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滚
球场上没有人。
但这声嘶吼太过撕心裂肺，划破整个六中的空气，引得隔壁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纷纷扭头看。
但上课铃声正好掩盖了他的声音，不然可能教学楼里也会有人开窗探头，驻足观看。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只会以为那个脾气不好总是旷课跟个混子一样却每次都考试名列前茅的六中旷世奇才莫名其妙不知道在发什么疯。
操场上传来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和老师的呵斥声，他蹲在地上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一片阴影发愣。
这时候突然有双小白鞋出现，蹲在他旁边。
他没动，甚至眼睛都没眨。
有个声音弱弱的响起，带着些试探和小心翼翼，“发生什么事了？”
在那双鞋出现的一瞬间，他基本上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但他没回答，像没听到。
她又问了一遍，“是家里的事情吗？”
他几乎快要压不住自己的理性，想要扑过去抱她的冲动就像一头饿了很多天的恶狼看到困在笼子里的羔羊一样急不可耐，憋的他难受，心脏几乎快要爆炸。
他一向是个理性的人，很少有感性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可以把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甚至这几天发生了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还会用心思考步步为营，忍着老爷子去世的痛苦给齐欢设局，还把盛望也算计了进去。
但唯独在段莘莘这里，他固若磐石的所有理性和清醒在这一刻却变得比泡沫还脆弱，她只需轻轻一碰就烟消云散。
他依旧没说话。
这个时候只要她往前走一小步，哪怕只是轻轻碰他一下，他所有的理性都会瞬间崩塌。
他一动不动，像在等，又像在无声把她推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一直没有主动。
他很想抬头看看她的脸，可他不能，这个时候只要自己表现出一丁点的主动，她就会顺着这条线一路往上爬，直到他所有的清醒尽数奔溃。
她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她了。
也正是因为互相太过了解，他这时候才必须表现出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的一面，比任何时候都冷漠，都把她拒之千里之外，她才会彻底明白，彻底放弃。
她又开口了，“虽然不知道你最近出了什么事，不想说我也就不问啦，但如果实在不开心的话，就去做一些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吧，这样也许会…”
“滚。”
他突然的一句滚，猛然打断她的话，让她错不及防。
他的心比任何时候都痛，几乎喘不过气。
能感觉到她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了。
她一定想不到他能说出这种话。
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他哪怕再对别人凶巴巴，也从没有对她说过滚这个字。
他深知这个字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
她声音发着颤，强忍着哽咽又假装温柔的开口，“好，那这几天…我就不打扰你啦，等你心情好一点了我再…”
她还没说完，他把头往另一边微微一偏，显然连听都不想再听。
她识趣的闭了嘴，看他的眼神受伤至极。
几秒过后，她轻轻叹气，起身离开。
那声叹像匕首一样狠狠扎进他心里，使得本身伤痕累累的心脏愈发血流不止。
他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
亲手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开，编造一个谎言，欺骗，伤害，恶语相加，却是为了她好。
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说他是无辜的他没有错。
无论如何，他都伤害了她，他就是罪人。
进退两难，便是他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之一。
他甚至恨不得她打自己一顿，或者骂几句也好，这样他心里会舒服点，会没有那么自责。
偏偏她那么温柔那么懂事，没有棱角，永远善良温和，即使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她却一句怨言也没有，乖乖的离开。
她会偷偷哭吗？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点了根烟。
“少抽点吧。”张阳走了过来，蹲在他斜对面。
他没说话，直接坐在球场上，嘴里叼着烟，眉眼间一片怅然。
张阳看着他，“你是不知道，她刚才看你那眼神我看的都心疼。”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他妈废物，”他叹着气，吹了下飘在脸前的烟雾，“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挺好了，有你在她成绩不一直没下去过么，”张阳说，停顿了一下又问，“事儿结束了没？”
他点点头，“说出来怕你揍我。”
“那我他妈也得揍得过你才行啊，”张阳笑着，“到底出啥事儿了？”
他弹了弹烟灰，声音静的如水，“老爷子，你知道吧？”
“知道啊。”
“死了。”
话音刚落，张阳接过他递的烟的手抖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怎么这么突然？”
“你以为是老死的？”他突然讽刺的笑了笑，“原因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被人从家里楼梯上推下来才死的。”
张阳一下子站起来，音量因为激动而提高，“他妈谁干的？！你就说是谁，我他妈弄死他！”
他继续笑，眼底尽是冰冷，“凶手啊…凶手是盛望的新老婆。”
张阳满脸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
“哦不对，”他改口，“应该说是已故的，还未进门的新老婆。”
“不是，”张阳重新坐下，惊讶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你妈…不是，她为什么？她…她想干嘛？什么时候的事？不是…阿予，这到底是怎么回…”
“上周六，”他直接打断张阳的话，“我回家的时候，老爷子就告诉我说齐欢去家里了，我估摸着她没安好心，谁知刚进门就看见她把老爷子推下来了。”
他本来想把事情一次性说完，但说到一半发现根本等不到说完就已经哽咽，他只能停下，叹口气接着说，“那狐狸精还威胁我，说我要是说出去就要我的命，后来趁我不注意跑了，老爷子去医院的路上就不行了，在手术室待了三个小时后没了的。”
他说着说着又停下了，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我真他妈…恨不得把那个女人千刀万剐！阿阳，我亲眼看见老爷子的尸首被蒙着白布推出来，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阿阳…那时候我就发誓，老子一定要齐欢的命！…”
“阿予…”张阳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
出了这样的事，人能不疯就怪了，他还能这么淡定的上课，上午还能若无其事和老师开玩笑，这该有多强的心理素质。
“后来你知道怎么样吗，拿了死亡证明我打盛望电话，不接，后面直接关机，我猜这他妈肯定是狐狸精搞得鬼，就去了盛望单位，找了半天人也不在，我再出来的时候就感觉有人跟着我，结果还真是，不过那人笨的要死，跟丢了，手里的刀没能捅死我，给齐欢打电话齐欢骂了那人一顿…”
“不说了阿予，不说了…”张阳实在听不下去，直接坐过去搂着他肩膀不停地拍，眼泪早就流了下来。
他喉结动了动，继续开口，“你猜我后面怎么着。”
张阳摇着头，吸了下鼻子。
他扯出一个满意的笑，声音放轻，犹如蒲公英般飘散在空中，“我把齐欢杀了。”
张阳猛地抬头，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嘴唇哆嗦了好久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阿予你…”
他怎么敢的？
其实仔细想想，盛向予倒的确不是不敢的人。
他总是很独立，遇到事儿从不想着依靠别人，碰到惧怕的东西或者过不去的题，哪怕坐那里三天三夜也要把它弄会。
在张阳记忆里盛向予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人，脾气不好，仗义，有时候凶巴巴，但对身边的人很好，尤其对爱的人很温柔。
比起惊讶，张阳更多的是心疼，这世道太冷漠，亲人一个个离去，被迫背上杀人犯的罪名，却无法为逝去的人发声。
有时候张阳真想问问老天，为什么就没有人能对他好一点。
“不好奇吗？”他开口，语气竟然能听出几分轻松，“我是怎么把齐欢杀了的。”
张阳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怎么…杀的？”
“老爷子去世那天晚上，我不是一夜未归么，”他低下头开始回忆，神情淡淡，凝着几分悲伤，“我去改了齐欢的车，我想让她下地狱，在黄泉路上亲自给老爷子道歉。”
张阳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周日早上回来就烧衣服是…”
他点头，“对。”
张阳好半天没说话。
他扭头看张阳，“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怕？齐欢今天凌晨死的，连人带车掉高架桥底下了，尸体现在都没捞着。”
张阳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脸只写着惊讶。
他接着笑，“我那会儿也挺害怕的，但仔细想想，如果齐欢不死，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堵上我的嘴，那会儿我要没发现那人跟着我，你后面要再见我，估计就得在葬礼上才能见着了。”
“阿予…”
“阿阳，我没办法，知道吗，”他扭头看张阳，眼里满是哀伤，“是她该死，她不死，有一天死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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