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徘徊

当程子弈终于从沉沉的梦里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他挣扎着起身，醉酒的眩晕让他差点摔倒。来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隐隐地有些发青。

        多久没有这样地失控了！

        而昨晚，她，并没有再来自己的梦中。

        曾经，在他迷醉未醒之间，她仿佛真切地来过，那缠绵的吻、火热的怀抱、无法压抑的激情……那么逼真，仿佛亲身经历，只是害怕相信，更怕睁开眼睛，怀中的她又会逃得无影无踪……

        在梦中，她的温柔和热情差点将他融化，却竟然那么狠心，在自己情难自抑时，一把将自己狠狠推开……

        不顾自己毫无尊严的哀求，夺路而逃！

        她——始终不愿原谅自己。

        她清清楚楚地说：我们都忘了过去吧，我们都回不去了。

        他们……是回不去了，只是他忘不了……。

        九年前，当他再次看见她时，还没从书中诡异的情节里抽离出来，那是一本不知谁带来的日本推理小说，估计是暑假前从图书馆借的，准备归还，他随手拿来翻，渐渐就入了迷。

        “玄虚”，又玄又虚，围棋，总是令人望而却步。

        琴棋书画，棋位列第二。

        雅则雅矣，曲高和寡，更多的人还是对热闹繁华趋之若鹜！

        “玄虚”前的冷清可想而知。

        所以，当那娇怯的悦耳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时，他的内心一定是在歌唱。

        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是她——

        冯雪晴。

        他只记得，看见她的那一刻，无可名状的惊喜突然像冬日的阳光一样温暖地漫过全身。

        这个小女生——竟然是自己多年的棋友，更是曾让他恨得咬牙、气得跺脚的人。

        有整整一年时间，他被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那年，他正上初三，在a市，普高升学率不过51。中考的临近像大山一样压得人透不过气，不愿割舍心爱的围棋，他无奈之下，只有选择周六去星云下棋，其余时间都在书山题海里鏖战。

        他私下以为，这样可以两全齐美，直到有天早晨，朱翔老师告诉他要把他和另一个人算成一个人，为方便统计训练时的积分。

        而那个人就是——冯雪晴。

        朱老师一定在为这个绝妙的主意暗暗得意，因为他说话时嘴角分明含着笑意！

        而程子弈却感到万分沮丧，冯雪晴，就是那个屡屡败给自己的小丫头，尽管积分表上甚至没有她的名字，但自己的命运……将有一半要由她掌控！

        “朱老师，这……”他抬起头，一双凤眼写满乞求，希望他收回成命！

        “程子弈，这是唯一的办法！”职业五段的脑袋反应比他更快，干干脆脆斩断了他刚萌芽的妄想。

        这天——拉开了他长达一年的痛苦生涯的帷幕。

        因为她……真是十盘八输啊，害得他此后的每盘棋都在为保组而战。

        最让他倍感折磨的是，她周日下的棋，自己要等到下周六才看得到结果和c组的积分情况，为此，他几乎日日处在焦虑之中！

        每个周六早晨，别人都是气定神闲、有说有笑走进棋室，而他总是怀着一颗悬着的心冲上讲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去找那张最新的积分表。

        冯雪晴——她从来没有给过他惊喜！

        连积分垫底的人她也可以输啊！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他不再流泪，更不会像其他小伙伴一样气得大喊大叫！

        他只是恨得咬牙，再狠狠地跺跺脚，然后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为艰难的保组而战！

        终于到了寒假集训，才发现，能够做回自己的感觉真好。

        那天，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冯雪晴，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她那依然天真的表情，只是更加深了他的愤怒。

        因为他发现，原来——从来只是他一个人在痛苦！

        从来没有过，这么恨一个女生，却无从摆脱。

        寒假之后一切依旧，他在没有尽头的折磨里感受着命运的无奈。

        那年中考，他如愿考上了省重点高中。

        暑假集训要到了。只要一看见她，他就会立刻狠狠地把她骂一顿，他曾多少次暗暗发誓。

        但是第一天，她没来，漫长的暑假过去了，她依然没有出现。

        而就在集训前的最后那个周日的，她都如期而至，还毫不意外地输掉了一盘棋。

        外婆说，好像她暂时不学了！

        多聪明的小姑娘，她摇着头，轻轻地叹息。

        这对他绝对是天大的喜讯——终于可以彻底摆脱她了！

        为何他却感到一丝失落——甚至——后悔。

        是为了学习，还是……因为寒假时他的话……伤了她的心……

        那个暑假，他如愿升上了b组，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每次经过c组教室，他都忍不住用目光扫视一遍。

        而她——彻底从星云消失了！

        现在，她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四年多没见，她长高了许多，但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显然她早忘记自己当时的气话。

        自己的担心从来都是多余的，她一向没心没肺不是吗！

        想起曾经暗藏于心的悔恨，他不觉望着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咦，程子弈，你笑什么？”她的笑容那样自然，雪白整齐的牙齿在眼前粲然一现。

        她不觉低下头，检视一遍自己的衣着，然后疑惑地望向他。

        在她漾开的笑靥里，他有瞬间的失神，发现周围的一切在这一刻怎么变得那样温柔惬意。

        “冯雪晴，我……我在笑……你的头发怎么还是这么短……”他看向她齐耳的短发！

        “喔，这个……”她松了一口气，笑了，带着一些羞涩。

        他感到自己的心牵动了一下，这种害羞的表情，她过去从没有过。

        他们——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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