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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卫南军


卫南军

        城墙上的兵防已经全部换成了南门芷言的人。

        原来守城的统领怎么都没想明白,他们和卫南军的暗号,是如何被定西军掌握的,因而让定西军的先头骑兵,不费一兵一卒,轻松进了他们布控了好几天城门。

        城内查烟花的和城外查卫南军动向的人都没有消息。

        南门芷言站在城头,猩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得四处飞舞。她把狰狞的虎面重新戴上,像一头盘踞在城墙上的老虎,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远方,等着她的猎物走进她早已布置好的包围圈。

        从城墙上极目向外望,是无尽的黑暗,望不到头,没有一丝光亮。

        南门芷言抬头望了下弯月,没有被面具挡住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她招招手,参将徐清走过来。

        “怎么回事?城外探子回来了吗?”南门芷言问。

        参将摇摇头。

        南门芷言深叹了一口气,又问:“城里放烟花信号的人都抓到了吗?”

        参将答:“找到八人,不过找到时已经自尽了,是否还有其他人,还在连夜找。”

        南门芷言听完沉默了良久,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再等等。”

        虽是这么说,但明显地,南门芷言没了耐心,开始慢慢踱步,围着城墙慢慢检查城防。

        “你觉得宫内和城内的烟花是怎么回事?”南门芷言侧头问跟在身后的参将。

        参将摇摇头。

        南门芷言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会不会是一种信号。”

        想到这里,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南门芷言心中升起。

        “是给卫南军的信号吗?”南门芷言又问道,声音提了几分。

        “传递什么信息呢?”参将疑惑地问。

        “传递,宁王已死。”

        朝廷多年党阀争斗,太子党、宁王党分割朝廷,愈演愈烈。一直以来,皇帝大搞纵横之术,不加节制,晚年又力不从心,才得以到今日,十万定西军被捏在司马手里,十二万卫南军被握在宁王手里,两党皆拥重兵,生出这一场皇权之争来。

        若是在传递宁王已死,意让卫南军降?打?还是撤?

        南门芷言闭上双眼,极力想要在脑海中理清楚这一想法合理的脉络,可宫中之事盘根错节,她多年在外,知道的信息太少,了解得太浅,根本无从推想。

        不管怎样,南门芷言只求这场纷争能在今夜一锤定音。

        若胜,擒了卫南军的头领,拿来虎符,一切皆在计划中。

        若败,城破,将死,皇权易主,也不过混乱数日。

        朝廷还是这个朝廷,天下还是这个天下。

        不管是死是生,南门芷言想,只要定西军的十万将士还在边塞,能将那羌塞的二十万军挡在关外;只要南门家还是青史上的忠烈孝义之族,便是她之所求了。

        最怕的,是今夜不能一战,卫南军南撤,去掀起一场更为长久的混乱来。

        南门芷言和参将走到祈安灯处,一个消瘦的身着便装的身影站在那里,让她止了步。

        南门芷言扭身看了参将一眼,参将赶紧解释:“是少司命来点祈安灯。”他看南门芷言还在扭身看着他,又忙进一步解释:“入城时您吩咐,城内任何人不得出城,城墙上任何人亦不得下城。”

        南门芷言抬了抬下巴,表示想起来了。

        虽十三岁便离开了京城,但规矩她是懂的。司命虽无任何实权,但在名分上确等同天子。而皇帝驾崩,司命同去,点灯的事自然落到了少司命的身上。

        南门芷言稍微整理下护甲,抬手摘下虎面,挂在肩上,走到少司命身边,行礼道:“臣南门芷言,见过少司命。非常时期,恕臣等冒犯。”

        因为眼前少司命的身子过于单薄,露出的半个面庞苍白如纸,整个人似乎随时都要被这大风给带走,南门芷言的声音因此也变得轻柔,唯恐惊了她。

        说话间,南门芷言已经暗自把眼前的少司命细细打量了一番。

        与她之前设想的不同,少司命的衣着实在过于朴素了,身披的浅色暗纹斗篷已清晰可见起了毛边,简单的束发,没有任何多余的头饰,只一个白色的丝绸发带松松挽着。

        她略矮于南门芷言,因蒙着面,只看得见眉眼,猜不出年纪。

        在这四处回旋涌动着不安情绪的城头之上,她的周遭像是笼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罩子,把走过来的南门芷言也罩了进去。

        罩子内空荡荡的,十分安静。

        世间传闻,少司命是在无数人中层层选出的天命之人,拥有倾国之姿。

        片刻对视间,她只觉得少司命的眉眼确实极为标致,额头、眉毛、眼睛都舒展极了,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唯有她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任何内容。

        南门芷言想,就连随便的一汪死水,都包含了季节的内容,而她的眼睛里,除了倒映出火苗、人影,以及一切眼前其它存在的东西外,便再无其它了。

        她并没有避讳少司命的眼神,就直直地看过去,等着她开口。

        少司命只是点了下头,尚没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士兵急速跑来,隔了几步远的时候停下,一口气都来不及喘匀,就焦急说道:“探报!”因为看见南门芷言身旁有别人,便没继续往下说。

        “说。”

        “探报,卫南军大部在百里外便停下了,先头部队急行至六十里外后,也突然开始回撤。伏兵右先锋率兵追击,歼俘敌百余人。”

        南门芷言听后,紧紧拧着眉头,肩膀瞬间松垮下来,最坏的情况从探子的嘴里吐出来,把她的心拧在一起。

        卫南军根本没有进她布好的圈套。

        那烟花果真是给卫南军的信号?

        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又重重地压在南门芷言的心头,压得她甚至都再承受不了铠甲的重量。

        她把身后的红缨枪取下来,靠在一边,又抬手把头盔摘了下来,放在城墙上,看向城外。

        她的眼前似乎被一片红色蒙住,红色之外,涌动着此起彼伏的声声嘶吼。

        风把她额前、耳边被头盔的弄乱的碎发吹起来,让她额前的细汗瞬间没了踪影,却没能吹开她沉郁的表情。

        南门芷言沉默了很久,才强打起精神对少司命说:“臣这就派人护送您下城。”

        少司命轻轻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抬步的意思,而是从腰间取了一块帕子出来,递给南门芷言。

        南门芷言不知何意,伸手去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右手满手的血,刀口从掌心延伸到了虎口处,仍在丝丝地往外浸血,把她经手的红缨枪和面具都沾上了片片猩红。

        南门芷言接过帕子,缠在手上攥住,谢道:“臣不胜惶恐。”

        少司命突然开口道:“若不是你,我也活不过今晚。”她说话一字一字的,很是清晰。说罢,便抬步离开了。

        南门芷言心中忽地泛起一阵酸涩,觉得眼眶被风吹得发干。

        嘲讽,骚乱,谩骂,都不曾让她感到过酸涩。

        南门芷言一生都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割开自己士兵喉咙的情景。

        那时她还瞒着自己的身份,被兄长临时任命为校尉。领一营兵马去迂回包抄敌军侧翼,途中断了粮,几个士兵因耐不住饥渴,觉得命不久矣,便骚乱起来,指着南门芷言,说不少人都猜出了她的身份,只是碍于茗将军,敢怒不敢言罢了。

        那人也是用“若不是”来开头的,他说,“若不是你这个女人参军遭天谴,我们也不至于在这荒漠里迷路。”

        一语惊起千层波澜,骚乱从几个人,到几十人,蔓延开来。

        南门芷言已经忘了她是如何走到那人身前的,她只记得,她腰间的佩剑,那经过千凿百炼的精铁利剑,不过是在烈日下一个闪光的功夫,便割开了眼前之人的喉咙。

        喷涌的鲜血蒙在她的脸上,伴着沙哑的嘶喊声。

        几人合围住她,但并没有形成威胁,洇洇鲜血浸入沙土里,瞬间没了踪迹,只短暂地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血坑。

        那次之后,她的眼前总会时不时地蒙上一片红色,也是那次之后,她终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在校尉的位子上站稳了脚。

        嘲讽,骚乱,谩骂,都不曾让她感到过酸涩。

        但今日的这方帕子,却给了她这样的感受。

        这么多年,从她在大哥的身旁拔下那杆战旗开始,从她终于得到父亲的认可开始,她所做的,不过是倾尽所能去融入这个一切已成定格的秩序中,成为延续南门家传奇的人。

        她是芷将军,更是第二个茗将军,她拼尽全力去证明她是神兵奇才,然后在刀剑构成的绝对话语权下,获得一个“如男人一般”既男又女的认可。

        她从未体会过公平,除了刚刚。

        在今日见到南门芷言之前,少司命早已听闻过她。

        南门家几代忠烈,各种演绎故事在坊间传诵久久不衰。南门芷言的出现更是让故事多了更多演绎的可能。

        当南门家的长子南门茗昱战死沙场,大家纷纷扼腕叹息时,刚刚年过十六的南门芷言带一支轻骑兵击溃了羌军的侧翼,逼得已经兵临城下的羌军主力不得不撤。

        军报传来,瞬间就在整个都城里炸了锅。

        或许是因为南门家的名号响亮,或许是因为奇兵天降的神勇,人们渐渐地对于她的背经离道避而不谈,反而生出其他诸多的演绎故事来。

        故事里,南门芷言高八尺,相貌丑陋但力大无穷,体型精壮,与男子无异,舞一支五十斤精铁长缨枪,一个回合便能将数十敌军挑下战马。

        故事里,她是个没有性别的,只为杀敌而生的战将。

        少司命从不听,也不在意那些传言。

        因为南门芷言拥有她最向往的东西,那就是自由。

        她驰骋疆场,敢为天下不为而为之。在少司命的脑海里,南门芷言有她自己勾勒出的样子,剑眉星目,英姿勃发,驰马逐日,在郎朗天地间畅快肆恣地活着。

        第一眼看到南门芷言时,少司命发现她并不是故事中的身材,没有八尺,更算不上精壮,只比一般女子高一些,即便是身着厚重的护甲,也能看得出她细瘦的身型。

        她站在那里,挺立不屈,背着一杆通银红缨枪,挎着一柄长剑,脸上蒙着一个极狰狞的虎脸面具,确有将军的姿态。

        只是南门芷言把面具摘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鼻峰挺拔但又带着些女子的精翘,双颊饱满,单从脸型来看,似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感觉。

        英气倒是有的,但实在算不得凌厉,当然丑陋更是无稽之谈。

        但出乎少司命意料的是,南门芷言的周身,始终萦绕着一种沉静之气,她的一行一语都规规矩矩,深思熟虑。

        摘掉面具时,她对手上爬着的蜿蜒刀口,外溢的殷殷鲜血都毫无察觉。

        她并不如其他少年将军那般,如骏马,如利剑,如春天生机勃勃的绿树,而像独坐一隅的嶙峋青石。

        少司命隐约觉得,她亦有束缚。

        原来这世间的束缚,有的禁锢人的身体,而有的,则禁锢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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