼睛,看着那边支着头休息的人,心中苦涩。他这到底是在折磨谁啊?!

        “赤儿……”竹徽睁开眼,却看见竹赤站在自己面前。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被竹赤抱到床上,搂住了腰。

        竹赤的脑袋靠在他的肩头,胳膊揽着肚子。手按在他的侧腰上。他的呼吸沉沉的,像是很久没有休息的人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栖息地。竹徽不敢动,只是两只手轻轻搭在那条健壮的胳膊上。

        次日,竹赤醒来时,对上竹徽的眼睛,他伸着懒腰在竹徽身上故意乱摸。

        “老实些”竹徽嗔怪道。

        竹赤说话带着鼻音,说:“现在都嫌弃自己的肉了?”

        竹徽愣了愣,他这一夜没睡好,现在脑袋有些晕。竹赤像昨晚一样搂住他,半合着眸子,像是没睡醒:“夜里梦魇吗?”

        这一夜,竹赤趴在竹徽身边也时醒时睡。他能感受到竹徽出了一身汗。

        竹徽身体硬的像块木头,他确实做了一夜的噩梦。

        “老六偷偷跟着下来了,让他试试,控梦这方面,他擅长……”其实好久之前,竹赤就让竹毅夜夜进入竹徽的梦,缓解他的梦魇了。这件事,竹徽自然能感受到。

        紫微星君诞有六子,五男一女,各有所长。老六竹毅从小体弱多病,以吞食噩梦为生,自然也造了一手好梦。

        竹赤作为长兄,对其他五个兄弟姐妹有强烈的血脉压制,同时也有最强的血脉联系。自从回复记忆,他便能清楚感受到竹毅的存在。

        “你是不是遇到棘手的事了?”竹徽从来不敢幻想竹赤记起前世的事后,还对自己改观,甚至会关心他。他已经做好此后默默陪伴的心理准备。

        “单纯想你了,身上还是那么香。”竹赤像撒娇一样。竹徽突然间坐起身,盯着身边的人,这态度和前几天完全不一样……

        竹徽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我……昨夜喝酒……我……”

        竹赤也坐起来,和他面对面,抬手轻抚对方的脸颊,歪头轻笑:“这不是你想要的样子吗?”

        “赤儿”竹徽脖子缩了缩,若不是昨晚躺在里面,他怕现在就跑了。

        “哥,醒了吗?听宋相说你回来了。”竹煜敲了两下门,直接推门而入。“爹?”

        竹徽本能转开脸,竹赤也已经下床整理衣服。“咱爹的屋子睡不了了,在我这里凑合了一晚。煜,你让人把那间房收拾出来。”

        “哥,你不生气了?”竹煜奇怪的看着竹赤。竹赤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说:“你等会问问三个皮蛋出不出去玩?”

        竹煜也不敢说话了,转身离开。竹徽也起身,坐在梳妆镜前,解下发冠。竹赤抢过梳子,竹徽轻叹一声:“你先梳”他正要把位置让出来,却被硬生生按住。

        竹徽回过头说:“赤儿……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和爹说,好不好?”不要在我面前佯装父慈子孝,我想要的是真实的你,哪怕对我冷脸……

        竹赤蹲在竹徽的膝盖前,盯着竹徽的眼睛,竹徽却低着眼不敢看他。竹赤扶住竹徽的膝盖,叹了口气说:“记得吗?我说过要对你好。我承认,当两世灵魂合并的时候,知道那些记忆时……我接受不了那样的现实。我……”

        “对不起。”

        竹徽之前想过要和竹赤解释,但终究是后者在逃避自己的错误,所以他也选择闭口不言。只要竹赤不对他自己做极端的事,就算他这辈子不认他这个爹,也没关系。

        竹赤轻笑着低头看竹徽的膝盖,说:“你不必和我说这个的,我都知道了。两万年星力……你就这么不顾后果的下界,傻不傻啊?你怎么能连你的星位都不要了,这一世要是修行不够,你怎么回去啊?”

        竹徽淡淡的说:“回不去就回不去,生老病死,早就看淡了。”

        竹赤反而笑了。他是把生老病死看淡了,却始终承受着人间的七情六欲之苦。

        “我愿意看淡前世的所有嫌隙,陪你再走一程。如果你愿意,我们父子二人的关系可以从头开始。”

        竹徽像触电一样,看向竹赤:“从头开始?”

        竹赤站起来,拿起梳子,在那三千青丝上梳理:“从头开始,想办法一起回到星宫。”竹赤说得很坚定,像是计划,更像承诺。

        “一起……回去……一起回去……”竹徽嘴里来回念叨着,他好像还在反应,大脑处于“死机”状态,直到头发梳好,眼睛才变得清明。

        “听说京城不太平,出去看看。当散心也不错。要不要一起去?”

        竹徽下意识的点头同意。竹赤轻拍他的肩膀,转身要出去。

        “赤……”

        竹赤突然被他叫住,停了脚步,转身回头望他。

        “你……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真的愿意原谅我了吗?

        “我有必要哄你开心而扯谎吗?”前程旧梦一场,你从来不欠我的。

        往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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