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段莘莘直到下车时手都在发抖，她不记得上一世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父亲被人按在血泊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有时候她真的不懂为什么总有人选择用暴力解决一切，大人也不例外。

        深夜的医院还灯火通明，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接连亮起，也许是因为空调温度太低，她浑身有些发冷，走的也稍微慢了些。

        “在那吗？”盛向予突然问。

        她抬起头，顺着他目光望去的方向看，张若梅跟在几名医生后面出了病房。

        “去吧，”他手托在她后背轻轻往前推了一下，“我在这儿等你。”

        她回头，“你不过去吗？”

        “不了，”他摇摇头，“你自己家的事，我不方便，我就在这儿等你。”

        说完他冲她笑了笑，她这才点头，“好。”

        张若梅叹口气正要回病房，段莘莘跑过去，“妈妈。”

        张若梅抬头，脸上尽显疲惫，“过来了。”

        “爸爸他…”

        “在这儿说吧，一会儿再进去，让你爸好好休息，”张若梅关上病房门，拉着她在走廊座椅上坐下，握着她的手，“你爸他被骗了，进了个诈骗公司，一开始也给发工资，后来就不发了，你爸就去要，结果…”

        张若梅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我就说怎么有那么好的待遇，吃住行全包工资还那么高，你爸还信誓旦旦说是他运气好，我看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让那群人诱骗着贷了款，欠一屁股债不说，还差点把命搭进去…”

        张若梅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段莘莘从兜里找出纸巾递给她，“那爸爸欠的债怎么办啊，那个公司…”

        “只能还啊，能怎么办，”张若梅擦着眼泪，“你爸用自己的身份证贷的，二十万啊…整整二十万，咱家哪有那么多钱啊，我们家本来好好的，怎么就…”

        张若梅说着说着又哭起来，走廊静悄悄，回荡着低低的哭声，盛向予坐在拐角处，低头听着。

        “妈，”她握紧了张若梅的手，“我们去…起诉吧。”

        张若梅抬起头，泪眼婆娑，“起诉…哦对！咱们能去起诉啊！这钱本来就是那个破公司诱骗着去借的，刚刚警察还跟我说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查这个诈骗公司，打你爸那四个人都要被判刑了，起诉…咱们去起诉他们！怕什么，有法律呢，不怕…”

        张若梅喃喃着，难得挤出一个笑容。

        段莘莘也红了眼，只觉得心酸的很，面对这种遥遥无期巨大的压力，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该怎么办。

        父亲欠了债，被诈骗公司的催收人员打，可债还是要还，拿什么还？父亲还在养伤，母亲还要操持这个家，她还在上学…

        走廊更冷了，冻得她手冰凉。

        “爸爸怎么样了？”她问。

        张若梅吸了吸鼻子，“浑身都是淤青，肋骨断了一根，得住半个月的院。”

        她想了想，“我请假吧，我请假照顾爸爸。”

        “请什么假，”张若梅立马回绝，“你好好上课，什么也不用管，这儿有妈在，你一个孩子用不着操心这些。”

        她抿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时候一句“一个孩子”，可以让一个人省心很多事。

        可她不愿，她本身并不是个孩子了，她是成年人，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

        张若梅催她回去，她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段军静静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戴着呼吸罩，手上还打着点滴。

        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捂着嘴不停地流眼泪，昔日和蔼又高大的父亲怎会如此…

        张若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别看了，快回去吧，自己买点饭吃，明天还要上课呢。”

        “妈，”她抽泣着，“我明天想请假，就明天一天，行吗？我想明天来照顾爸爸。”

        张若梅只好答应，“行吧，妈跟老师说一声，你今天回家早点睡，妈晚上在这儿守着你爸。”

        “好，”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妈你还没吃饭吧？我去楼下买点送上来。”

        “妈不饿，你别忙活，”张若梅轻轻推了她一下，“回吧，快回去，已经很晚了，自己能打车吧？”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能的。”

        走廊尽头拐个弯，她看到坐在长椅上的盛向予，眼眶又酸了起来，“盛向予。”

        他迅速抬头，站起来，似乎有些疲惫，身子晃了一下，声音也带着哑，“要回家吗？”

        “嗯，”她走过去，“你回学校吧，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送你，”他直接拿出手机要叫车，“我明天请假了。”

        “你请假做什么？”她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疲惫的神色，眼睛也有些血丝，忽然凑近他闻了一下，“你是不是喝酒了？”

        他愣了一下，小声“嗯”了一句。

        她没再多问，出医院的路上一直沉默，直到走出医院大门才突然说了一句，“谢谢。”

        夜里空气寒冷，他目光淡然，“以后，别跟我说这个。”

        她没说话。

        医院门口有很长一段台阶，他一边下一边问，“想吃什么？”

        段莘莘手放在兜里，想了一会儿，“你去我家吧。”

        他步伐一顿，扭头。

        “去我家，”她露出笑容，眼尾却泛着红，“给我做饭吧，我想吃你做的。”

        医院离金怡苑有点远，段莘莘在车上有些昏昏欲睡，但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混乱不堪的场面，满地的血，柱子上的血，人头上的血…还有盛向予把一个男人抡到石柱上的身影。

        她猛地睁开眼，额头有些冷汗。

        旁边盛向予看着也很累，头靠在车窗上，睫毛欣长。

        她看着他如今安静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和那个寒气逼人的眼神联系起来，同时也很心安，不敢想如果没有他在，如果当时他没有及时踹开那个纹身壮汉，她会怎么样。

        到了的时候突然下雨了，段莘莘推开车门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丝有些呆愣，脑子像忽然短路了一样一片空白，盛向予拉着她的手才把她拉出来，拽着她跑到楼下单元门处。

        她还是很恍惚，眼睛突然就聚焦不起来了，跟没睡醒似的。

        他看出她的异样，摸摸她有些湿的头顶，拉着她上楼，又从她兜里找出钥匙。

        他第一次进她家，怎么说呢，格局看着差不多，只是小了些，收拾的很干净整洁。

        她还是很呆，木木的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要喝水吗…”

        盛向予已经在厨房冰箱里翻找起来，“不用了，你想吃什么？冰箱里东西挺多的。”

        她又愣了一会儿，“面。”

        “什么面？”他把一捆未拆的面扔到台面上。

        “清汤面。”

        “好，”他把东西拿出来准备洗，想了想又走到沙发边摸了摸她还未干的头发，“去洗个澡吧，身上淋湿了。”

        她站起来乖乖往浴室走去。

        “拿套换的衣服。”

        她又乖乖往房间走去。

        盛向予没忍住笑了笑，很快又沉下嘴角，她心里一定不好受，甚至可能难过到极点。

        水开了，她还没出来，她忍不住走进去看了眼，她正站在衣柜前来来回回看，眼神呆滞。

        “看什么呢？”他走过去问。

        段莘莘这才眨了眨眼，“…找不到睡衣了。”

        他简单用眼睛找了下，然后拿出挂在她面前的一套粉色睡衣，“是这个吗？”

        她点点头，“哦，是。”

        他把睡衣塞到她手里，“段莘，振作起来。”

        她愣了愣，眼眶又红了。

        “我们要学会扛得住事儿，”他把她脑袋抵到自己胸口，“不要怕，只有不怕它，才能战胜它。”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出来了，点着头。

        他替她抹着眼泪，“你先去洗澡，完了把事情跟我说，我们再想办法解决，不要多想，好吗？”

        她木木的点着头，被推着进了浴室。

        “半小时够了吧？半小时后你要是没出来，我可就要进去捞你了，”他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要是敢把时间都浪费在胡思乱想上，我就把你塞马桶里冲下去。”

        盛向予觉得自己今晚是走不了了。

        面正好煮好时，她从浴室里出来了。

        怎么说呢…刚好半小时，只是她湿漉漉还往下滴水的头发让他差点以为是在浴缸里游泳了。

        “去把头发吹干。”他有些无语的靠在餐桌旁。

        段莘莘回过神，一脸茫然，“头发是湿的吗？我记得已经吹干了。”

        他只好走过去拉着她到镜子前，“你吹得是个寂寞。”

        他只好拿起吹风机帮她，头顶是干的差不多了，只是发尾还滴着水，她怕是心不在焉只吹了头顶，把下面的头发忘得一干二净。

        段莘莘看着镜子里他的脸，有些不真切，像做梦一样般，再看看自己，刚洗完澡脸蛋透着粉嫩，发丝被吹得飘逸着，双眼皮因为肿而变得更宽了。

        像什么呢？

        像自己微信头像上的兔子，楚楚可怜，小心翼翼。

        她看着他专心致志帮自己吹头发的模样，突然心里有些佩服，他不过也才十六岁，能做到如此波澜不惊，如此冷静，还能腾出心安慰她，像个大人。

        她突然笑了笑，又难过起来。

        原来这就是被迫长大，有些事情像海啸般毫无征兆的突如其来，不会管你是否已经准备好应对，世事无情，人心冷漠，城市是个巨大的牢笼，大家各管各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而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人选择站在你这边，为你抵挡风雨，为你治疗伤痛，那便是一种修不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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