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兮儿不喜欢吗？

去岁五月的时候，皇帝下过一道诏令，召武安侯之女清和乡君入宫，封妃，赐号为珍。

        “珍”这一字，意为珠玉之珍宝。

        不过这道诏令经过千里迢迢却没能被顺利地送到西北的武安侯府中，而是在路上时就被人给截了下来，被止兮的父亲武安侯宋致亲手给烧了。

        止兮与兄长此番进京，带的人马并不多，因为担忧母亲独身在西京的情况，并不敢在路上过多耽搁。

        不过就算如此，赶到西京时，也已经是临近二月份，京城里已经透露出初春的迹象，春燕在百姓的屋头盘旋环绕，一时之间眼中看见的光景如新。

        止兮自小就生活在更为偏远的西北塞外，跟随父母亲人镇守一方安宁，只有幼时在西京居住过一段时间，那还是先帝在时，由于当今太后也就是彼时的皇后的原因，她和母亲曾被接入宫中陪伴姑奶奶小住过一段时日。

        一路快马加鞭到达京城后，以为太后侍疾为名，止兮作为女眷，被皇帝单独召入宫中居住，而武安侯世子也就是她的兄长却只能暂时停留在驿站里等待传召。

        皇帝派了轿辇来，将止兮抬入了那高墙堆叠起的宫城里，宫门在身后关上时，发出沉重的啪嗒声。

        入了春，她便要十六岁了。

        进宫后被人卸去在塞外几乎不离身的软剑，在教习嬷嬷的注视下，沐浴，更衣，焚香，换上折枝花样的蓝绿色多折裥裙，裙长曳地。

        额前缀芙蓉华胜，双颊两边是珍珠耳铛，手腕上再被套上翡翠玉镯，如同一个珍贵的花瓶一般任人摆弄。

        足腕上被拷上囚犯一般的细长的金色脚链，链条掩盖在厚重而沉闷的裙摆之下，不会影响到行走，与地面碰撞时，会发出细微的铃铃的响声。

        转首间看见被人拥簇着的铜镜中的少女，眉间被画上精细的凤翎花样的花钿。

        与龙凤有关的一切图纹，在历朝历代一向是皇族才能够使用到的，却就这般被用在她身上。

        她转身凝视身后的老妇人，“嬷嬷，这恐怕于理不合。”

        那老妇人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一切都是陛下吩咐下来的，乡君无需顾虑过多，只需要赴宴即可。”

        连日来，这殿里的宫侍都如同死尸和傀儡一般，没有任何表情，连说话时的语气都是同一个调子。

        皇帝将她软禁在这里。

        这是一间极大的宫殿。

        正殿中央放着一张七尺宽的沉香木床，四周环绕着层层叠叠的浅色鲛纱，纱面的图案是用金线织就的莲花，地面用温润的白玉铺就，同样雕刻细密的莲花图纹。

        用玉凿刻成莲花灯具铺于地上，所过之处可谓是步步生莲，屋顶则用黄色的琉璃瓦打造，瓦上雕刻的花纹是翱翔于天的火红凤凰。

        传闻中皇帝大兴土木，横赋暴敛，为博美人一笑就在宫中造了这座阿旁殿。

        皇帝为武安侯世子及清和乡君接风洗尘而在保和殿中设宴，宴请的全是朝中位尊权重的大臣及其妻女。

        止兮被层层叠叠的侍女领着，从居住的宫殿走到宴殿，再经过通传入殿时，大殿内已经差不多坐齐了。

        皇帝坐于殿首，皇后和最为受宠的贵妃也只是坐在下首，与众嫔妃一起。

        随着止兮的进殿，歌舞升平的大殿中一时沉寂，像是得了指令一般，舞女退至一旁，匍匐在两侧，如同在恭迎一位神圣的人物。

        直到内侍引着青葱年华的少女款款走来，止兮在席位右首看见了自己的母亲与大哥。

        同样在座的所有人也看见了止兮眉间的凤翎，心中既是惊讶也有猜测。

        但是无论是席位上的皇后还是贵妃，一直都没甚表情。

        见到款款走近的华服少女，还没等她叩拜行礼，皇帝便伸手招呼她：“兮儿，到朕身边来。”

        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常年追求修仙嗑药，沉迷美人乡，身材枯瘦，只有肚腩是鼓起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颓靡的气息，一双浑浊的眸，却在见到止兮时透露出精光，锐利且痴迷。

        止兮身为武安侯府的贵女，名义上算是皇帝的外甥女，却没有坐到龙椅旁边的道理，可是满殿大臣与嫔妃却无人对皇帝的话发出异议。

        在满堂寂静之下，武安侯夫人，也就是止兮的母亲起身道：“清和只是个小辈，坐于御侧于理不合。”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似是感到不悦了，酒盏在桌案上碰撞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武安侯夫人却没有因此而退让。

        谁也不出声，在僵持不下之时，止兮抬眸看向御座上的皇帝，道：“臣女与母亲许久未能相见，请陛下允了臣女能侍奉于母亲身边。”

        少女端立在下方，微微抬着眼睑，天子座下，直视天威，是大不敬。

        自开始沉迷炼药修道之时起，皇帝的脾气一直阴晴不定，经常对于违逆他之人无不用极刑，曾有秉直的谏官被斩于朝堂之上，尸首被喂食于圈养的猛禽。

        这一次，皇帝也没有妥协。

        止兮只能顶着众人的目光下，走上高高的台阶，金链子砸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但是在嘈杂迷乱的声乐下，这点细微的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宫侍给她在皇帝侧首添了个座位让她坐下。

        再怎么早熟稳重，也不过是个将将要十六岁的、在父母亲人宠爱下长大的少女，这么多日来，唯有眼前见到家人平安无事时才能真正地心安片刻。

        可是这一刻，气氛又再次紧张起来。

        传闻中，武安侯的嫡幺女生得倾国倾城的容貌，勾得皇帝觊觎已久，不惜得罪手握重兵的武安侯府，也要召之入宫为妃。

        从止兮出现的那一刻起，无法忽视的，皇帝的目光一直黏在止兮身上，实在不是一个长辈对待晚辈该有的姿态。

        可是他们被困于此，身家性命都落在他人手中，不能够轻举妄动。

        紧接着，疯癫的靡靡之音，在大殿之内奏起，舞女的穿着暴露，舞步妖娆艳丽，不是什么能登的上大雅之堂的舞蹈。

        唯有佳肴丰盛，却也无人落筷。

        见止兮只是端坐着，皇帝道：

        “怎么，兮儿不喜欢吗？”

        （注：

        阿旁，又作阿傍，地狱中的鬼卒名。

        《法苑珠林》卷十一：“如《婆沙论》中名不自在，谓彼罪人为狱卒阿傍之所拘制，不得自在，故名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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