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水草

“你们摔坏了我的玉坠，这可是我阿娘送我的。”为首的小娘子气急败坏地就要上前理论，被方梨知通通拦下后，又冷笑着骂道：“要不怎么说庶出就是庶出的呢，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方梨知闻此气极，卷了袖子就想上前给她们点教训，四姐方阮知却是拉住了她。现下两人都还在皇宫后院，她不愿再多生事，既是也因自己而起，便上前缓了语气好生安抚，想要了对方府邸地址好让秋拂之后递了赔偿。

        可对方却是依旧不依不饶，也不接受方阮知的提议。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有别家的娘子逛到了这边，见到熟人面孔，便远远打了声招呼。那被摔了玉坠子的小娘子见状哼了一声，带着同行的伙伴离开了，临走前还回头瞪了她们一眼。

        “四姐姐，她们也太过分了。明明都是一起被撞的，却只责怪你一人，要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上去教训她们了。”方梨知愤愤不平，挥着左拳打在右掌心上，气鼓鼓地说道。

        “这宴是皇后娘娘主持的，且我们还在凝华斋里，若是在此生了事端，于我们，于丞相府都是影响不好的。”

        “她们是哪家府上的小娘子，竟然这么嚣张，都欺负到我们丞相府头上来。”

        “听旁人道她琳娘，想来应该是三司使的嫡女，方才在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方阮知牵起了她的手，“走吧，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待她们回到前厅时，萧绾宁早已回到了座位上，见方梨知过来，忙不迭地过去拉她：“我正想找你去逛逛呢，你们方才去哪了？”

        方梨知将刚发生的一切悄声告知了她，萧绾宁闻言也不免生气：“这个琳娘我知道，我上次在玖珑阁排队买新品的时候，明明下一个就轮到我，她偏偏上前插队，非说自己早就预定好了。就不该惯着她，该让她吃个教训，长个记性。”

        两人边走边聊着，话题逐渐转到了前几日的那只小橘猫身上。

        “起名字了吗？”萧绾宁问。

        “还没呢，等着你来取呢。”方梨知笑，好友是真的喜欢这只小猫，隔三差五地便要来看。若是有事来不了，还得托下人来问问消息。因此她思量着待猫再大些，便将它送给好友养着。

        “唔……浑身橘色的，叫元宝最好了。”萧绾宁拍手而笑，“又有吉祥的寓意，于它最为合适。”

        方梨知听着也觉不错：“都听你的，下回带去你府上给你看看。”

        “别别别！我这边可养不了猫猫狗狗的，我阿娘对这些毛发过敏，因此府上都禁止养这些，我能在你这边时不时地看到就好了。”

        “原是如此。”方梨知这才知道。

        凝华斋东边是座假山群，种着苍翠的松柏。她们俩都没带着侍女，只四处闲逛着，躲在松荫下纳凉。

        方梨知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道：“咱们回去吃——”

        话音未落，却是被萧绾宁猛然拉下，躲在了一块假山后。

        “怎么——？”她还未问出口，便被对方捂了嘴，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是一名前后张望着的侍女，向着南边而去。

        待人走远后，只听萧绾宁道：“她就是那个琳娘的侍女，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方梨知眼珠一转，“咱们跟上去看看。”说完便悄声跟在后面。

        萧绾宁顿时心生冒险之意，这惊险刺激的感觉令她兴奋万分。她跟在方梨知身后，神情认真而紧张。

        假山南边是浸月湖下端，湖水顺着东南方向流去，汇入东边的护城河。而在凝华斋假山处往南几步路的地方，有一围砌青石边的池塘，旁边有一小亭，被竹林层层掩映。那池塘的水是截流了浸月湖的分支，被一矮山与主流隔开，池塘做了静谭，水面平静，不起波澜。

        此处静谧幽深，人迹罕至，那侍女却是往着这边而去，方梨知也不知为何。直到她看见了熟悉的玉簪绿身影，心头不由一窒。

        四姐姐？她怎么在这呢？

        方梨知和萧绾宁蹲在远处的大石头后面，暗中观察着这一切。只见那侍女上前向方阮知行了礼，说着些什么，方梨知离得太远，没有听见。

        又是悄悄跟踪和躲在大石头后面偷听，她恍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倏忽回想起来太学的那次经历。

        相似的池塘和静谧的氛围，让她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紧紧地盯着前方的两人。

        直到前方的侍女再次行礼似是要离开，她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见那侍女竟是趁着四姐姐背过身的霎时，猛然将她推下了池塘！

        萧绾宁大惊，直接起身大喊出声，吓住了那推人的侍女。见对方作势要跑，方梨知飞快冲过去，却是晚了一步没追上。她当即拖了鞋子，“去叫人来帮忙。”说完她便跳入了水中，留下岸上还未反应过来的萧绾宁。

        这无名的池塘，看着不大，却是水深的让人意外。好在还算看得清，就是里头的水草极长极多，稍不留神便会被缠住。

        方梨知往下潜着，找寻四姐的踪影，看到飘然的衣裙后，急忙上前救人。四姐方阮知虽不会凫水，但跟着方梨知久了，也知落水定然要憋着气避免水呛到，她一直没浮上水的原因便是右腿被水草缠住，挣脱不行。

        方梨知用力扯着四姐腿上的水草，却是发现比想象中的还难扯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方阮知没游过水，憋气定然不比方梨知，眼看一口气就要呼完，却迟迟不能上岸，她有些缺氧，似是要晕过去。

        方梨知焦急万分，换了个方向继续双手用力扯着。

        这边岸上的萧绾宁也心急如焚，正要沿着原路冲回去找人时，突然听东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急忙往那处跑去，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谁，她都要想办法找人救了她们。

        她跑过去几步，见到来人是两个身着锦衣的年轻郎君。

        “太子殿下？”萧绾宁认出了前头的青年，她此前在除夕宴上见过一面，此时对方穿着浅黄四指龙纹的太子服，更是确认。

        “小娘子是？”提问的人却是后面的少年，萧绾宁也认出了正是九皇子白昀瑾。她猛然想起好友前几日对她说的事，快速福身行礼后，便顾不上其他的，扯过对方的袖子就要往池塘这边走。

        “见过太子、九皇子殿下。事出突然，还请二位殿下救命。”情急之下她力气也大的出奇，让白昀瑾顿时有种熟悉的错觉，一时怔住，被拉出了几步才回过神。

        “你是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他止住了脚步，从对方手里挣脱了自己的衣袖。

        萧绾宁望着依旧平静的湖面心中焦急，急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快速说了，“还请九皇子殿下救救梨娘！”她急急求着，一旁的太子茫然看着她，觉得她哀求的样子怪可怜的，想上前安慰她。

        白昀瑾了解了事情大概，他望了一眼那池塘，深知现在再去叫人恐已来不及，便快速拖了外衣和鞋，跳入水中。

        萧绾宁在一旁看得愣了神，她原本是想借着二位皇子的名头，唤得内侍来救，却不想竟是他亲自跳下水。

        她好像记得，梨娘曾经救他的时候，他还不会水，这下就这般跳下去了，若是连他也搭上去该如何是好？

        她本想拜托太子殿下在这看着，她再去别处喊人，却看到太子一脸单纯天真的模样，深怕对方也出了事，只得留在这里，边等待边张望着有无路过的宫人。

        她疑惑，为何太子和九皇子今日都不带着侍从呢？

        白昀瑾本是要去武场习武，却被大哥缠了要带他去抓蛐蛐，两人从凌霄阁处换了道，却是走的离凝华斋近了。半途上，太子抓蛐蛐的锦盒忘拿了，白昀瑾便遣了小宦官回去拿，于是两人来到此处的时候便没有随从跟着。

        白昀瑾不担心岸上的情况，两人的内侍很快就会赶到，倒是现在眼前的情况较为紧急，他往水下游去，看见了藻荇深处的两位娘子。

        方梨知见有人朝这边过来了，很是惊喜，待人到了眼前才认出竟是自己之前救下的九皇子。她瞪大了双眼似是惊奇对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凫水。

        她示意对方同她一起解开缠着她四姐的水草，两人合力扯断了交错的藻荇，正要转身游回岸上时，方梨知却感到自己被身后什么东西所扯住了。她回头一看，却是轮到自己的裙摆被水草牵绊住。

        她今日赴宴穿的是长裙外覆着一圈分开的长绸带，挂有轻巧的环佩，在水中漂浮开来就像是金鱼摇曳的尾巴，可此时却如同另一群藻荇同水中的那群纠缠不休。

        她的情况比四姐那时候要更复杂，并且在她专注着为四姐扯断水草的时候，她裙摆上的几条绸缎早就不自觉地与其缠的更紧，一时半会都拽不出来。她立马示意白昀瑾带着四姐先走，四姐本就不会水，现下要再不上岸更多一分危险。

        白昀瑾看着她的动作，略一顿还是先拖着快晕过去的方阮知游上了岸。

        这边方梨知努力掰扯着那些烦人的水草。池塘中交横的藻荇，宛如一群水妖伸出了修长的触须，缠着落水的人，直往底下的无边深渊带去。

        她想要解开绸带和水草打结的地方，却是越扯越紧，本就濒临缺氧的她又耗费了不少气力，现下只觉得脑袋飘飘。

        池水灌进了她的耳朵，她的双眼，封住了她的血脉和气息。她努力眨了几次眼却连手上的东西都要看不清了，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只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向她靠近。

        是来索命的水鬼吧？

        她精疲力竭地闭上双眼，认命地松了手，任凭池水的浮力拖着她，半悬在水中央。

        迷蒙间，她似是被什么拽了一把，软软落在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下一刻，头脑破水而出的沉重感让她回神片刻。她大口呼吸着清甜的空气，不住地咳出一些水，全身因为没有支撑点，双手紧紧箍着身边人的脖颈，倒是近距离地看见了对方清俊的面庞。

        “你……？”方梨知才吐出一个字，却发现自己竟是虚弱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话，一会就上岸了。”白昀瑾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蹙着眉头。

        岸上的萧绾宁见到两人都冒出了水面，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她欢喜地就要上前接过白昀瑾手中的好友，却见对方游至岸边后，将方梨知往身后藏了一藏。

        “还请娘子将我的外衣拿来。”他的声音冷淡却是让人不容拒绝，萧绾宁愣愣取了地上的衣服递过去，后知后觉才知道原为了好友。

        在水下的时候，白昀瑾为了快点救方梨知，扯断了她的裙子。现下他用自己的衣服罩住了水里的方梨知，打横抱起她上岸。

        方梨知本想婉拒，却是发现自己浑身虚弱无力，不多时，晕乎乎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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