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害怕收到贺卡的人

week2

        第二周伊始，隔了一个周末没有见面，颂诗感觉又要从零起步。可能关系已是向前进了一小步，但是自己就像弹簧，借助外力揠苗助长式地向外拉，才获得了短暂的延伸。一旦放开手，便龟缩回了小屋。一日不出门，又成一宅人。和别人的每次见面都像是第一次见面那般不自然。起床了，又是一个早晨，不是“啊，美好的一天开始了”，而是“哎，又要去了”。

        在途中，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心中的紧张和不安也紧锣密鼓咚咚敲响。脑海里上演着一百种可能。但当踏进门的那一刻，脑袋一懵，无暇去想，放手一搏。好在其中一个店员，那个看上去有点凶的姐姐，看到颂诗便率先打了招呼。真好，解了围了。另几个内敛一点的小哥哥，有的是低着头似乎没察觉，有的抬着头只是微微一笑。“我来了”，用清脆爽朗的声音跟大家打了招呼。

        颂诗还是不知如何拿捏好度。毕竟是打工，毕竟是在忙碌，闲聊太多似乎不合时宜。那真正可以坦然聊天的时候屈指可数，指望这一点时间根本不可能熟络起来，除非有高超的话商。颂诗最终选择多做事的方式。“我来帮你”“这个需要我帮忙吗”“还有什么需要的呀”，在做好自己份内事之外，这是颂诗常说的话。

        颂诗有些心累，主动请缨去帮忙的时候，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笑容也友好。但是就是觉得压抑，一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颂诗还是一种由心而发的孤独感。颂诗走到卫生间，锁进门，一边蹲着一边对着手机划来划去，凝视着列表里的联系人名单，真的很想点进去找个人一诉衷肠，比如月舟。点进去了，又退出了。再点进去，光标闪烁，凝视了几秒再次退了出去。屏幕的光慢慢熄灭。颂诗头埋进臂弯，只想静静地蹲在这缓一缓。颂诗的腿蹲麻了，其实不是真的来上厕所，但是每当情绪有点失控，或想找谁吐槽聊聊天时，颂诗一定要找个私密隐蔽的地方。

        在外面低着头来回刷手机，总会感觉有眼睛盯着自己，于是不能全神贯注，害怕手不自觉地点错。一直低着头，有种随时深处全景监狱之感。旁人看来好认真仿佛与世隔绝的自己，其实心里就没平静过，思绪也一直奔跑。有时绷不住了，抬头扭扭脖子，借扭脖子再顺便张望一下周围人有否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若没有，便能够继续低下头稍微沉稳专注地做自己的事了。然而若有，也是低下头，但这时更多是掩饰内心的杂乱不安，总比抬起头接受目光的炙烤来的好一些。

        颂诗准备回到工位，可能是呆的有点久了，走出来的时候隐约听到其他店员已在闲聊。中间是条细长逼仄的走廊，所以颂诗穿行的时候并无人察觉。但快到与大堂的转接处时，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哎，你们不觉得那个颂诗有点烦吗？做自己的事就行了，问个没完没了，也没人请她帮忙啊……”是那个姐姐。

        颂诗的心咯噔一下沉入海底。懂了什么是过犹不及、沉默是金、一厢情愿。如果没有一张好嘴就最好少开口。原来是假象。假象太多，颂诗不知还该不该相信真心。也看不清何时是真心。可恨自己没有一双火眼金睛。假作真时真亦假，这话果然不假。

        颂诗一边由着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像弹珠般砸进心里，一边认真观察另外几人的神情。似笑非笑，有点猜不透。腿有点僵硬，还不是时机，颂诗原本是打算等话音落完稍许再走出去。但是转念一想，就是要此刻踏出去，要的就是尴尬。只有这样，才能看到她僵住的嘴脸，而自己则可以装出泰然无畏的样子，让她知道下次别在背后嘀嘀咕咕。有本事，当面说。

        thelast2weeks

        上次颂诗踏了出去之后，原以为会是一片腥风血雨，或至少旧景不在，以后定会换一番光景。没想到，泼辣姐在看到自己之后一如既往地微笑打招呼，“回来啦，去哪了，这么久”。“没去哪”，颂诗也是微微一笑，还是怂了。面对微笑，不论真假，一腔怒气都被迫悬崖勒马了。只是纳闷难道这才是人世间正常操作？是大家都会像泼辣姐一样，背后嚼舌根也无惧被当面撞破，也不害怕他人转达或是被吐槽者心里埋下了怨恨的种子？但是无奈，颂诗继续维持一样的态度。忍一忍风平浪静，其实还是很害怕当面撕破脸之后下面的日子还怎么熬。

        但颂诗吸取了教训，不再多管闲事。只有在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主动说几句。大多数时候又回归到被搭话。但被搭话的时候，做出的一点小小改变是，尽可能每次回应多说几句。且最后一句让对方有继续追问的空间。久而久之确实相对熟络了不少，至少没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即使长时间相处还是相对自然舒适的，似乎已经让人忘了之前的小插曲。

        在离一个月还剩几天的时候，颂诗问了餐店两兄弟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我是什么性格”。好奇怪哟，问这个问题，颂诗心里吐槽。但是不得不问，人很多时候对自己认知并没有那么明确准确。不如直接询问来得直截了当。两兄弟定定地盯着自己几秒钟。颂诗憨憨的笑了，忍不住习惯性地用手捂住嘴了。然而就是一个自然动作还是暴露了羞涩的本性。

        “还挺文静的，讲话细声细语的。”“对，话不多，但是算是挺和善温柔”。“啊。我以为我改变了！”“什么意思啊？”“我以前同学也这么形容我，隔了这么久，我以为我变了！”颂诗忍不住稍稍有点激动。“你真的挺文静的啊”，两兄弟都笑了。又补了一刀。“好吧，我认了”。最后一刻仿佛熟悉度升了一个level，这就是吐露心扉的妙用吗。但是太多的吐露会影响到颂诗的安全感。就到此为止吧。

        最后一天。要告别，这是传统的礼仪。但是颂诗最怕这样的几种时刻：初次见面、最后告别……总觉得在众人面前说一些告别了，大家保重，以后再相见怎么怎么样，永远是朋友巴拉巴拉的话真的好怪异。所以一整个下午颂诗的状态都不怎么对，一直想着结束时怎么寒暄的事。结果明明说好要在最后时刻留下个好印象。最后一刻的自己一定要是最活泼最阳光的一面，这样以后偶尔想到自己，也会留有这样的印象。美其名曰“近因效应”，看似离谱又不无道理。

        只是不知道“近因效应”和“首因效应”到底哪个影响更大。颂诗脑海里又开始运转逻辑了。这时泼辣姐猛拍自己肩膀一下。“啊，吓死我了”“怎么愣神呢”“不会是要走了舍不得了？黯然神伤了？”挑逗的语气。虽实习了一个月，时间不算短。但是不痛不痒，本来没什么感觉，甚至有终于结束了解脱了的心底呐喊。但是泼辣姐突然这么一句话，竟像暖流划过心田。居然心头真那么一酸，真有丝舍不得。毕竟和人接触的日子少得可怜，虽然痛，好像也有点痛并快乐着。

        “这几张贺卡给你，是我还有那两小伙给你写的”。啊，颂诗又是一愣。以为只有学生才会有这样的习惯。传统的手写方式……颂诗心里更加酸楚，因为罕见的爱意，暖意更膨胀了一分。双手接过，“啊，谢谢”。“字好好看啊”颂诗称赞了一番。称赞一方面是字确实好看，但还有个原因在于：自己没有写贺卡，是压根心里没有想到过。这样一来，颂诗有点尴尬，不对等了。一句夸赞似乎能稍稍缓和。颂诗虽然很感动，但是心里有点宁愿收不到贺卡。因为自己没有给予相同的回礼，口头的言辞总是逊色了些。

        但过去偶尔收到贺卡的颂诗，也从没回写过贺卡。倒不是真的不想回写，但是又有好多的原因。买贺卡就得买一盒，而颂诗需要回写的贺卡只有寥寥几张。舍不得买，浪费，太贵。并且颂诗不敢回写，一般都是写对对方的印象等等。颂诗有时也想鼓起勇气吐露心声。但是又觉得无济于事，比如，在贺卡上写，“我其实很想和你做朋友”，写上对方的许多优点。

        但是，现实中自己的冷漠外在根本就与心声不相匹配，这样写对对方来说真的不痛不痒，而且可能将自己置身在了更弱势的地位。过去收到的贺卡，写卡者并不和自己很熟，虽然这样想似乎有点不厚道，但颂诗觉得，可能真的是贺卡买多了，不送了也浪费，才顺手也送了自己一张。而自己也不是对方珍贵的人。多一张少一张自己的回卡，对于别人收到的厚厚一沓卡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他们对于自己的回卡本就没抱有期待。

        于是至此之后，对于仪式上的东西，本来微微的小火苗也被完全掐灭。对于仪式，不以为然，甚至是讨厌。但每次维持着一贯做法之后，偶尔总是担心，从前的同学们可能对于自己的不回卡心有不满。今非昔比，这种馈赠贺卡又是另一番表达。但这次是因为没有来得及回便要告别。但这样是不是又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冷血，没有礼貌？这样担心着，却始终没有改变。因为改变固有的行为模式并非易事，而且说到底自己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有人说，和婚姻一样，友谊也要仪式感来维持。颂诗虽觉得并非如此，但很多人是相信的，这也注定导致格格不入。朋友圈的点赞党，经常聊几句的人，真陷入苦难境地的时候不一定会对自己伸出援手，甚至连开口都不好意思开口。而颂诗自诩自己是这样的人：虽抛却了一切仪式感，看似一座冰山，但自己察觉对方有苦难，只要力所能及便一定帮忙。

        其实也有点自视甚高，因为和别人的距离感，别人有苦难又怎会让你知道？都不知道又如何帮助？但是是有一份心意的，至少爱和正义藏在心底。颂诗没有改变，随着经历与日俱增的挫败感，加之社恐等，让颂诗越来越包裹自己。所以对仪式感更加嫌恶，但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讨厌自己这座冰山的“敌人”从过去到现在只会越来越多吧。

        颂诗对着大家说，“我会想你们的。我真的很舍不得。但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见面的。”看向两兄弟，看向泼辣姐，都在对自己微笑。颂诗也张着嘴笑，两眼眯成月牙。伸出手一边挥舞，一边转身离开了。


　　https://fozhidaoxs.cc/book/87201063/6405715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i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i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