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机械（1）

过了一会，来了两个戴着金属面罩的人。

        “都让让，都让让！”

        围观的人群看见这两个面罩人，都不再言语，给他们让出了一条空隙。

        祁微染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见过这样打扮的人。

        那时面罩人拖着路边一个虚脱的男子，徒手就拔掉了对方的机械义肢。

        富有冲击力的一幕，让此刻的祁微染大脑也能复盘出那日的原样来。

        研究员们看着面罩人简单清理了一下现场，然后抬走了李预置的尸体。他们或摇头叹息，或撇过眼，往一楼光屏那里走去打卡。

        再惊讶再害怕也得上班打卡，祁微染和维克多也不例外。

        李姐的事很快就传遍了研究所，有其他上完白班的人收到通知很快过来顶替李姐的班。

        “怎么没人查呢？”祁微染手指按压在工作台上，越想越不敢置信，“活生生的人死了就这么结束了吗？”

        “唉，什么时候下城区的人死了有人管过了，”旁边二十八组的人听见祁微染的低语，转过头来说道，“每次都是来几个执行官处理……美名曰处理，实际就是抬去城郊的墓场埋了。那帮人才不管你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反正下城区人多，死了总有人替上。”

        因为二十八组和二十九组先后都有组员遭遇不测，境遇相同让他们惺惺相惜，所以二十八组的组员愿意同祁微染多说两句。

        祁微染听了对方的话，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打卡和身份证明有一楼光屏认证，分组有二楼光屏自动分配，实验记录有通讯器上报的记录可查，工作态度有机械摄像头监控着，上城区只负责保证涉及他们利益链的部分正常运转就行，至于其他，没有管的必要。

        这些研究员也就是一群临时工罢了，死的时候都不一定有同事认得你是谁。只要有人……比如被称为执行官的面罩人来收拾就行。

        想到自己之前对这个世界的判断，祁微染内心冷笑一声，科技发达的异世界？充满灾难的异世界还差不多。

        “小祁，你的手指……”

        对面维克多的声音打断了祁微染的思绪。

        祁微染这才缓过神来，低头看向自己按在工作台上的手指，指尖早已被桌台边缘划了一道口子，沁出红色来。

        她刚才想得出神，都没有注意到手指上的异样。

        对上维克多充满忧虑的绿色深眸，祁微染轻声回道：“没事，我揩一下就好。”

        维克多此刻肯定跟自己一样又难受又焦躁，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真是太折磨人了。

        祁微染不想再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叠加给对方，于是很快放下手指，在衣角上揩了揩，擦去血迹，故意装作没什么伤痛的样子。

        “下面播报通知一则。下面播报通知一则。”

        听到声音，二层楼的研究员们纷纷抬起头来，看向头顶那六个能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机械摄像头。

        平日里只知道它们能监控，没想到它们还能传达通知。

        “五大财团今日达成共识，即日起拒绝有信仰全知神教的人成为集团旗下研究所的研究员。”

        “如果对全知真神有信仰的人想要继续在各研究所工作，我们诚恳地劝诫您，请抛弃您目前的信仰，或者改信其他的教派。日后如果发现您不仅维持原有信仰，还在财团下面的研究所工作，我们会采取严厉惩罚的措施，包括且不限于收回您在研究所获得的所有薪水等。”

        摄像头里的声音又重复了两遍，才消失在研究所的上空。

        研究员们面面相觑，大家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抛弃信仰这种事听起来很荒诞，可是它就是这么被轻易说出来了。被上城区的人，用机械摄像头的电子音，传达了出来。

        仿佛在上城区的人眼里，这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就算不容易，上城区的人也要把它变成一件容易的事情。

        祁微染的手指往衣服上揩的速度慢了下来。

        果然。

        她心里想道，果然这一切都是受上城区的人指使做出来的。

        刚才那一番话说得游刃有余，看似给了你很大的选择空间，但下城区现在只剩下了全知神教和机械神教。

        想让你信仰哪个，不言而喻。

        祁微染深呼吸一口气，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刚刚揩得深了点，衣角多了好几处斑斓的血迹，往细里一瞧甚是吓人。

        她没去管衣角，备用衣服不少，回去换一件就是。

        李姐的死肯定不是上城区的人亲手干的，通过机械摄像头就可以知道，上城区的人矜贵自持，能间接做事就间接做事，绝对不会让自己直面下城区的人。

        但肯定是上城区授意下城区的人做的，到底是下城区哪里的人做的呢？

        她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周围的同事。

        有些人在看着面前的恒温箱，专心记录；还有些人在交头接耳，小声嘀咕刚才发生的事。

        不对，不是这些人。

        不管李姐是被徒手掐死还是被其他物品所勒死，掐的人或者使用勒物的人手上都会有红色的印痕。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个世界和地球很像，总不至于在这么一条物理法则上与地球相背而行。

        而同事们的手是灰色的，黄色的，白色的。

        苍老的。年轻的。

        祁微染观察了很长一会，都没发现谁手上有红色的勒痕。

        感觉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祁微染静下心来，又把发生过的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

        下城区的人也鲜少有接触到上城区的人的渠道，连工作都是通过冰冷的通讯器上传数据来完成的。

        既然不是普通的渠道，那肯定是很容易有联系的渠道。

        机械神教。

        这四个字一下子钻入了祁微染的脑海。

        这是上城区唯一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引导下城区的渠道。

        机械神教在下城区有人布教，有人信教，不缺可用之人。

        而且过去的三大教派有神力者，机械神教未必没有。

        李姐的死是来自机械神教的挑衅，如果他们有神力者，就更有可能恃物倨傲，不怕别人的追查和复仇，亲自动手。

        想着想着，她抬头又看向了面前的维克多。

        感受到祁微染的目光，维克多抬起头。他的眼圈微微发红，声音还有点沙哑：“怎么了，小祁？”

        “没什么，”祁微染回道，“就是今天突然感到很害怕，下班的时候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去吗？”

        “可以。”

        维克多很快答应，但他又看了看祁微染，目光中透着些疑惑。

        他记忆里的祁微染是很抗拒别人陪她一起回家的，每次总要阻拦几次，才任李姐和自己送她回去。

        不过再怎么说祁微染也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发生这么多事情以后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于是低下头来，继续观察面前的恒温箱。

        ……

        终于等到了下班，各个人做好实验记录，交接好换班的人以后就出了布氏研究所的门。

        维克多和祁微染并排走向了回祁微染家方向的路。

        往时他们都是和李姐一起，三个人欢声笑语地，即使路边街灯漆黑一片，心里也亮堂堂的。

        可是现在夜里的灯亮了，反倒照得他们神形凄清。

        “维克多……我想加入机械神教。”

        祁微染终于开了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啊？”维克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眨巴着碧绿的眼睛。

        祁微染继续说道：“我想加入机械神教，你可以带我去机械神教聚会的地方吗？”

        维克多顿了顿，似乎接受祁微染能说出这话的事实还需要好几分钟。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讪笑道：“小祁，不瞒你说，经过今天的事情，我都想退出机械神教了。一看到机械神教，我就想到……我没办法接受。”

        他又想了想，决定说服祁微染：“你看啊，那通知也就说的不允许加入全知神教，没说一定要加入机械神教。所以入或不入机械神教，都是可以的。”

        但祁微染眼神坚定，不容动摇。

        她回道：“维克多，我知道你的意思。加入机械神教不仅是为了保护我们以后的工作安全，还有……我觉得机械神教里面可能有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就算加入了，我们还是可以随时退出的，所以现在入机械神教对我们并没有坏处，反而有好处。”

        “这……”

        维克多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很陌生，或者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机械神教里有我们想知道的事情是什么意思？机械神教每天做的无非就是对着冰冷机械崇拜罢了，他也没什么向教的真心，当初只是为了福利而去的。

        “好吧，”维克多答道，“既然你想去，明天下班我就带你过去。你说得对，反正我们可以随时退出，现在加入也没什么。”

        这时两人走到了祁微染的“家”附近，互相道别后分开了。

        看着维克多走远，祁微染从杂货店的阴影跳了出来，回了教堂。

        教堂里是熟悉的空桌空椅，以及她用来睡觉的棺材，和随时能检查隐身衣功能的穿衣镜。

        她如果要为李姐复仇，现在就只能靠自己。

        座下的四个半神，不了解也联系不上。能力强大的吸血鬼，做事反而会招致更多意想不到的目光。

        她得学会在这个异世界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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