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郁结（上）
郁结
太阳尚没从东方升起，但藏不住的光辉已先把漆黑的夜空映成了蓝色，迎接太阳的到来。
南门芷言坐在城墙上角楼外的台阶上，因身着全甲而肩背笔直，银色云吞在蓝色天光和黄色火花下，明暗不定，更显狰狞。
她的眼睛轻轻闭着，全身一动不动，不知是睡是醒，唯有耳边的碎发微微随风飘动。
参将徐清走来，躬身轻声唤道：“芷将军。”
南门芷言睁开眼睛，眼中布满血丝，看样子，刚刚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夜里眼前蒙住的那片红，已经没有了，耳边一直萦绕的嘶喊声也散去了。
见南门芷言睁了眼睛，参将徐清继续禀报道："生擒的那百余名卫南军中最大的不过是个屯长，已经快马送来了。"
"问出什么来了吗？"南门芷言缓缓起身，护甲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远比她的声音清脆高扬。
参将摇摇头。
"先关押到营里去吧。"南门芷言摆摆手说道。
虽南门芷言在那里整整坐了近两个时辰，但她的思绪却一刻没有停歇，她将整件事情反复复地想，从父亲接到丞相的密信，到她率八千精骑兵回京，到她接到丞相的密探送来的当夜城防与卫南军的秘密口谕，再到她带四骑兵快马加鞭先到一步，并不费一兵一卒进了城。
这一切都太顺利了。若本就该如此顺利的话，那为何卫南军可以如此稳妥抽身撤退，连自己埋伏圈的边缘都没有碰到。而本应了结在昨夜的事情，似又有了新的开始。
似乎宁王的死，不是终点，而又是新的起点。
"徐清。"南门芷言喊了一声。
徐清听到疾步走来。
"随我去一趟丞相府。"
天色微亮，丞相府周遭肃静异常。徐清下马几步踏上台阶敲门，托门房的小厮前去禀报。
见二人全身甲冑，风尘仆仆，小厮也不敢耽搁，小跑着进去禀报了，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二位将军请进。"
丞相府到底不一样。
不必说边塞的府邸尽是黄沙，也不拿京城中南门府这样的武将府邸来比，就是拿王府过来比，也是断比不上丞相府的别致奢华的。
哪怕是庭廊角落的柱子，都雕着神态各异，活灵活现的雕画，更别说随处可见的绿植假石，亭台楼榭。一个五六人高、四五人合抱抱不住的翡翠石，被随意地放在院子一隅，似只被当作一块假石观赏。饶南门芷言心事沉沉，也忍不住抬头看一路走过的奇石异景。
"这不仅是生生在少雨的京城，造出个江南庭院来。更是将世间少有之物，都当作随意赏玩的物件。"南门芷言暗想。
见此情景，又想到边塞定西军将士因粮草不足日益显现的疲态来，南门芷言气血翻涌，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去。
那小厮把他们引进二堂，李正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仍穿着官袍，一脸疲态，看样子，也是刚刚回府没有多久。
徐清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南门芷言进去行了军礼。
二人似乎并没有因昨夜宫内的胜利而轻松，皆是一脸凝重之色。
李正容见南门芷言没有先开口之意，便先口问道："你怎么看？"
南门芷言来的本意，是想询问李正容给自己送来的那条卫南军与城防的口谕的详细情况，她想，若是说有纰漏，这大概是最有可能出纰漏的地方。
可脚跨进了堂内，南门芷言便自觉刚刚自己的想法过于冒失，这样去问，与兴师问罪无疑。
李正容开口问了，南门芷言便如实去答："末将认为，那烟花应是在传递信号。"
李正容点点头，表示认可，随后说："昨夜宫中彻夜去查，那几人是当夜宁王带进宫的，已经自尽了。"
宫内外的情况，如出一辙。
烟花的线索戛然而止。
南门芷言眼神一闪，最重要的环节陷入了死胡同。
"归根结底，问题都在卫南军那十五万兵上。若"李正容暂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一心想解卫南军之患，但话却没有说完。
南门芷言心下一沉，她知道李正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便回道："羌塞有二十万，若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在玉门关镇守，那他们直入中原逼近京城，便如马踏秧苗一般轻易。"
"卫南军可以直接北上来京，是手里有皇上的虎符，各郡不敢不放行，若他日他们真要行不忠之事，各郡增兵依城防守，等朝廷在河南江左备齐兵力粮草，便可一举拿下。"南门芷言紧接着细细分析道。
李正容抬手捋了一下胡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突兀的高扬的声音远远传来：“爹！听说那周明筠被太子殿下……”
那人边说边走进来，见厅堂里还站着个人，又遭了父亲眼神的示意，住了嘴。
嘴闲了，但他的眼睛却不闲，毫不顾忌地打量南门芷言，似猜出了南门芷言的身份，一下子便被南门芷言俊秀的样子和沉静又不失英气的气质吸引住了，表情便变得饶有兴趣来。
“是芷将军？”那人笑说道。
南门芷言忍着不悦，回了一礼。
只有定西军的人，为了区别南门家的几个将军，才会叫她芷将军，外人见她，都一律称南门将军。
今日他这样叫，无非是想突出她是一个女子罢了。
不用想，这人一定是司马的独子李浩云，倒是和传言中的丝毫不差，油头粉面，轻佻纨绔。
实在是厌恶他不怀好意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南门芷言索性稍稍别过些身子，确保连余光都看不到他。
虽是脸上不悦，但李正容并没有让李浩云离开，任他坐在面前翘起二郎腿，也不管不问。
还没说上几句话，管家就进来，递上了一沓拜帖，念叨了几个官员的名字，说是已经在门外候着多时了。
虽此时天已经大亮了，但仍是在清晨，这些人便都急不可耐，生怕落后一步地来丞相府，想必昨夜的事，都已经传遍了。
李正容留南门芷言留下用早餐，南门芷言却一心要走，借着还没回府中给祖母报平安之事，便直接告退了。
南门芷言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外走，不想李浩云跟了出来，甚至还笑嘻嘻地把她送到门口，虽对着南门芷言是一副面孔，但看见门口恭恭敬敬候着的那些官员时，又立马换了副面孔，不自觉地挺了挺肚子，眼睛也快要抬到天上去了。
那些人见南门芷言出来，都齐齐看她，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
南门芷言如针在背，疾步朝马边走去，但经过那群人时，仍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们一眼，很少有熟悉的面孔，那些人各个诚惶诚恐，李府的门还没进去呢，肩膀就先落下了，全然一副任凭差遣的样子。
虽不认得人，但那身官服南门芷言却认得，最低的，也是从三品。
南门芷言心下叹了一口气。人人都说，丞相爱才，为国大力举贤，如今看来，举贤和结党，一线之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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