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长.⒆

边上那个中年男人见赵仁河倒了下去，急急忙忙站起来，跑到十三娘身后站着一动都不敢动。

        十三娘死死盯着赵仁河，小心翼翼挨过去，伸出脚尖踢了赵仁河一下，见他真没了动静，终于舒了口气，她一边转身一边对身后的中年男人说，“劳烦你去帮我给少城主……”报个信三字还未说出来，十三娘便觉双眼一黑，只觉得身体里像是被注入一管针剂，全身软绵绵的，控制不住要往后仰。

        十三娘晃了晃脑袋，死命睁了睁眼，可眼前事物已看不大清，天地重重叠叠在她面前晃悠，她双腿打颤，晃荡了两步，终于直直地往面前垂栽下去。

        待她瘫倒在地上，隐约听见耳边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倒了？”一阵低沉的奇怪声音嘶嘶传了过来，像是毁了嗓子，从喉咙里挤出的气声。是被绑住的赵仁河。

        “被迷魂针扎了，百来斤的汉子也扛不住。”中年男人收了手中细针，居高临下地睥睨十三娘，神色颇是不屑，“就这小姑娘值得你费老鼻子劲？”

        赵仁河呵呵的笑，拿十三娘绑他的绳子捆住十三娘，“你晓得个屁。”

        十三娘脑袋很重，有一下没一下地犯混，最后一刻，猛然想起来司马芜曾对她说的一句话——

        “燕姑娘，你莫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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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娘先被扔进一个小破板车上，板车拖了十里地停了下来，她又被那人拖在地上，像被拖着一条死狗。

        她疼地几乎要晕过去，可实际上也是这疼让她提前活活痛醒，等到入了一片松树林的时候，满鼻的松木香绕在她鼻翼，她才又有了点力气，小心翼翼地睁了眼。

        这是老松林。

        若是没有估算错，这个中年男人便是王仁义吧，躲在暗处的王仁义。

        十三娘一边小声吸气，一边在忍不住想，他和赵仁河一直都勾搭在一块？李小刀呢，是活着还是被杀了？到现在也没杀她，那是不是，他们可能也没死？

        可那两人并没有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不过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拖着十三娘的人终于在一棵巨大的松树边上停下来。

        十三娘被扔在地上，后背靠着一块山石，她耷拉着脑袋装作还在昏睡中。

        这是一片空地，地上很乱，横七竖八放着不少被褥衣物，边上被塞着布巾在那嚎叫的不是李小刀又是哪个？

        “奶奶的。”十三娘心里忍不住骂了。她不经意间动了动手肘，摸不到绳结。

        抬眼看，镰刀状的月亮正明晃晃地挂在空中，可接下来一件事，让她整个身子僵在原处。

        他们处在老松林的边缘处，离断谷不过数丈远。断谷地势凶险，是兵家常说的天堑之地，断谷那头，山上隐隐约约立着一座石头堆砌的宫殿。在皓大木林之中，透漏着阴森鬼迹。因地势高耸，才让十三娘瞥见一二边角。

        不是山里随处可见的寻常的老庙，是正儿八经的一座宫殿。

        与松树十丈远的地方是一座摇摇晃晃的古桥，赵仁河停在桥前，经年的桥身早已起了青苔，他不进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宫墙方向。

        十三娘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该怎么形容呢，赵仁河似乎像个盲人一般，找不到焦点。

        他好像，摸不著宫殿在何处。

        打晕她的那个大约是王仁义的人开了口，“宫墙还是没开，”王仁义摸出一条旱烟，起了火滋摸入口，吐出一长串烟雾，他眯着眼睛问赵仁河，“去年你是三月三看到宫墙开了？”

        赵仁河喑哑着嗓子开口，“开了，那娘们当时指的位置和舆图说的都对得上。”

        ——被抓的女子？

        十三娘耳朵即时竖了起来，赵仁河去年果然抓了个女子！

        王仁义往前走了三步，十三娘惊地差点尖叫出声——那宫墙会动！先前的宫墙影子明明在桥那头，而现在却往前移了几里。

        王仁义赫然已经站在宫墙内，可他和赵仁河却好似一丝未察觉，那种感觉，怎么说，就像是好端端的人入了蛇腹，还以为自己安然无恙。

        不知道赵仁河又说了什么，王仁义冷冷盯着他，呵笑道，“你私自抓了陈文君的妹妹，若是引来司马芜如何是好？”

        赵仁河听见这话恼怒大喝：“说了多少遍老子没抓！”他气喘吁吁，声音越发像干指甲在墙上来来回回磨蹭：“本来想看看瞎猫碰上死耗子，能不能歪打正着，万一陈文君妹妹也是个鬼女，可谁知道那小姑娘和见了鬼一样找不到了。”

        怎么回事？阿珠呢？赵仁河为何要对王仁义扯谎？一连串的问题在十三娘心头打滚，她不方便说话，侧耳继续偷听。

        赵仁河蹲下身拾了一把柴火堆起来，火光印在他的脸上，分不清神情，“真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王仁义低声说了句话，十三娘听不清楚，想往那边移一些的时候却见赵仁河猛的站起来，直指着自己的右手臂低吼，“你疯了吧！月升过雁不归，你忘了我的手臂差点怎么没的？”

        赵仁河的手臂差点没了？她突然觉得后怕，赵仁河武功多厉害她是见识过的，那林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这边，王仁义嘶嘶地笑，他似是指着吴宫方向阴测测地望过去，说了十三娘听不懂的一句话：“就要出来了。”

        就要出来？什么就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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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李小刀喉间嘶嘶作响，拼命在那折腾，他醒过来后移到石头边，蹭着石头一把蹭开了布巾，经时的失声让他苦不堪言，此时见着十三娘晕在地上，心里又急又怕，逮到机会歇斯底里大叫道：“十三娘！！”

        这老山林间，突地这么一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

        完了。这蠢犊子。

        十三娘喃喃，这下想那两人把他丢在这里都是不行了。

        王仁义先反应过来，他伸手肘捣了捣赵仁河，吩咐了一句：“逮着这个燕十三了，去把那小子扔下断崖杀了。”

        那小子？杀了？李小刀这下反应过来了，他鼻涕眼泪一起冒了出来，鬼哭狼嚎道：“杀我……杀我做甚？”

        王仁义懒得和他解释，脚尖踢了踢赵仁河，“再吵引人来了。”

        十三娘眯眼倒在一边，口舌发干，她眯眼瞥着这块石头和断崖的距离，心底有了成算。

        李小刀在那低声哭喊着自己的名字，赵仁河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厉声喝道：“哭哭哭，那娘们被迷晕了，你死了她也醒不过来。”

        他说完气不打一处来，突然对王仁义发作道：“次次都让老子动手，你倒撇得干净。”

        王仁义笑了笑，装听不懂赵仁河话里话外的嘲讽，他往火堆里扔了把火：“你不是要鬼女吗？都把鬼女给你了，这点小事也要和哥哥计较？”

        赵仁河脸色缓和了一些，骂骂咧咧站了起来往李小刀那边走，正当他蹲下身要去拖李小刀的时候，身后一道亮光闪过。

        趁着火光，十三娘看清楚了，那是一把刀，从王仁义那里伸出的长刀！

        李小刀却是一声惊呼，他连连往后挪，刀光剑影间，才发现这刀不是冲他来的。

        躲在一旁的十三娘连气都不敢喘，这边是狗咬狗起内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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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仁河却不孬，他反应极快，侧身偏过刀锋，连抓地上一把泥土朝天挥了过去，趁着王仁义眼被泥土迷住，猛的抬起边上大石头向他砸了过去。

        王仁义也不是好糊弄的，他往后连退数十步停了下来，朝赵仁河冷笑：“你偷偷抓了陈文珠真当我是傻子？”

        赵仁河怒不可遏，啐了一口：“你他娘的从哪说是老子抓的人？老子抓陈文珠干嘛？”

        王仁义嘶地笑了一下，“你自己说了，万一歪打正着，”他顿了顿，“城郊老茶馆。”

        赵仁河不明所以，却见王仁义面上忽然露出狰狞，提刀猛的往前冲。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尺厘之间。

        血腥味浓的几乎要将夜色融透，十三娘心想：这就结束了？谁死了？

        地上的火堆仍在噼里啪啦作响，赵仁河伏在地上，慢慢抬起头，似乎要讲些什么，身后一个人缓缓站起，是王仁义。

        王仁义又面不改色地往赵仁河身上捅了一刀，动作凌厉，这是用刀的好手。

        李小刀还被捆在地上，吓得往后缩了缩，十三娘手里的绳结才被结开，说时迟那时快，王仁义疾步往这边移了过来，十三娘本以为他的目标是自己，正要彻底挣开绳结时，却发现错了，他一手提刀，一手锁住了被捆成粽子的李小刀。

        情势瞬间急转直下，十三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王仁义手里沾了血，十三娘武艺不行的事他早就知道，此刻也舒了口气：“你们俩倒机灵的很。”

        他说的是李小刀趁他和赵仁河厮杀时咬开十三娘的绳结的事。

        十三娘站在松树下，她才挣开绳子，此刻也不敢松一口气，她只觉得倒霉，这两个人怎么不一起死了：“赵仁河抓了阿珠，你这就把他杀了，阿珠你也不找了？”

        王仁义持刀的手不变，左右李小刀是个半大孩子，跑也跑不掉，另一只手拎着李小刀的衣领，朝十三娘呵呵一笑，“找什么找？有现成的鬼女我不要，找个不知道是不是鬼女的？”

        十三娘心头一凉，她盯着王仁义低声问了句：“你真是无妄山来的？”

        听到无妄山三字，王仁义脸上终于有了惧意：“你知道的不少，不过那是从前的事了，说吧，你有什么本事？有用的话兴许我就放了这小子一命？”

        “本事？”十三娘靠在松树边上困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仁义手里的刀往下压了压，十三娘即刻大叫：“别！”她往边上移了一步，朝王仁义示意道：“我是真不知道，连鬼女也是一个月前一个主顾告诉我的。哎你手慢点。”她见刀片往李小刀脖子那偏了偏，忍不住开口提醒王仁义小心点。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王仁义和十三娘的说话声音，里面偶尔夹杂着李小刀小小声的啜泣声。

        得和他讲条件，给他一些他想要的东西。

        十三娘手足发冷，突然想起阿令嫂，便开口问王仁义：“你找鬼女为了什么？为钱的话，我猜前头的宫殿里有。”

        王仁义觉得匪夷所思，他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十三娘：“你是真不知道鬼女的事啊。”

        有了鬼女，傻子才就想要这么点钱。

        话音刚落，他猛的往前一倾，手里握的长刀哐铛一声碰在石头上发了个响。

        低头一看，原是手臂被箭矢穿过，正往下滴着血。

        弩箭是从林中射出来的。

        “妈的！”王仁义一声怒吼，他以为十三娘带人过来了，虽然一只手被□□射穿，然而胆从恶起，他忍着剧痛另一只手拎起李小刀往悬崖边走。

        十三娘一边顾着李小刀，一边注意弩箭来的方向，缩在石头后边不敢轻举妄动，而这边李小刀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他低下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两条腿开始不受控地剧烈地抖动。

        王仁义临了也不想让十三娘痛快，他遥遥冲十三娘喊了一句：“这小孩可是你害死的。”

        话音刚落，自林中又射来一只弩箭，这次他有了准备，往边上一偏，躲箭之前，一手把李小刀提起重重地向悬崖下抛下去。

        李小刀的身子被抛出去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完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珠了。

        “起！”

        十三娘突然厉声喝了一句，什么起？李小刀觉得自己怪厉害的，这时候还能走神想十三娘在说什么话。然后，他就被挂在了半空中，上上下下地摇晃。

        原是十三娘在李小刀被抛出去的一刹那自地上坐起，疾步往崖边嘶喊，只见她话音刚落地，原本长在崖边的数道藤蔓自地而起死死缠住李小刀，李小刀就像荡秋千一样，来来回回在山壁边晃来晃去。

        若是林一景在的话，又得说这可不是见了鬼。

        而这头王仁义被弩箭所追往另一个方向奔去，趁这个时机十三娘疾步跑到崖边，凝神看着藤蔓，李小刀头一次胆这么大，他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此刻还留了一条小命，忍不住又哭又笑：“十三娘，快拽我上去！”

        他死里逃生，往下看去，只觉深渊几乎与炼狱一般可怕。

        而十三娘找了个石头做掩体，趁着夜色朝外露了一只眼。

        这个弩箭，不是只对王仁义的。

        她刚刚，若不是有树木掩护，早就成了筛子。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是藤蔓将李小刀送了上来，十三娘低声道谢，赶忙拉着李小刀往石头后挪。

        幸亏射发□□的逼的王仁义进了老松林，他与王仁义厮缠在一起，不知谁死谁活？

        而十三娘缩在石头后，眼帘低垂，手却不住地发抖，死死抓住李小刀。她脑子转的飞快——往外边跑是那两人去的方向，往里过桥，却是那个阴森森的宫殿。

        那个地方，是叫雁不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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