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欲加之罪
来到殿中，沉闷的气氛让她有些不适，殿角处传来铜壶水滴滴答的声音，仿佛像是临刑前的战鼓，一声一声的击打着她的心神。
杨广双手背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一言不发，仿佛像是一尊不会说话的木雕。
夏琉璃小心翼翼上前行礼：“臣见过王爷。”
“你来了。”杨广语气十分平静，看不出任何情感在里面。
“不知王爷找臣何事？”夏琉璃听这平静的语气，以及这过于压抑的气氛，隐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莫不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悄悄转头看向一旁的许诺，见他脸色阴沉，不出她所料的话，肯定是有人把杀张丽华的这顶屎帽子扣在了她头上。
气氛有一瞬间凝固，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甚至那滴水声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突然，眼前刮起一阵清风，还没等她睁开眼，杨广已经来到她面前，修长有力的手扼住她的咽喉，“你当真不知何事？”
夏琉璃委实被吓了一跳，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她抬头看向对方的脸，刚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像是草原上的孤狼，冰冷又凶狠，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夏琉璃喉咙滚动了一下，拳头也不自觉的紧握起来，长这么大，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遇到，要冷静，千万不要慌，否则就真的完了。
“还请王爷明示。”夏琉璃眼光闪动数息，指甲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杨广一步步逼近，直把她推到一旁的柱子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连孤要的人都敢杀！”
果不其然，还真是因为这件事，可他到底要张丽华做什么？难道真是垂涎其美色？呵，她似乎忘了，杨广本就是一个昏庸无道的暴君，只是想想她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死，还真是不值，想到这里，不禁怒上心头，轻讽道：“张丽华之死非臣本意，只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她享尽人间富贵，如今乘鹤仙去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不知王爷为何如此动怒，难道真应了天命所言，王爷本就是沽名钓誉、贪图美色之人。”
“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的用心，你刻意接近孤，又高攀高颎，难道不就是为了今日吗？”杨广见她还在狡辩，不禁又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臣不明白王爷所言何意，臣以苍天为誓，绝无半分害人之意，更无二心。”夏琉璃丝毫没有反抗，只是脸被涨得通红，说话也开始喘着粗气。
“少在孤面前装腔作势，你以为孤不知你存的什么心思？去年，夏家因得罪张丽华被满门抄斩仅留你一人，今日大仇得报，开心否？”杨广见她死到临头还不肯认错，又见她明明有机会反抗却不肯出手，不禁暗叹此人城府之深。
“杀人非是儿戏，血溅当头，何来开心一说，断臣那与张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可陈国已亡，她也沦为阶下囚，就算是杀了她，臣的家人也不会再活过来。”夏琉璃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目光依旧从容不迫，如果在这时候认怂，那方才所受的苦就白受了，且像杨广这种生性多疑又暴虐的人，倘若她越是求饶，那便死得越快。
“少在孤面前强词夺理，你可真是好算计。你说，接近孤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张丽华已死，你下一步的计划又是什么！”杨广不信她嘴硬到什么时候，倘若不是她煽风点火，至少高颎还不会那么快杀了她们。
“王爷一意要杀臣，臣无话可说，若王爷为了一个女人而要毁掉多年积攒的功业，臣也无话可说，臣只想奉劝王爷一句，天下美女如云，他日荣登九五，天下美女尽收囊中，又何缺一个张丽华。倒是臣瞎了眼，居然为一个鼠目寸光的主子卖命，若是死也不值！”夏琉璃翻了翻白眼，声音也变得虚弱下来，生死存亡之际，她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她为什么非要给一个暴君卖命，倒不如现在死了还能留个清白的名声。
“滚！”杨广被夏琉璃激得恼羞成怒，拽着她的脖子将她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看她说话的口吻，似乎真的跟她没关系，可她为什么会在那里？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夏琉璃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被杨广摔得生疼，她顺了顺气，摸了摸身上痛的地方，礼也没行，反而是回头朝杨广冷哼一声，夺门而去。
许诺在一旁见杨广还在气头上，也不敢出声，没过一会儿，见杨广脸色平静下来，才上前喊道：“爷。”
“什么事？”杨广顺了顺手腕，的确，夏琉璃比他想象中更能隐忍，只是这说话的态度和语气总带着几分轻讽，让人十分不悦。
“天书的事，还找不找。”许诺小心翼翼问道，如今张丽华已死，天书下落中断，又该往何处寻呢？
“去望仙阁找。继续盯住那丫头，孤倒要看看，她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杨广面容已经恢复往常的平静，若说夏琉璃没本事，他不信，不是谁都能和高颎那老狐狸搭上话的。
“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许诺看着杨广又沉下来的脸色，欲言又止。
“不想讲就不要讲。”杨广有些不耐烦了。
许诺道：“卑职也觉得张丽华死了倒也算是好事，既然王妃知道天书的事，那想必其他人也知道，如此一来，别人到手的机会就更小了。”
“按我说的去找。”杨广揉了揉头，真有天书吗？如果天书在张丽华手中，那为何还会落到如此下场？
夏琉璃走在回廊里，一边摸着脖子，一边觉得不值，她好心给高弘德求情，可高弘德却背地里给她捅刀子，还差点要了她的命，这笔账她算是记下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瞧。
“娘子，娘子……”阿越在后面喊道。
“你怎么来了。”夏琉璃回头见是阿越，急忙扯了衣衫遮住脖子上的淤痕。
阿越道：“奴婢可是一路跟着娘子您，方才见您从殿下房中出来，脸色极差，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夏琉璃一脸轻描淡写，一路跟着……呵呵，是监视吧。
“那就好。”阿越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没看住人惹出了什么麻烦。
夏琉璃看着她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知道我的过去吗？”
阿越摇摇头：“并不知晓，娘子为何这么问？”
夏琉璃道：“没什么，只是最近事多，有些过往想不起来了。”
阿越想了想：“听说娘子以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灯宫女，颇得娘娘恩宠，娘子想知前尘过往，应去找皇后娘娘，只不过娘娘现在被软禁在凤阁，没有晋王的指令，谁也进去不得。”
“这样，那就算了，娘娘如今没事，我便放心了。”夏琉璃叹了口气，本来想着可以去找皇后聊聊，可惜进不去，现在她又不想去求杨广，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回到房里，胡乱扒了几口饭，便躺在床上发呆，都说伴君如伴虎，今天她可是差点死在这只老虎手里。不过话又说回来，富贵险中求，杨广今日这般对她，她若再不小心点，指不定哪一天富贵还没求到就被杨广杀了，不行，她要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既能得到很多的银子，又能安稳的活下去。
胡思乱想一夜，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可一到梦中张丽华那张苍白的面容似怨鬼一般哀怨的望着她，像是来向她讨债一般，令她心烦意乱。辗转反侧一夜，翻来覆去又睡不暖和，索性起来，然此时才不过五更天，刚走出院子，想四处转转，却碰到正要去给杨广值勤的许诺。
夏琉璃上前打招呼：“长史。”
许诺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穿戴整齐，便问道：“夏娘子也起这么早。”
夏琉璃心不在焉的答着：“睡不着。”
“是因为昨日之事？”对于夏琉璃，许诺是打心眼里敬佩，他从军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铁骨铮铮又不怕死的女人。
“差不多。”夏琉璃看了一眼天边露出的鱼肚白，甩甩胳膊，她不想去猜别人的心思，也不想在这里浪费自己时间。
“其实昨天你误会爷了。”许诺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倘若真的要留下她，有些事情不跟她说，反倒不好。
“误会？”夏琉璃淡淡一笑，即便再是误会，杨广也不该如此对她。真当她是狗吗？
许诺道：“爷并非好色之人，只是听说是你怂恿高颎杀死张丽华，一时气在心头。”
“那还不是因为女人。”夏琉璃白了他一眼，神情略带几分轻讽，“张丽华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人是高弘德带过去的，令是高颎下的，人是那些带刀的杀的，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凭什么去怂恿高颎？纵然我与那张丽华有不共戴天之仇，对她恨之入骨，可那高颎又是何等聪明之人，仅靠我三言两语就能说服？再者，你们晋王就是猪，别人说什么都信，若不是杀人的是高颎，高弘德怕晋王记恨他们父子，他能把罪全部推到一个不认识的人身上？这种事情，用脚指头都想得到。”
许诺道：“你也别怪爷这么想，毕竟你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夏琉璃双手环抱靠在背后的栏杆上，“如果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我的确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你想想，我是什么身份，人家又是什么身份，我拿什么去怂恿人家那么大一个官？且我刚向你们晋王投诚，还不会蠢到去找高颎拍他的马屁。”
“非也，殿下之所以会大发雷霆，是因为得到消息说张丽华知道天书的下落，正要去问个结果，却半路被你杀了，你说爷能不气？”许诺听夏琉璃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又有那么几分道理，便将实情托出，也想试探一下她到底有没有听说过天书的事情。
夏琉璃睁大眼睛的看着他：“天书？什么天书？”
许诺看了一眼四下，小声道：“据说张丽华之所以能够宠冠后宫，不仅仅是因其通晓巫术，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拥有天书，能够：通天命，晓未来，所以……”
夏琉璃听了一半立刻打断他：“所以她祸国秧民，所以她红颜祸水，所以她死有余辜。”天书，倘若真有天书，陈国还会亡吗？真是好笑。
“你这话说得……”许诺见夏琉璃说得如此淡然，脸色一下变了，他就不该对她说这些。
夏琉璃白了一眼许诺：“哼，什么通天命晓未来，说多了，还是你家爷终究是不信我。罢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既然他不信我，处处提防我，我又何必腆着热脸去凑他的冷屁股。”
许诺见夏琉璃转身走了，急忙喊道：“你要去哪？”
夏琉璃回头看着他：“许长史，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不妨告诉你一句，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天书，凡事种因得果，事在人为，人命就是天命。昔日你家爷饶我一命，夏某感激在怀，无以为报，他日若是相逢，必是以命相抵，以绝孽缘，告辞！”说罢，大步流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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