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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长.⒂


琅舫洞天素来是没什么人烟,十三娘走后更显寂寥,连她来之前的生气也随她走的干干净净。

        司马芜单手拄着拐杖靠在廊下给春来喂食,喂一下停一下,春来火了,啄了一口他的手,纤长细白的手指即刻泛红,司马芜蹙眉,又觉得无趣,点了鹦鹉的脑袋喝了句:“春来!”

        “姑娘来了!”春来不记打,又开始胡言乱语。

        司马芜轻轻瞥了眼春来,“再乱说就把你扔了。”

        “把谁扔了?”山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声,司马芜猛的抬头,一下没收住表情,诧异道:“燕姑娘?”

        他一抬头,整张脸几乎浸在月色中,下意识要迎上去,却微微一颤,几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两步。

        十三娘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走了上来,停在台阶下,抬头看着司马芜。

        月凉如水,院中隐隐传来清冽花树清香。

        她原本一肚子的委屈,可抬头时眸光只含了愧疚:“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给春来喂食,它可伤着你了?”

        然后她见少城主轻轻摇了摇头,“不碍事的。”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又问道:“可还生气?”

        夜黑,却黑不过十三娘脸上瞬间变了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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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傻子吗?周朝都说了进地下的去了活不了,那人没进过地下,怎么偷到尸体,”她一提起这件事便气的不行,恨不得打自己一顿,怎么这么蠢,“没偷到尸体,你们故意诓我,诓我好玩吗?”

        司马芜见十三娘说到后面,已经气急攻心眼冒泪珠。他递过去一张方巾,右下角有一朵祥云暗纹,十三娘瞥见方巾,伸出的手到一半又缩回去,“你不是不理我了?”

        司马芜好脾气的笑,“不是姑娘不理在下了?”

        十三娘眼睫微微抬起,张嘴就想反驳,可又想到司马芜身上的伤,目光即刻缩了回去,手指在衣尾揪来揪去,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谁知这时,是司马芜开了口,他说“燕姑娘,石头城的事是我想的不周到,”说话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往下敛,下一句话几乎淹没在夜风中,“我很后怕。”

        十三娘愣在原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脱口问了句:“什么?”

        她想说少城主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后怕这种话不能乱说的,她真的会乱想的。可话到了喉咙口,生生又吞了下去。司马芜将手帕递给她后,已经转身往外走。

        十三娘一抬头,只看见一个单薄消瘦的身影。

        天长的月亮比别处的更亮也更凉,落在身上,平白多了一层清寂。

        十三娘手心开始发汗,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紧张,不就是道歉吗,可一颗心几乎都被放在烈火里烹熬,入耳进脑处全是那一句——我很后怕。

        她看着司马芜,目光沉如水,心却几乎要跳出喉口,从刚刚说完话到现在不过顷刻,可十三娘忽然觉得,即便她老了快死了,她也记得少城主刚刚那个眼神,那是不加思考可说出话后又开始深思的踌躇,是沉寂千年的深潭突然起了的涟漪。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拔腿就往前追。

        司马芜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正撞上姑娘气喘吁吁的一张脸,她上气不接下气,可眼里还带了笑:“我不会死的。”

        我不会那样容易死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不必后怕,更不要再自责。

        说完这句话,十三娘从怀里掏出一壶酒,“给你喝。”

        苍地重礼,上门致歉的自然会带着歉礼,十三娘来不及准备东西,身上只有这壶酒还算好的。司马芜接过酒壶拿鼻子嗅了嗅,脸上带了笑,“谢燕姑娘了。”

        十三娘脸色登时泛青,这人可真是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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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酒也要说正事了,十三娘问司马芜:“先前少城主说冰窖丢了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马芜有口难言,他是在冰窖藏了点东西丢了,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十三娘。

        十三娘看见状忍不住撇嘴:“谁稀罕知道一样。”

        司马芜见十三娘说恼怒又不恼怒的样子忍不住发笑,“和陈文君的事无关,事关我妹妹声誉,待陈文君的事了了,我亲自和你说清如何?”

        “你妹妹?”你还有个妹妹呢,十三娘忍不住腹诽道。

        司马芜点头笑了笑,十三娘发现他很爱笑,可这份笑,更像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屏障,笑了,便是远来是客,但再进一步也是不能了。

        “我妹妹她,出了点事。”

        十三娘回过神,竖起耳朵听他说话。

        “她自幼喜欢琢磨一些拓本,上个月进了一趟山里,被随从带了回来,人开始有些不记事。”司马芜避重就轻说了下司马萱的事,十三娘耳尖,挑出了重点,“怎么会不记事?”

        司马芜低头抿了口酒,不欲多言,十三娘了然,把公羊胥找她说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问司马芜:“那陈文君的案子,你那有进展吗?”

        十三娘给他拿过来的藤椅真是舒服,靠背那有一块凸起,整个腰背不至于悬空,他往后移了移,慢慢开口:“你去找了阿令嫂前,我已经派人在那盯了几天。”

        “你!”十三娘又想瞪人,手指伸到一半又往回缩,“想得真周到!”

        司马芜噗的一下笑了出来,他解释道:“从李小刀回家后我就派人跟着他了,那日你们去李小刀家前来的那个男人应是王仁义。”

        他先前也不确定,王仁义走丢在久龄巷附近,可久龄巷太大,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商铺,直到李小刀说在石头城见了几个人,再又胡诌陈文君失踪前打了一壶酒,这才串了起来。

        十三娘抬眼看司马芜,嗯了一声,“那个人真叫王仁义?”

        司马芜心里一动,十三娘不问王仁义跑哪去,却只问是不是叫王仁义,哪有这样问话的。

        “可是有什么问题?”

        十三娘顺着司马芜的话应了一声,她有些发愣,“无事,只是想起了一桩事。”说完便坐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正当司马芜以为她不会再说的时候,很轻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细听的话几乎会忽略过去,

        “哎少城主,你听过无妄山吗?”

        司马芜抬头,看到十三娘嘴角露出一个很古怪的笑,是那种似怕非怕想躲却又带着好奇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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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无妄山,便要把事情从头捋一下。

        据陈文珠说,陈文君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除了一点,她在月下是没影子的。

        “没影子?”司马芜一愣,他下意识盯着自己的影子,今夜月色很亮,月下他坐在藤椅上的身影正侧着身子听十三娘说话。

        十三娘声音瓮里翁气,“我听了陈文珠的话才发现原来我也是月下无影,也不是,我的影子比你的淡了很多。”

        她边说边走到司马芜身边,指着地上的一对身影道,“你看你的,就比我的明显很多,我能见着亡灵,估计和这个有些关系。”

        月下两道身影,淡的是女子,深的是男子,影后落了枯枝,司马芜盯着十三娘的影子,有一个极轻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几乎像是流火过境,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十三娘棱角分明的下颚,他心底的那根弦突然就松了下来,“这和无妄山有什么关系?”

        十三娘答非所问:“少城主听说过鬼女吗?”

        鬼女?司马芜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听说过女鬼。”

        他很少说笑话,这样应景的笑话一下打破了有些紧张的氛围。

        十三娘跟着笑了出来,然后轻轻盯着司马芜,眼里藏着莫名的情绪,到了末了,她忽然吁了口气,从容道:“我听人说,无妄山做的是鬼差的生意,捉的是落在人间的妖怪。”说到这里,她指着自己安静地笑了笑:“陈文君是,我也是。”

        司马芜听十三娘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他继续发问:“王仁义是无妄山的人?”

        十三娘没再吭声,她自己其实也不确定,神情也有些困惑:“我不知,但无妄山在外行走的有一脉便是名里带仁。”

        太巧了,她原先是没有把这事往无妄山上联想,可一旦这样联想,说不害怕是假的。

        可人现在丢了,也不知道藏在哪里,什么时候就会伸出一把冷刀子捅你一刀,十三娘摸了摸腹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莫策做的是望族世家的生意,无妄山却号称游离人鬼之间,不怪十三娘怕,无妄山的手段外人听来也是太过阴损。

        在他们手里过一遍,死了倒算好的,可十有八九是死不了的,最后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

        十三娘轻轻问了一句:“少城主,我会不会也落在无妄山手里?”

        她用了落字,而不是死字。

        司马芜当即变了脸色,十三娘见状忙摆手,“我就是嘴快说着好玩的。”

        可事并不是好玩的,司马芜想到一桩事,急急问十三娘:“可曾和旁人说过?”

        十三娘从未听过司马芜这般厉色,唬了一跳,反应过来说的是她自己影子的事,摇摇头:“未曾,说出去怕吓着人。”

        司马芜这才舒了口气,他定定看着十三娘,良久,忽然开口在外人听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姑娘日后不要再和旁人说起这桩事,我会当没听过,也不知道这桩事。”

        别人听不懂司马芜说的是何意,可十三娘懂了,她的眼皮及不可见地眨了一下,继而平静地朝司马芜望过去,眼底若深潭水一般未见波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凌凌响起:“我晓得了,你放心。”

        案子又落到小酒馆那,十三娘抓了抓头,有件事其实她一直都没想通。

        ——“我去阿令嫂的酒馆两三趟了,愣是一点鬼气都没看到。”

        司马芜垂下眼帘,他沉思一下方又开口:“没有鬼气,当真就是没有案子?”

        十三娘没吭声,她想了想白天在酒馆的时候,很奇怪,那个酒馆干干净净,是任何意义上的干干净净,若真是犯过命案,不会一点鬼气都没有。

        是这个道理,但十三娘有一点想左了。

        “燕姑娘要是杀人,会在闹市还是深林?”司马芜又提点了一声。

        十三娘啊了一声,她听懂了,酒馆只是一个地方,司马芜接着又说:“探子跟丢了王仁义。”

        十三娘看他:“被发现了?”

        司马芜刻意移开目光不去看她:“是我思虑不周。”

        十三娘失笑,打断他的话:“我又不是没去过那边巷子,七横八纵的,走在里面一不小心都会迷路,也没人怪你,况且我们要是猜的对,这人对寻常百姓也没什么威胁。”

        司马芜摇了摇头:“有一丝也不行,是我的过错。”

        十三娘意识到他说的是对天长寻常百姓的威胁,她站起来拍了拍司马芜的肩膀,不自然地安慰他:“少城主,人活在这世上,若是要事事都随自己所愿,会很累很累。”

        司马芜失笑,他很少听十三娘这样一本正经乱说话,“怎么突然这般老学究?”

        “我说的多对啊,”十三娘嘀嘀咕咕,她往后退了几步,往自己屋子里伸头探,“那边还能住吧。”

        她的声音不大,可夜里听得清清楚楚。这话其实本该是司马芜说的,可十三娘想的是,自己上门致歉,总想着把事情恢复原样,似是恢复原状,破了的镜子也能圆回来。

        她是如此坦荡无畏。

        司马芜心头一震,久久地望着十三娘,眼底神色莫辨,似是难舍,似是悲悯,又似是伤痛。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从那刻起,自己的围墙开始起了罅隙。

        他明知不可为,可仍是顺着心意笑着点头,“是,姑娘早该回来了。”

        天边月色照在他们身上,司马芜的身影覆在十三娘身后,远远望过去,似是交颈深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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