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皓缃（二）
那次的皓白基地爆炸事件，实验室以及周围八栋大厦全数毁灭，一个科技中心也就此变成了堆积破铜烂铁的垃圾场。
失去意识的叶汀在一片废墟中被关系交好的缃城救援队救出，并且带了回去。
缃城——这几大城中最不发达的一个城区，虽然如此，这里的人们聚族而居，繁衍生息，平静的生活是他们的常态。
里面的楼房大多都是用夯土墙承重的大型群体楼房，以方楼和圆楼为主，一个圆楼高达四五层，一般以一个圆心出发，依不同的半径，一层一层向外展开，就如同把石头丢进湖面而泛起的圈圈波纹，大圈套小圈，并且由外环到内环高度逐环递减，与立面高楼大厦是不一样的壮观，而且大型圆楼直径有的达到了七八十米，□□层高度的都有，内有五六百间住房，可住□□百人。
相比于其他城区的冷色调，这里有着少见珍贵的暖色调作为基础，而且空间分配合理，有的圆楼为固定的书院和学院，整体的生活平凡中透露着井井有条。
叶汀就这样在缃城为其分配的一间一层小屋里昏迷了整整一年。
由于这里没有固定的医院，一些负责医治病人的医生都是亲自上门进行检查，每次只要有医生过来看望叶汀，都会有好多人挤在窗户外面向里张望。
主要是好奇这位大难不死的人是不是必有后福，能不能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一年后。
叶汀望着天花板，眼前好像蒙了一层水雾。
他足足盯着看了三十分钟才确定自己还不幸地存在于这个由物质构成的世界中。
不知道门外是哪个皮孩子喊了一句“他醒了！”。
结果一呼百应，这一嗓子不仅迅速召唤来了医生，还引来了无数围观。
现在回忆起来，好像当时全村的人都来了，就像挤在一起看唯一的电视机一样。
医生尽心尽力地绕着叶汀忙来忙去，手忙脚乱地进行了一通测试，连询问知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几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最终得出结论——恢复得还算不错，但是叶汀本身底子比较弱，就算是精神苏醒了身体还得恢复些时日。
与此同时，林枫烨在中立地带调查局的一次任务中身受重伤，因为距离最近的中立地带里面有很多敌人的眼线，所以他只能跌跌撞撞跑进了缃城。
又过了数日，叶汀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不由分说拔掉了胳膊上的葡萄糖输液管，尝试起身行走。
从床到房间门口的短短几步路，走的时候腿还有一些抖，毕竟躺了一年，腿部肌肉行走能力都要退化了。
他躬着身子拿了一根木棍充当拐杖，在圆形筒子楼的院子里缓慢走了两步就感觉有点累了。
果然身体还是得慢慢恢复。
正要回去的时候，他努力的身影被村长看到了。
这里的村长年纪不算太大，是个十分热情的人，他看到这个情境连忙上前把人扶住，随后还邀请到自己的家中进行了一通慰问。
缃城和荼白城睦邻友好，所以这次缃城得知皓白区的遭遇二话没说迅速派兵支援，过后还派了救援部队进行救援。
叶汀整个人没什么力气，只好顺着突发状况来到了人家家里做客，大概观察了一圈，村长的房间比大多数居民都要破旧，但是破旧归破旧，却十分整洁。
坐在一个不算软和的沙发上，村长说了很多话，中间还一度哽咽，叶汀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不尴尬，只能用点头和嗯嗯来回应。
过了一两个小时，他从村长家出来之后，虽然村长临出门前说了好几句坚持要送送他，但还是被委婉地拒绝了。
毕竟村长眼睛哭肿着的那副样子，搞不好会引来更多人围观。
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怎么低调怎么来，光想就知道在他闭眼躺着的这一年中已经吸足了目光。
从村长的家到叶汀的屋子距离刚好是圆楼的直径，如果以点对点之间最短路径走的话一定会被整座楼里的人都看到，所以他选择了绕弧长的小窄路走。
这条路里侧是间隔相同的石柱，外侧就是实心墙，周围虽然修了边路但很少有人走，毕竟这里的人都喜欢元气满满热情洋溢得边走边打招呼。
叶汀贴着边走得很慢，脚步也很轻，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有另一个非常沉重的脚步声跟在后面。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脚步，主要是以他现在的力气想管也管不了，打又打不赢还会惹一身伤。
不过跟在后面的那个人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做，就是趔趄了两下，之后脚步节奏不时的有些凌乱。
就这样一直走到房间的门前。
叶汀压低声音说：“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啊。”然后转过身眼神漠然，并没有太过惊讶于眼前人狼狈的模样，刚刚的脚步已经让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有数。
浑身是伤的林枫烨盯着叶汀看得有点出神，沉默良久才回过神来。
“我……我也被分配到这个房间。”
这谎话明明毫无技术含量，只是赌了一下里面有两张床，赌了一把另一张床暂时没人住，还赌了眼前的人不会把自己拒之门外。
本来也是慌不择言，压根没考虑太多，已经准备好被当成臭流氓挨一顿胖揍，但是没想到叶汀叹了口气居然就那么让他进去了。
看来赌对了。
林枫烨进到屋子里的那一刻，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心安和放松让伤口表示不满，总之他感觉浑身上下的痛感更明显了。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之后就开始熟练地给自己的伤口抹药包扎。
“你好，我叫林枫烨，看来我们现在要当室友了。”他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木乃伊一般的手臂。
“叶汀。”他还真是能少说几个字就少说几个字，省力气。
从那之后，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就这样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神奇的是，这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的打招呼之后就交流甚少。
叶汀每天就坐在门口竹编的椅子上愣神，活像个八十岁老爷爷。
林枫烨每天就在屋里打电脑，活像个网瘾少年。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的某天夜里，室内因被月色窥探而十分安静，两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终于开始破冰聊天。
林枫烨翻了个身，心情不错得就好像两个人已经是关系很铁的好朋友了似的，语气里又愉悦又烦恼：“汀哥，咱们不能再这么闲下去了，缃城父老乡亲们救咱俩实在不容易，咱们得想个办法回报一下他们吧。”
这自然的语气随后就收到了一个字的回应。
“好。”
叶汀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他还挺喜欢缃城这个小城的，虽然过于热情的人们有的时候让他感觉不太自在，但总归心情不会是不好的，只不过这里的机器确实都很老旧，一些居民的生活都很不便捷，可是住得久了还是觉得这里更亲切。
“那我们做什么呢？”林枫烨手托下巴做思考状，“你都擅长些什么？”
“我会……”叶汀从记忆的尽头开始回顾了一下自己到现在的生活，最后实在是不知道有什么，只好闷声说，“我没什么擅长的。”
“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我没什么愿望。”
“那你有没有后悔自己没有去做的事情？”
叶汀沉默了一会儿。
“有。”
“是什么？”林枫烨说完之后感觉自己问得太急了，好像有点冒犯，然后就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破坏了很多美好的东西。”
黑夜里叶汀的眼睛湿漉漉地反着亮光，语速也比平时慢了一些，林枫烨躺在床上与他对视时眼神也不经意放软。
叶汀不知道有没有和林枫烨对视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人轻声说道。
“快睡吧，别想了。”
转天叶汀醒来的时候已经日出高三竿，旁边的那个床上空空如也，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一如往常进行洗漱更衣，然后吃了一支流质糊作为早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闲适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也会带有一丝温度地点个头回应别人的笑容。
一阵风吹过，他看到远处有一个背着大箱子的人正迈着努力的步伐往这边走，边走边满脸明媚地跟路人打招呼。
林枫烨走到叶汀面前卸下肩上的大箱子，擦着脑门上的汗，炫耀地说道：“打开看看吧！”
坐着的人满头问号只能照做，打开之后发现箱子里满满都是些维修工具，榔头凿子，铲刀，管子钳，锯弓，一字螺丝刀，十字螺丝刀，尖嘴钳，老虎钳，扁头钳，工作灯，剪刀，刻刀，黑胶布，游标卡尺，玻璃胶等等工具一应俱全。
“你不是说你破坏过很多东西吗？那从今天开始咱们就一起开个维修店！你来当老板！不过说好了啊，标准只有一条——不以盈利为主要目标！最重要的就是开心，要不然我可不给你打工……”
林枫烨灰头土脸咧着嘴，头发也被汗浸湿，但是叶汀觉得那一刻的那张脸是他这十几年来见过的最明亮的最美好的一幕。
两个人的性格在“一旦决定就要行动”上面汇合了，会拐弯了的平行线就是无敌的。
转天，屋门前还就真的挂了个维修店的木头牌子。
谁能想到，
一个是调查局的天才黑客，
一个是智能实验基地最年轻的天才教授，
这两个人最开心的一段时光竟然是一起帮人修洗衣机、电风扇的那段日子呢。
天有不测风云。
某天夜里，林枫烨本来在电脑前以玩游戏之名与调查一组的成员们进行通讯，页面左下角的图标跳动两下，随后收到一个匿名邮件，上面写的内容很简约地标明了时间地点，紧接着的“否则”两个字后面的“芯片”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有关他手里芯片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出去买个零件。”
“大晚上？”
“嗯，精密零件。”
“还要带电脑过去？”
“嗯，正好帮老板测个东西。”
叶汀疑惑地看着他。
“不用担心，本少爷什么事情摆不平！你快休息吧，我走啦。”
再然后……
叶汀等了一夜都没有把人等回来，反而等来了机械大战。
这场战争比皓白区的那次更混乱更可怕，因为实验基地那次只是火药攻击，而这次除了炸弹这种硬核武器还有大批的机器人军队加入进攻队伍。
那场战斗撑了两天两夜，虽然叶汀之前的每一天都会给缃城的巡逻部队进行系统升级，但是缃城的机械水平有限，一些手段无法应用，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提高缃城卫兵的战斗力。
在战火之中，叶汀先掩护居民们躲进用来避难的安全室，只是那里空间有限，而且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
他用自己制造的挂钩绳索枪来回穿梭在战场中，并且灵敏地躲避着空投攻击，再加上精准射击的干扰磁扣扰乱无数机器人的程序意识，甚至直接无情引爆它们。
但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这次的双方势力相差过大，叶汀还没恢复完全的体力也消耗殆尽，并且在战斗过程中受了多处重伤，在被掉落的石板砸中肩膀的一刻，绳索枪从手中滑出，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
现在回忆起来，他只记得当他掉落到地上，意识模糊的前一秒，有个巨型机器人挥着拳头向他砸来，就算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看出那一拳头十条命都抵不过。
世界变得云雾迷蒙，他在这一片朦胧中感觉那个机器人的动作好像停止了片刻，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但已经昏了的头来不及思考。
随着袭来的风雨，他彻底晕了过去。
两年后，再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人送到了普蓝城的克莱因疗养院，身边有一堆监测治疗的机器环绕着。
————
“我讲完了。”
叶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就干脆将其握在手里暖和着。
“那缃城的父老们，他们怎么样？”林枫烨又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说出口的声音几不可闻。
“伤亡惨重。”
没想到这么沉重的问题用四个字就概括完毕了，可回答者的脸上却有说不尽的哀戚。
“那你客房里的那些东西……”
“那些不是之前的了。”
箱子里的那些物品都是叶汀后来重新购置的，也算是一种缅怀过去的方式吧。
安静了半晌，仿佛时间停滞，空气中都是回忆的味道。
然后，叶汀不知道是突然想起还是故意转移话题。
“皓白区的时候你为什么救我？”
“我早在你认识我的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了，只是你不知道。”说这话时，林枫烨脸上的笑容跟登徒子似的。
只是这内容，说了跟没说一样。
叶汀也不想继续追问了，只是已经知道当时他救自己不是一时兴起就足够了。
“时间不早了，快休息吧。”
没想到，第一个说这话的居然是林枫烨。
虽然两个人讲的故事跌宕起伏，细节满满，但是他们心里都知道对方和自己讲的都是浓缩精炼版，也可称之为挑挑拣拣版。
没提到的部分就需要他们自行脑补或者在以后继续挤牙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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