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城（3）

下城区终于通上电是一件大好事，研究所里的气氛终于活跃了起来，李预置下班到家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着笑的。

        回到家里，银发小男孩揉着惺忪的睡眼，从破旧的沙发椅上站起来，问道：“妈妈，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外面天蒙蒙亮，现在已经是周六的早上了。

        李预置一把将走到跟前的小男孩抱进怀里，柔声说道：“你不知道啊，昨晚街上又通电了，妈妈就没有送同事回家，大家的夜间安全又暂时得到了保障。所以妈妈今天才回家早一点的。”

        然后李预置又捏着小男孩的脸蛋，问道：“里奥，昨天晚上妈妈上夜班的时候你有没有偷偷出去玩？”

        李预置小的时候下城区还是有公办学校的，可十年前上城区突然不再继续给下城区的公办学校提供资金支持，也不允许下城区的人私自办学，所以现在下城区的孩子们平日都待在家里。

        他们只能等着父母下班后教教自己怎么读通讯器上的字，这就是他们毕生所接受的全部教育内容了。

        每年上城区都会派些人过来，给下城区刚成年的人发一波通讯器，有了成年身份认证的下城人就可以去各个财团的研究所登记打工。

        仿佛他们生下来，就是为了给财团打工，然后拿着微薄的薪水买杯酒麻醉自己一样。

        有些小孩听话，愿意在成年之前好好待在家里，可是有些就不一样了，特别是没有家里人看管的，喜欢聚众闹事。

        而下城区时不时的断电，滋养了未成年犯罪的好环境。

        李预置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变成后者，所以每次回来总要询问一番，检查小里奥有没有好好待着。

        银发小男孩哭丧着脸：“我就是又去了一趟城郊广场，妈妈你知道的，除了那儿我哪里都不会去。可是无论去多少次，那个源石都没有选中我。”

        李预置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又摸了一把男孩的头发，安慰道：“神力者也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也许并不一定存在。”

        里奥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不解地问道：“那……那全知的真神存在吗？”

        李预置点了点头：“当然了，全知的真神可是肯定存在的。祂一直在无形之中守护着我们，说不定下城区的通电就是祂做的呢！”

        里奥若有所思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又低下了脑袋，似乎在思考全知真神是怎么给下城区的人通电的。

        看着里奥的脑勺，李预置觉得这孩子真可爱。可是这孩子和他爸爸一样的一头银发，又让她有点触景生情。

        里奥的爸爸是在一次断电后上夜班的路上一脚踩空，受了严重的伤没法治疗去世的。

        和下城区的教育一起黯淡下去的，是下城区的医疗。杂货店卖的那些药品只能治些小打小伤，对那种流着血的大口子根本毫无作用。

        方圆十里找不到一个医生来看病，有能力的医生早就想办法去做上城区的人了。

        李预置和里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近的男人因失血过多而死，把他安葬在了城郊墓场里。

        那里埋葬着许多和里奥父亲一样的下城区人，他们的生命又重又轻，带着亲人的哀思，裹着上城区人的漠视，永远地沉睡了过去。

        所以她才会很紧张祁微染的人身安全，因为她知道，像祁微染这样的年轻小姑娘，在黑通通的夜里碰上什么大伤，真的会说没了就没了。

        想着想着，李预置躺着沙发椅上，微微阖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想到里奥还没吃饭，又招呼他过来：“里奥，妈妈先睡会，你要是饿了就拿着妈妈的通讯器去门口杂货店买一个营养混合物吃。注意出门一定要看着路，千万别跌伤了。”

        说着摘下手上的通讯器，递给面前的里奥。

        ……

        休息了一个周末，李预置感觉身体放松了很多。

        所以周一白天她没有再去休息，而是出门准备采购些东西，看看旧货市场有没有什么便宜的小电器，让他们母子俩的生活能过得更好一点。

        从旧货市场走出来，李预置就看到一群人在市场入口处围着。

        “快来加入机械神教吧，现在参加，每周发放二十克币作为补贴金！”

        人群中央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印有两条交叉机械义肢的旗子，对着周围的人群喊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越讲越激情澎拜。

        “全知的真神已经死了，只有机械真神才能保护下城区的大家！只有机械真神，才是值得信仰的真神！”

        听到这话，李预置感觉自己再也迈不开步子。

        她气急反笑，对着人群中央的年轻人喊道：“保护？怎么保护？下城区断电的时候，怎么没见机械真神来保护？”

        围观的人群转了过来，看向这个半路杀出来，戴着无框眼镜的短发女人。

        “机械神教就是上城区捧出来的东西，机械有真的帮助到下城区的人吗？上城区的人真的会舍得把昂贵的机械义肢装到我们下城区的人身上吗？比如你，你，还有你。”

        短发女人很快手指指了一圈。

        那几个拄着拐杖的围观人被李预置指到之后，都低下了头。

        他们也知道，上城区是不会给他们这些下城区的残疾人安装机械义肢的，因为他们不配。

        布教的年轻人没法反驳，脸色一阵尴尬，周围的人群很快散开，只留下几个为了钱愿意和年轻人进一步了解的。

        李预置感觉自己赢得了一场小小的胜利，开心地拎着新买的东西回家去了。

        ……

        久违地给里奥做好一顿饭之后，外面天色也暗了下来，李预置准备去上夜班了。

        嘱托好里奥后，她就出了小屋门。

        外面熟悉的街灯让她心中燃起了安全感，她大步往前走去。

        啪嗒啪嗒。

        一开始听到这种声音，李预置没注意，还是照常走着。

        啪嗒啪嗒。

        这种怪异的走路声不像人的鞋子踩在地面能发出的声音，沉重而又坚实，而且一直紧跟着李预置。

        她终于警惕起来，三拐四拐，故意走了几个弯路，想甩掉那个跟踪她的人，但是总是甩不开。

        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什么人非要跟着她？自己一个穷人也没什么好打劫的。

        李预置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身去准备直面对方。

        自己是个有孩子的成年人，见识的多了，也没必要太害怕什么吧。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在她看到对方的真容时，还是惊叫出了声。

        对面身高两米，一脸横肉，迈着两条完全由机械义肢组成的腿，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面前个子小小的李预置。

        李预置声音颤抖：“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来者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听说你对机械神教很有意见？”

        李预置估算着自己走了多少路，鼓起勇气回道：“那又怎样？我马上就要到上班的地方了，那里人很多，你可不能把我怎么样。”

        对面轻哼一声：“你觉得我都跟到这了，还会在意这些吗？”

        ……

        维克多今天出门早了，以为来到研究所的时候不用排队打卡，没想到那里已经围了一群人。

        “好惨啊，到底是谁干的？”

        “没想到李姐居然信奉全知神教。”

        “是故意做成这样的吧？弄死在研究所门前，又弄成这副模样，就是想杀鸡儆猴。”

        维克多好奇地凑了上去，想看个究竟。

        “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你们都不去打卡？”

        看到维克多那辨识度很强的金发碧眼和鼻环，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你是二十九组的吧？你们组长……”

        还没等对方说完，维克多就看到了面前的惨象。

        李姐躺在研究所门前的地上，脖子上一圈红色的勒痕，眼白往上翻，早就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维克多一下子双腿瘫软，跪到了冰凉的地面上。

        “李姐，李姐……”维克多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他接受不了面前的画面。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号哭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支撑不住身体趴到一旁干呕了起来。

        “维克多，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维克多勉强又立起身体来，望向那个刚来的黑发黑瞳的女孩。

        他说着说着，声音愈加微弱：“小祁……李姐被人害了……”

        祁微染很快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李姐。

        一直照顾他们的李姐，一起走过夜路的李姐。

        现在正冰凉地躺在地上，已经僵白的手边还有一个全知神教的金属会徽，印着一眼一耳一手，下城区没人不知道那代表什么，现在正被一个机械小刀钉在了地面上。

        小刀刀身上刻着两条机械义肢交叉的图案。

        之前维克多给她看过机械神教的图案，所以她知道，这是机械神教故意做给信仰全知神教的下城区的人看的。

        不知道机械神教为什么做得这么极端，不知道为什么示威示得这么着急。

        或许是她让下城区重新通电，惹恼了上城区吧。

        眼泪在祁微染的眼眶里打转，她硬生生地不让它们落下来。

        她要记下这一刻。

        她作为祁微染，莽撞行事害死别人的一刻。

        她作为全知的真神，没有守护好自己信徒的耻辱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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